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汝松】你的愤怒来自无名——对“反对曲阜建教堂的意见书”的意见

栏目:曲阜建耶教堂暨十学者《意见书》
发布时间:2010-12-27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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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愤怒来自无名——对“反对曲阜建教堂的意见书”的意见
    作者:冯汝松
    时间:2010-12-27 
    来源:共识网
    
    
          犹太信众和罗马统治者把耶稣和他的使徒钉死在十字架上,没有阻挡住基督信仰的传播;同样,中世纪宗教裁判所的大火,也没能拯救腐朽的教士阶层,更没能阻挡一个祛魅时代的到来。
    
    
      一、对《意见书》的一点意见
    
    
      《尊重中华文化圣地,停建曲阜耶教教堂——关于曲阜建造耶教大教堂的意见书》将曲阜建造基督教堂刻意描绘成宗教冲突和文化入侵,把儒家的受迫害者形象无限放大,并以此宣扬建立儒教的意图。事实上,从原道论坛上的跟帖看,意见书的此种努力相当成功。姑不论在孔庙附近建在基督教堂恰当与否,我们先来摘抄一些(其实是大部分)反对建基督教堂的跟帖,看看他们的反对理由:
    
    
      三孔之地,神圣性不容玷辱。
    
    
      试于耶路撒冷、于麦加建超过彼教建筑之孔庙,看彼等意见如何?!
    
    
      有神论与无神论狼狈为奸,共灭我华夏文明。
    
    
      这是对圣城的辱没,和对中华文明的侮辱。
    
    
      不是排斥耶教,而是不能同意以这种方式打压中华传统文化。
    
    
      中国人也不希望他人把他者文化强行输入,显示他者为我独尊的气概,意图或实际造成中国人内心的压迫感或挫折感,这是极不公允与不义的事。
    
    
      挑衅孔子。
    
    
      孔子也好,耶教也好,都不能打压对方达到某种目的。如果某种势力在打幌子,政府也该引起重视。
    
    
      无论支持在曲阜建教堂者是否是基督信徒,但你首先是一个中国人,一个华夏子孙!不敬祖与畜生无异,良知告诉你,宗教信仰没错,但不要借信仰之名做忘本之事!
    
    
      在孔庙圣地附近建基督教大教堂,明显用心不正,有从整体上戏弄和挑战中国文化的意味。
    
    
      曲阜耶教教堂如此大规模的兴建,则迹近挑衅,必须加以制止。
    
    
      此举若实行,必开宗教冲突之端,我心忧如焚,以博爱为价值观者不能体谅他人感情,其所宣扬之博爱精神吾不知是何样的博爱,以儒家之包容精神来支持建教堂者或加以讽刺儒界倡议者,真是不思之甚!
    
    
      惊闻曲阜欲建耶教教堂,不胜震怖。此事若不予以制止,吾中华文化不知将置于胡底!
    
    
      如果教堂建成那么我们的“中华文化就就已经被强奸致死了”。
    
    
      ————————————
    
    
      这些跟帖与意见书中的“震惊和担忧”遥相呼应,流露出强烈的被冒犯、被伤害的情感,而且,在没有弄清基督教会方面的真实情况之前,就已得出对方强行进行文化输入、玷辱圣教、迹近挑衅、用心不正、强奸致死等结论。这哪里是儒家学风,分明是民粹口水。
    
    
      意见书先是以一句“众所周知,孔子者,中华文化之象征;曲阜者,儒教文明之圣地;“三孔”者,中国五千年文化命脉与道统象征之所在,亿万海内外炎黄子孙心理情感与精神寄托之所系”确立孔子、曲阜及三孔不可侵犯的地位,这种不可侵犯,也许是作为主人的面子,也许是中华正统的尊严。无论何种文化,都需要得到尊重,这自然是没问题的。然而,可能是儒道之不存也久矣的缘故,这一众所周知,恐怕并不能为人所周知,孔子本人也未必喜欢把被人塑造成睥睨群雄的高大姿态,更别说中国五千年文化命脉与道统象征已经不知道颠倒过多少回了;而且,如果要认定文化命脉和道统象征所在地,各个地方政府会百分之一万地论证,只有他们那里才是。
    
    
      意见书说:“将心比心,如若在耶路撒冷或麦加或梵蒂冈,建一超高超大的孔庙,力压其宗教建筑的气势,独领其城市建筑的风骚,有关宗教信众又会作何感想呢?其国家、其政府、其民众能接受吗?”后面更是愤愤不平地谴责:“外来宗教文化要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而不能反客为主、喧宾夺主——对本土宗教及其信众而言,这是个天然的情感问题;对外来宗教及其信众而言,这是个基本的礼貌问题!”倒是很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也算是师承了儒家正典,可惜用错了地方。在曲阜建造基督教堂的,不是什么外国宗教组织,不是什么外来势力,恰恰是当地三自基督教会和当地政府,出席教堂奠基仪式的,还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用担心国家、政府,他们已经接受了,至于民众,除了在被代表的意见书里提出抗议,还没见他们为了中华文明的命运出场。因此,这里存在一个简单但又被忽视的事实,那就是,并不存在这十学者惊呼的文化入侵和宗教压制,如果要反对,那针对的也应该是政府部门和发起“文化挑衅”的具体宗教组织——如果他们真是挑衅的话。而不是抗议一个莫名其妙、虚无缥缈的外来宗教。
    
