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生则死?百年文化变革 究竟留下什么
作者:陈越光、陈方正、陈卫平、陈尚君、朱汉民、董平、朱小健
来源:凤凰网综合
时间:孔子二五六九年岁次戊戌三月初十日丁亥
耶稣2018年4月25日
【导言】2018年4月21日,“致敬国学:第三届全球华人国学大典”启动仪式暨“西湖论道:新时代的国学使命”高峰论坛在杭州举行。本次论坛分“走向未来:中华文化的常与变”、“走向世界:中华文化的传与播”两大议题,敦和基金会执行理事长兼秘书长陈越光和全球华人国学大典发起人、一点资讯CEO李亚分别客串主持,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原所长陈方正,中国文化书院院长、北大教授王守常,中国哲学史学会副会长、华东师大教授陈卫平,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复旦大学教授陈尚君,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四川大学杰出教授、欧洲科学与艺术院院士曹顺庆,全球华人国学大典发起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国学研究院院长朱汉民,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葛承雍,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白谦慎,中国训诂学研究会会长、北师大教授朱小健,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浙江大学教授董平,以及台湾著名漫画家、第二届全球华人国学传播奖得主蔡志忠、书院中国基金会创办人李亚鹏同台论道,畅谈近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所经历的浮沉命运,并联系网络化、碎片化、快餐化以及人工智能化带来的现实冲击展开剖析,探讨中华文化如何重构人文精神,影响年轻受众,走出传播困境,实现传承创新。
下文为论坛“走向未来:中华文化的常与变”现场实录整理之一。鲁迅先生曾经说,所谓大时代,那就不是生乃是死。近百年来中国社会发生重大变迁,深刻影响每一代学人的人生与治学经历,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文化传统与传统价值观发生了哪些重大变化呢?
西湖论道高峰论坛上半场“走向未来:中华文化的变与常”现场
陈越光:今年是戊戌变法运动一百二十周年,戊戌意味着“在求变中应变”这样一种追求。所谓“促常而应变”,在它背后更深层的思想文化的历史,中国的思想体系是如何对待历史的变迁与变换?又如何在变中不变,守住文化之根脉,守住它的“常”?
重思百年之变:五四是个典型关口
陈方正:在过去一百多年,大家都会想到中国人怎么样应对这一场大变。最典型一个关口就是五四运动,包括新文化运动,其中一个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白话文运动。我想,讲“中国文化的常与变”最好的一个例子,是白话文运动。
当时的白话文跟文言文之争,翻天覆地,今天来看。这也许是不必要的。我们今天好的白话文,所用的辞藻还是要从古典语言里面去找,可是,要表现新思想,又必须用白话文。所以这两个东西是不可分的。
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中国文化里面最不能变的一点,就是我们的语言,中文。我们穿的西装,我们吃的西餐,我们住的房子所用的器材,很多是西方来的。可是我们讲的话,我们写的东西,一定是中文。而这中文不是简单的一种语言,它包含了中国文化的思想、我们的看法和人生观,比如“仁”、“义”、“气”,甚至一个“风”字,这些很简单的文字,都很难翻译成准确的外语。只有懂中国文化的人才能了解这些词的意思,所以在中国的语言里面,我们就看到了中国文化的常与变。
当然,跟着五四运动下来的还有“科学”的讨论,科学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面也有,可那是传统科学,西方的现代科学是我们必须输入必须学的,这是一个大变。
还有一个大变,大家可能不太留心的,是“义”跟“利”之辨。其实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面,义利之辨是很重要的。那么在现代中国,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大变,其实就是我们要“解魅”。什么叫解魅?西方韦伯提出来“解魅”这个观念,就是从上帝的脚下爬出来,人站起来。“解魅”的主要意思是没有一个主导思想,人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发挥的。在中国,“义利之辨”,“君子寓于义,小人寓于利”,这是根本的,很多年都没有改。但是到了今天,中国有一个很重要的观念: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就是说,君子也不一定要寓于义,也可以有利。中国现在把利作为跟义同等重要的一个观念,这也是一个大变。
