儒家性情学的开新与落实——从唐君毅先生到霍韬晦先生的一心相传
作者:潘英杰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明报》,2002年3月10日
时间:孔子二五六九年岁次戊戌二月十三日庚申
耶稣2018年3月29日
今年的二月二日,也就是唐君毅先生逝世四十周年的时候,远在香港的法住机构举办了一次深情的纪念唐先生的人文讲座,主讲的是唐先生的大弟子唐端正教授和法住机构创办人霍韬晦先生。跨越了四十春秋之久,转眼成了睿智老者的两位弟子对在天的老师的那一份浓浓的孺慕之情,还依旧是那么地感人!在讲座中,唐教授就提到了对老师的感恩,说“要问感恩的典范,霍先生可为典范”。他讲道:“唐先生过世之后,霍先生成立法住,秉承唐先生的思想和志愿。四十年来,霍先生不断弘扬唐先生的思想、学术、人格和理想”,“不断举办弘扬唐先生学术思想的国际会议,出版很多唐先生的著作”。唐教授是霍先生的大师兄,也是霍先生的知心人,在法住机构成立的这三十五年以来,一直支持和见证着这一份延续唐君毅先生心愿的文化事业的不断成长。唐先生是举世公认的当代新儒家第二代代表人物之一,被其知己牟宗三先生誉为“文化意识宇宙的巨人”,《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也称唐先生是“中国自朱熹、王阳明以来的杰出哲学家”,言其著作可以“和柏拉图、康德的著作媲美”。然而在这巨大的美誉下,可能一直寂寞着的是唐先生的心愿。这一份心愿,在默默中被他的弟子霍韬晦先生继承下来了,一坚守,就已经是三十五年!当法住成立二十周年时,一次接受香港某报章的访问,霍先生就道出了深藏他内心的声音:
他说,一直有一个信念在支持他的,这些工作是他老师唐君毅先生的心愿:“唐先生不知道我做此工作,但我知道他的心愿是这样的,后来唐师母好几次跟我说,唐先生生前没有完成的心愿,现在看到在你身上逐步完成。因为唐先生很希望除儒家的学校外,还有儒家的书店、旅馆、儒家的生活。不但有儒家的读书人,还有儒家的商人,乃至社会百业都能以儒家学问来成长、滋润、开设到各种事业,这才显示儒家的生命存在于这社会。现在我就是做这个,就是说,学问要活,要通向生命。学问若不通向生命,唐先生的理想便实现不到。”i
而这,也便凝缩在霍先生撰写的那一副充满慧力的对联中:“文化回归生命,读书长养性情!”霍先生亲炙唐先生问学有十五年之久,无论是思想还是为人方面,都深受唐先生的诸多影响。唐先生在其晚年大著《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中曾提到:理性的思考,必归于反复循环,终无了日,最后还须隶属于性情之下,人生始能重见光明。此义对霍先生启发甚大!ii霍先生也由此把唐先生晚年总结提出的这“性情”概念,发展成了“性情学”,进而成“性情教育”,落实到对人生命成长的教化之中来。而也不只是成理,更重要的是成事,帮助每一个人对自己内在光明的本性有真实的触动,从而滋润到人当下的生命中,让人能源源不断地涌生出力量去面对自己的不足、接纳自己的不足、对治自己的不足,一步一步地活出心的踏实、光明与喜悦来,故有时也称之为“喜耀教育”。这其实也就是中国一向的传统:变化气质。无论是先秦的孔子、孟子、荀子,还是宋明时期的儒者,所谈的学问都是自己生命的自然流露,而其学问最终的指向,也是要能润泽到人的生命之中来,从而让他在日常生活中能活出一种安详、幸福与温暖。一人如此,即“修身”;推至一家,即“齐家”;推至一国,即“治国”;推至天下,即“平天下”;大而化之,即人文世界的化成。唐君毅先生深谙此理,对此也念兹在兹,故面对时代的巨变与挑战,他不得不用西式的思维来构造理论以开显中国
文化的精彩之处,方便世人知晓,但其背后的思想和心灵,却一直是东方的,也与他自身的生命紧密结合在一起。故霍先生指出:“唐师哲学的体系极大,固非一文所能尽;但在根底上,亦可以说是很简单(此非轻率语,望读者垂察),盖即自唐师之真性情始。”iii这一点真性情,却是每一个人都有的,这也便是孔子所言的“仁”,孟子所言的“性善”,阳明先生所言的“良知”,但关键是对此要有真实的生命触动,方不至于理上落空。
霍先生深知乃师唐先生的心,深知东方一向的治学传统,也深知当前时代的痼疾所在,故面对滔滔洪流,而勇开教化之门,自1994年创办“喜耀生命”课程以来,亲执教鞭,融入东方传统的智慧,直指人心,真实地帮助人开发性情,破除生命的障碍,走出对立、封闭、冷漠、怨恨……而慢慢打开自己,焕发出新的光彩,解决生命的深层问题,让人在日常生活中,能活得更和谐与润泽。成功案例迄今已多不胜数,部分整理出版的就有《喜耀禅话》八册、《喜耀心程》四册、《生命教育实录》十五册,以具体的生命成长,来见证中国文化之殊胜与不虚!这也就是霍先生对唐先生在性情学上的开新与落实,一心相传,又力挽狂澜,在西方话语体系横行的当代,在工具理性意识泛滥的当代,在世人精神不断塌陷的当代,以狮子奋迅般的气度,点亮无数人内心的明灯,重植中国文化的灵根于具体的生命之中。这是悲情的涌溢,是时代的关怀,是文化的睿见,是对老师学问的守护,是延续着中国文化命脉的孤臣孽子般的忧患与担当。霍先生就是这样默默地做着、踏实地做着,不知不觉,便已把老师的学问守护了四十春秋,并对应时代而开出了新的气象。中国文化最终要呈现出来的毕竟不是死的概念,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立起来的庄严生命,这也就是性情学的最终指向,也就是霍先生从唐先生那里继承过来的那一点可宝贵的心愿所在。岁月悠悠,一晃就过去了四十年了!但这一份师生相承的心愿,却正见证着中国文化那内在浑厚的生命力绵长不绝!
【注释】
[1]本文原刊《明报》,2002年3月10日,后收《天地悠悠》,法住出版社,2009年7月增订版第三次印刷,页262。
[2]见<时代需要承担者——法住廿六周年纪念>一文,《成长的锻炼》,法住出版社,2013年6月第一版,页289、290。
[3]霍韬晦,<人极既立,君子息焉>《世纪之思》,法住出版社,1999年2月第二版,页313。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