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远】“二胎”还在“计划”中
栏目:反思计划生育政策暨放开二胎
发布时间:2011-03-14 08:00:00
“二胎”还在“计划”中
作者: 陈宁远
来源: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
时间: 2011-03-10
摘要:计划生育作为国策的诞生并非是拍脑袋的结果,但其历史性局限在今天已经十分明显。在计划生育的问题上尤其需要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古以来生命的奇迹,就从就不是人类计划的产物;而社会政治、经济发展的奇迹,也不来自人类的自以为是的追求,而却常常诞生于人类不断纠错的过程之中。从这个角度说计划生育国策之改变,不过是人类多次纠错中的一次,尽管未来有可能充满波折。3月6日,中国全国政协委员、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王玉庆在“两会”期间透露,目前计生部门正在考虑放开二胎政策,可能在“十二五”末期放开。该委员会另一位副主任张黎则透露,中国将试点新的计划生育政策。
新的计划生育政策为何?试点尚未开始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计划”二字犹在,那就还不如放开二胎具体生动。但说要到“十二五”末期放开二胎,却是一个迟到的消息,在中国二胎并不是罕见的事儿。可以说,严格控制人口出生的计划生育,作为国策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二胎的潜滋暗长
首先,中国已有几个较少为人知的二胎特区。上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国策雷厉风行的时候,甘肃酒泉、山西翼城、河北承德和湖北恩施等八百多万人口的农村地区,经中央批准推行的就是“二孩”的计划生育政策。但是2000年翼城生育率只有1.5,酒泉只有1.4,恩施2005年生育率只有1.47,承德现在的生育率只有1.6了。计划和不计划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人口激增。
其次,以缴纳罚款故意违反计划生育国策而生育二胎的中国家庭,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存在。比如农村所谓严格意义上的一胎政策,几乎没有完整执行过(即使在最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时代里,中国农村头胎是女孩的家庭,事实上都被允许在五年之后生育第二胎)。而随着市场经济迅速发展造成的人口流动,也使得中国城镇生育二胎的家庭为数不少,无非就是缴纳罚款后,使得生下来的孩子有了法律意义的保障——而这种保障其实很可怜,就是把孩子的名字写进户口簿。
中国自1980年改革以来,近乎所有政治、经济和文化的行为都在开放,而且都似乎有个模糊的西方发达国家的目标在追赶。比如政治是自由开放的、信仰是自由开放的、经济是自由开放的、言论是自由开放的、迁徙是自由开放的等等。而只有不能对自主生育自由开放这一条,却得到了全国几乎大部分派别的人士的赞同,那时即使有人质疑计划生育的的效果,也几乎无人反对计划生育的正当性。
这真是十分吊诡。
而这种急迫的要求,不仅从根本上杜绝了对人口理论做更为细致的分析(仿佛除了计划生育就没有其它合理的人口理论及其政策),这甚至掩盖了最简单的反问:一对小夫妻因爱创造生命,这需要计划吗?需要颁发计划生育指标吗?谁能举出例证,证明人类还有比创造生命的自由——更为重要的自由?在经济自由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时候,自主生育权却在消失?一正一反的自由观,悖论若斯孰人可解?
资源真的不足么?
1980年制定这个基本国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理由可首推所谓“中国人均资源不足”。这种人多必将导致资源短缺的言论起源于马尔萨斯。他的理论曾被阿瑟-刘易斯(在中国最近大大出名的刘易斯拐点,即是他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的高论)在《经济增长理论》就人口和经济增长的关系方面,中性而完整总结为四点,“第一,日益增长的生活水平将引起人口增长;第二,人口的增长将超过粮食产量增长的速率;第三,人口的增长总是为生活资料的限度所制约。第四,粮食的增产能力的增长,必将使人口增长到这种能力的极限。”
但这四点一直充满疑问。
社会现实和历史的进程,从来没有完整证明马尔萨斯理论的前提“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就一定带来人口增长”,相反生活水平提高最快的发达国家的生育率一直是在下降的。而马尔萨斯所坚持强调的如没有生育限制——比如主导性的道德限制缺乏,人口增长就会超过食物供应的增长,那就只能靠战争、瘟疫、各类饥荒等灾难才能控制人口过度增长,这近乎把人口的自然增长看成人类生活的万恶之源。事实上他的理论诞生200多年来,也无明显的历史过程时期证明人口增长和各种人类社会灾难,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
不过他提出以道德约束来控制人口的设想,显然对后世包括中国在内的部分政治家、社会活动家和人口理论专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份由中国《环球时报》和中国社科院联合发起的影响中国近现代的50个外国人之中,马尔萨斯排名第三。而所谓道德要求下的人口控制,即计划生育要由国家出面来规范一对夫妇的生儿育女,在没有宗教资源实施道德约束的国度里,几乎没有任何执行的障碍。
当然不能说马尔萨斯的理论是中国计划生育国策的全部理论前提。但可以肯定1980年制定计划生育国策,这样或那样“人多必将导致资源短缺”的假设,却是计划生育国策得以执行的必然原因。
巧合的是,当时还有一个现在看也十分敏感的偶然原因。当时作为独立知识分子的代表、刚刚获得解放的马寅初就是一位计划生育的吹鼓手。他早在建国之初就发表的《新人口论》连同他的个人传奇,在1980年代得到广泛的赞赏。他关于“控制人口,计划生育,普遍推行避孕,每对夫妇生两个孩子。通过人口控制,降低消费,增加积累,扩大生产”的思想,基本可以视为计划生育国策当时的核心原则。这个原则就学术研究而言,看上去逻辑性也很强。但以此原则推行的计划生育,其政策后果目前受到了广泛的质疑,而这些后果即使在当初也不是没有强烈的反对意见。
人口多是负担么?