陈卫平:五四时期发生了一个文化转型,但它不是和传统文化的断裂,而是继承和变革的统一。有一句口号很能说明问题,“打倒孔家店”很可能是一句以讹传讹,到现在为止,我们所看到的文献里面,没有看到“打倒孔家店”五个字,只有“打孔家店”,这是有区别的。要去掉传统文化中不好的东西,而发扬我们传统文化中优秀的东西,我们现在目之所见的国学大师、国学研究的名著,都是五四以后涌现出来的,这也就证明了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化转型,百年以来,其实是变革和继承的统一。
唐代强盛令人向往,文化多元包容最可贵
陈尚君:今年是唐王朝建立一千四百周年,在中国文化之中,我们现在常常怀念唐王朝的国力强盛、文化发达,可是普遍忽略了唐文化的一个特点,实际上它是非常多元的、包容的甚至是纵容的,对于世人的各种,像李白这样有许多很乱的想法的人,社会也是容忍的。唐文化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它充满文化自信,不太拘束于对个人行为的规范。但是唐王朝又有一个特别可贵的地方,就是对于国家法律健全的保障。在中国文化之中,唐文化的这样一种特殊性,在宋元明清后的各代再也没有出现过。
学术研究方面,比如唐诗的研究,从传统的背诵之学、词章之学,变成了现代的学术中的文本解读之学、专题研究之学,以及和这有关的,比方说文学与社会的关系的研究,文学文本的流传研究,文本的变化的研究,以及其他一系列的研究。我特别感觉到,当代学术和传统学术比较,我们要有自信,我们可以远远的超过前代学术家所取得的成就。
特殊时代曾迫使文化“让位”但有生命力的价值会延续
朱汉民:从董仲舒之自信“天变道义不变”,到三千年未有之变化,可以发现,文化之变在国家民族危机之时会暂时“让位”,面临强势的西方文明和战争入侵,面对严重的国家的问题、民族的问题,包括中国人的生存问题,当时叫“保国保种”,就是中国人还能够在这个地球上生存下去吗?所谓“中华”、“中国”,还能够保持一个独立的国家和民族吗?
为了国富民强,为了国家发展,作为整体的中国文化,从价值、信仰到国家的礼法制度,再到伦常,整个文化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开始割裂化。另外,就是功利化,中国文化被用作一个手段性的工具,比如说有些能够促进富国强兵道路的文化,我们把它自觉不自觉的保存下来在使用。但是一个有价值信仰的文化,已开始崩溃了。近一百多年,中国文化的最大的变化,就是从整体上,整体结构上被解构了。这个解构就面临一个重新建构的问题。
不变的东西一定是有生命力的东西。中华文化得以长久延续,凭借的是它的文化基因、人文精神,仁爱、诚信、人本,这些价值一定会在新时代的现代社会建构中重新成为我们的根与魂。
董平: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从1840年开始,我们实际上是被动地被拖进必须面对西方这样一个格局当中来的,迫使我们不得不变。鸦片战争失败了,一次鸦片战争,二次鸦片战争失败了,我们省思,我们发现什么跟人家不行?物质层面跟人家差别太大,咱们还处在农耕文明,人家已经经过工业革命。所以两次鸦片战争实际上是农耕文明和机器文明的对峙。后来,戊戌变法实际上已经开始把变动、变革、改变的主要的对象,引向帝国自身的内在体制。但是很遗憾,失败了。中国文化本身内涵着的那种深刻的自我省思意识,在我们整个近代中国历史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变中必有不变存焉?我觉得时时刻刻能够因应社会现实本身的挑战,做出自我的反思,从民族的意义上来说,国格之健全完整,个体意义上来说,人格之健全完整,只有这一不变的一点,才真正预示着中国的传统文化会有辉煌的未来,到现如今,到了通变而归常的时候了。
现代生活变化巨大海外华人最担心丢了这些
朱小健:现在无论是我们生活在一线或者二线城市的民众,还是我们的包括学者,其实我们在今天的生活当中往往被乡村,被边远的民族的地区所吸引。有的是去到那里看一看,有的甚至到那儿就被它迷住了,就留在那儿,当然那里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那是另外一个层面。我只是说,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是在我们这个现代生活当中,我们丢失了很多东西。
十三年前,我因为汉语国际传播的工作,接触了非常多的海外华人,我发现他们有非常明确的共同的东西,就是非常担心自己的下一代的汉语丢了、中国的那些观念没有了。一方面,我们的传统文化真的有很多丢失,另外,现代人的生活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
自古圣贤多寂寞,所有时代的圣贤们都向往着去另外一个时代生活,都不满足于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孔子甚至有可能,他是喜爱甚至希望去回到尧舜的时代。我觉得,我们有一个根本的“常”,那就是我们都是在追求民族文化当中的真善美,追求喜爱那种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