    
      意见书说,这既不是一个法律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宗教信仰自由的问题,而是一个关乎中国人的文化情感和心理感受的问题。这句话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复兴儒学之迫切和必要,我想,孔子跟人论说争辩的时候,是不会这么不讲理的。既然我们觉得在曲阜建造教堂是一个公共事件,需要利用公共规则去解决问题,那么,这首先是一个法律问题,其次是一个宗教信仰自由问题,最后才是一个文化情感和心理感受问题。人的心理感受千差万别,情感认知更是千奇百怪,有人相信在家扎草人能把仇人咒死,有人相信邻居家的房子上挂一面镜子会影响自家风水,有人觉得树木冬天发芽开花会大祸临头,这种感觉和情感无法理解,无法测度,解决公共事务的纠纷,确实会考虑公序良俗、社会习惯,但不是考虑的首要因素。当你说一个纠纷既不是法律问题也不是自由问题的时候,这种纠纷往往是难以裁决的,公权力机关也就无法过问,只交由当事双方自行解决去好了。
    
    
      说到宗教感情,不妨多带一句,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把基督教称呼为耶教?据我所知,无论是教会内部,还是各种公开报道,都以基督教称之,这些儒学学者,是不知道,还是故意为之?
    
    
      二、儒教基督教之争?
    
    
      耶稣说,我的国不属这世界。我的国若属这世界,我的臣仆必要争战,使我不至于被交给犹太人。只是我的国不属这世界。可见,耶稣的国度不在此岸,而在彼岸,他不需要有人建造高大的建筑来证明他的伟岸,更不以人数多寡,信众权势大小来证明他的能力,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没有哪个基督教会故意把教堂建在政府对面或寺院旁边的先例;同样,我们也一向认为,儒家文化是最有包容性的,对此我们有充分的自信。第三,在最近几十年,儒家和基督教同时遭受到了极权体制的戕害,他们本应同病相怜才对。
    
    
      可是,同为受害者的儒家和基督教何至于起如此纷争呢?红卫兵荡平孔子故居的悲剧才过去了多少年,如今红卫兵大头子的肉身还摆放在中国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正中心,也从未见有儒学学者联名上书要求迁移毛泽东纪念堂,甚至未有对此公开发声者,其对权力之谦卑恭维,何尝不让人震惊忧虑?
    
    
      基督教——包括天主教和新教在中国的命运,无论是义和团灾难,还是后来的反基运动,以及建国后的三自爱国运动,有哪一次是因为触动了所谓中华文化的命脉?它是因为挑战儒家文化的正统地位而遭受迫害吗?不是,相反,它挑战的首先是王权的神化和权力的独裁。基督教和佛教、道教、儒家的论证,都是学理和教义上的,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还没见过基督教因此而与别的宗教大动干戈的。
    
    
      关于曲阜建堂的真实情况,因为还没有进一步的公开报道披露,仅作猜测,留待以后验证。我想,一是当地基督教信徒有此需求,已经呼吁多年,但也未必就要建造如此规模的建筑;二是地方政府借机搞政绩工程,发展地方旅游,搞和谐文化。如此张扬地修建基督教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确实是第一次。而中国基督教的现实处境却是,虽然人数增长迅速,但是大部分基督教会还处于未登记状态,经常受到打压,辛苦筹资建造的教堂动辄被拆除。
    
    
      曲阜基督教会如果不是跟政府的紧密合作,修建教堂恐怕不会这么顺利,更不会这么大肆铺陈,这跟整个中国基督教会普遍的半地下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而意见书所代表的一部分儒学学者和信众,在觉得儒家文化受到侵犯之际,第一想到的也是诉诸权力干预,这倒跟蒋庆先生鼓吹的传播儒学的“上行路线”相符,却也跟他们要为之立命的“生民”无权无势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公共空间里,对公共事件要用公共话语来论说,就事论事,反对夹带,不要动辄代表华夏民族、炎黄子孙,反动扣上宗教冲突、文化入侵的帽子。更重要的是,要明白政治运作依据的是政治规则,政教合一的时代已经过去。在世俗化的时代,无论哪种文化或超验宗教成为信仰主流,以民主和法治为核心的公民宗教都会成为政治主流。
    
    
      所以,在表达愤怒之前,还是要想清楚,我们反对的是一座教堂,还是一种文化,抑或,威胁我们自由的权力?我们维护的是一座庙宇,还是一种情感,还是让我们得以自由的真理?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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