1980年9月25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号召中国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实行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并倡导晚婚晚育。
信中写到的理由,基本就是以人多导致资源短缺和马寅初《新人口论》的宣传版。比如分析消费、积累和生产——“对每家每户来说,增加了人口,在他们不能干活以前,就会多用钱,多用粮,影响家庭生活的改善,这笔帐一算就清楚。……对国家来说,如果工农业的劳动生产率还很低,物资的生产还不丰富,人口增长的快慢,就会直接影响现代化建设所需的资金的积累。人口增长过快,资金的积累就会减少,人口增长减慢,资金的积累就会增加。人口增加,除了家庭需要增加抚养费以外,为了解决他们的上学、就业等问题,国家还需要增加教育经费、设备投资和社会公用事业经费等。请想一想,从这些方面省下钱来发展经济和文化教育事业,将会起多么大的作用!”
再如分析粮食供应,“拿粮食供应来说,要保证城乡人民的口粮、工业用粮和其它用粮,将来每人每年平均用粮最少应该达到八百斤。如果多生一亿人口,就必须多生产八百亿斤粮食,现在我国每人平均大约两亩耕地。如果增加到十三亿人口,每人平均耕地将下降到一亩多。在目前条件下,在这样少的土地上,要生产出每人平均八百斤粮食,还要生产出足够数量的经济作物,是相当困难的。”
这些当时看来的大问题,现在基本都被现实证明要么没有,要么有办法,要么相反。比如粮食供应最为典型,现在人口总量比1980年多。但三十来粮食不仅基本不存在问题,中国人还普遍吃得越来越好。再如,人口作为生产过程之中最为重要的要素,其自然增长的过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仅不增加负担,还有着巨大的“人口红利”。这点在中国制造风靡世界成为全球工厂的过程之中十分明显。
总之,人口的增加是不是负担?人均资源占有和国家的富裕程度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如今现实提供的材料,并不证明人均资源短缺,就一定导致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不起来,人民必然贫困。
银发经济的困惑
而当初公开信里所说的,“有些同志担心,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将来会出现一些新的问题:例如人口的平均年龄老化,劳动力老化,劳动力不足,男性数目会多过女性,一对青年夫妇供养的老人会增加。上述这些问题,有些是出于误解,有些是可以解决的”,却被现实证明这些并非是误解,而是难以解决。
比如人口老化问题,一对夫妻要赡养四位老人十分难解。从理论上说,养老的问题可以变成“银发经济”,交给市场来解决。但一个正常的经济体,其劳动力的供应并非是无限制的(刘易斯拐点就是研究此类劳动力供应瓶颈的问题)。“银发经济”即使成为特别发达的行业,其从本质上说也不是一个推动一国经济动力,而纯粹是一项各种资源消耗型的行业,它高度建立在银发群体的现金余额支付能力的基础上。
若将国民经济做一个报表,这相当于记银发群体的支付能力为现金余额,而购买社会生产的实物资产。从某种角度说,这是难以为继的经济结构。因为满足整个社会要求的实物资产,是需要足够的劳动力去生产的。现金余额的支付功能,并不能完成整个生产过程。当劳动力不足以完成银发群体现金余额所要求的实物资产时,现金余额就毫无意义。
至于建立比较完备的养老社保体系,更是无法回避银发经济的困境。因为全球不论是何种完善的养老的保障体系,只要它是建立在现金余额支付(所有养老保险无分基金型或现收现付型,在以现金支付这点上没有本质区别)的基础上,就一定要有足够的实物生产来保障,而都需要有足够的劳动力(劳动年龄人口)养活现有退休人口。否则白花花票子在沦为一张废纸之前,还会有伴随长期严重的通货膨胀(社会总供给小于社会总需求)。从这个角度说“未富先老”和怎么发展经济都只是表面现象,没有劳动力生产必须的实物资产,用来养老才是大问题。
纠错与试错
而丰富的劳动力——这30年前被视为是中国发展的人口负担,正是中国走向世界成名中国制造的法宝。近20年来,中国低价劳动力的长足供应,是中国经济得以良好发展的基础,尽管这也让美国等国家沾光中国便宜的劳动力。有人曾戏称中国和美国的贸易关系,正是中国的劳动力生产养活美国人,而美国人支付美元的关系。假如要把中美的贸易关系做成一张财务报表,中国这边就是劳动力,美国那边就是美元。而众所周知,这个关系已经被称为中美金融危险三角,因为这是难以为继的。
因此,现在还在谨慎地讨论早已有之“二胎”是否放开,多少有点身在桃花源,而不知时过境迁早已魏晋。当然计划生育作为国策的诞生并非是拍脑袋的结果,但其历史性局限在今天已经十分明显。在计划生育的问题上尤其需要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古以来生命的奇迹,就从就不是人类计划的产物;而社会政治、经济发展的奇迹,也不来自人类的自以为是的追求,而却常常诞生于人类不断纠错的过程之中。从这个角度说计划生育国策之改变,不过是人类多次纠错中的一次,尽管未来有可能充满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