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虚空——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死掉?
作者:约翰·卡格 著;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本文探讨的书《恰到好处:痛苦之乐与意义探索》
The Sweet Spot: The Pleasures of Suffering and the Search for Meaning by Paul Bloom; Ecco, 304 pp., $27.99
在保罗·布鲁姆(Paul Bloom)的新书扉页上,缩略图中的人在用力地推动一块儿随时可能将其压垮的巨石朝着右上角的顶峰前进。此人就是古希腊神话中象征承受痛苦的西西弗斯,他被处罚要没完没了地将巨石推上山去——这是布鲁姆的新书《恰到好处:痛苦之乐与意义探索》里充满矛盾的主人公。布鲁姆为那些讨厌励志书的人创作了一本励志书。其吸引人之处何在?《恰到好处》直接面对最严肃的哲学问题:人们如何在痛苦面前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或者恰恰是因为痛苦,人生才有了意义。布鲁姆认为,至少在美国,我们生活在意义危机之中,或者因为我们竭力让生活尽可能快乐和毫无痛苦的尝试使得人生变得更没有意义。在《恰到好处》中,布鲁姆建议采取另一条路线,仔细观察痛苦拥有的无以言表的美德。
当然,总是有读者反对痛苦无处不在以及有任何用途的观点,他们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生活偶尔能提供的快乐之上。总而言之,他们是享乐主义者。但是,耶鲁大学荣休教授和多伦多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布鲁姆从一开始就抛弃了不加反思的快乐追求,他写到,“我发现心理学上的享乐主义有些说不通。我同意我们常常为了快乐本身去寻求快乐,我们常常去挠痒痒,但这不是唯一的动机。”相反,善于适应环境的人是非常复杂的心理有机体,通常拥有常常“与享乐主义格格不入的”各色动机。点击搜索布鲁姆的《恰到好处》——适当类别和适当数量的痛苦能带来幸福的生活。
佛教说,人生就是苦海,但布鲁姆写到“苦中做乐的能力是人性的必要组成部分”。我们中那些故意吃辛辣食物烧嘴的人,或者在天寒地冻的时候铲雪以享受暖和之乐的人,还有从事某种施虐狂或受虐狂性行为而获得快感的人,或者让我们乐意接受瑞典式按摩的人(布鲁姆并没有提及这一点,但是因为它一点儿也不好玩所以有些好玩)都知道“良性自虐”的概念。但是,布鲁姆解释了在我们渴望痛苦中发挥作用的心理机制是什么——无论是向别人展示我们的健美身材,还是作为凸显未来快乐的方法,或者让心灵更敏锐注意力更集中的欲望等。
布鲁姆接着将注意力转向“我们独特的想象力如何带给我们快乐,尤其是受虐的和令人嫌恶的快乐。”人们为何喜爱充满暴力、恐怖和酷刑的场景呢?这个问题提得好,哲学家们早已探讨这个棘手问题几个世纪了。18世纪的苏格兰哲学家大卫·休谟(David Hume)写到,“观看好悲剧的观众从他们自己觉得厌恶和不舒服的情感如悲伤、恐怖、焦虑等情感中获得难以解释的快乐。”布鲁姆使用最近的心理学研究来解释这种无法描述的东西,提出了人类为何享受“想象的消极情感”的若干貌似有理的理由。这种快乐或许来自“我们对那些障碍的兴趣,这些障碍反映了真实生活中最令我们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这种快乐或者源于一种“想象的剧本形式,它允许我们在保持安全的距离之外探索危险和困难处境。”布鲁姆的命题中最具说服力之处是,想象的消极情感的吸引力在于挑动我们对道德的痴迷,道德胜利的故事总是涉及到某些应该遭受谴责之事如何得以克服的曲折历程。
首先,布鲁姆的书读起来就像流行的心理学著作而非严肃的生存调查。但是,他随后谈及背后隐藏的信息,即痛苦能够作为一种主动的选择,我们以此来丰富我们的生活。他最擅长探索价值和努力的关系方面,这里的挣扎不可避免地与我们的意义感纠缠在一起,其复杂关系往往难以说明。他对此话题的处理帮助我们看到有意义的工作(可能极其困难)与单纯的劳作之间存在的区别。他写到,“有些工作”是有意义的,并非全是狗屁工作。(请参阅:伦敦经济学院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的《狗屁工作》(Bullshit Jobs)——译注)在一项调查中,超过两百万人被问及在做什么工作,然后问他们这些工作对其生活有多大的意义。
结果,最有意义的工作是作牧师。接下来着是在军队服役、做社会服务工作、或在图书馆工作。这个清单非常有意思,所有这些工作都涉及到很多个人投入和一定的困难,报酬往往并不高,而且也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在人们热衷快速发财和希望生活舒适的文化中,这显然是与本能性的认识截然相反的深刻差异。要了解这种痴迷为何遭到如此误解,你就需要阅读一下《恰到好处》这本书。
在新冠病毒疫情之前,当我给学生讲授西西弗斯的痛苦时,课堂上出现的是有些尴尬的窃窃私语和一种茫然无措的眼神。他们根本不明白痛苦怎么能有重要意义。我问他们,如果他们的努力最终被冷漠无情的世界碾压过去,他们该如何度过拥有持久意义的生活?我们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受苦和死掉吗?我们应该如何承受痛苦呢?但是到了今天,对于这些问题,学生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们我看的眼神就像一班目击证人。过去这些日子,很多人都体验到了痛苦,无论是身体的痛苦还是精神的痛苦,抑或是无聊、持续不断的沮丧和挫折。布鲁姆直接面向这些读者讲话,提出意义充实的生活的核心就在于采取面向痛苦的立场,而不是彻底将痛苦消灭。人生中许多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恋爱、结婚、生孩子、做有德之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指向令人极其痛苦的困难或者直接指向痛苦本身。布鲁姆认为,如果我们希望过有意义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无论你认为它好还是坏。
也许你想摆脱所有痛苦,也许你常常渴望错误的东西,我当然也是如此。布鲁姆虽然谦虚却引人入胜的著作正好呼应了美国小说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llace)表达的心态:“真正重要的自由往往涉及到关注、意识、纪律、和努力,能够真正关心他人,每天以各种各样既微小又没有任何魅力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人做出牺牲。”换句话说,人们自由地接受痛苦,拥有痛苦,并让痛苦变得有价值。正如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曾经说过的那样,我们或许应该想象西西弗斯是真正幸福的人,只有在他把巨石扛在肩上的时候才能这样说。布鲁姆再次向我们解释了,长久的痛苦为何并非那么糟糕。对此,我心中充满感激之情。
译自:Touché-ing the Void How can we live only to die? By John Kaag
https://theamericanscholar.org/touche-ing-the-void/
作者简介:
约翰·卡格 (John Kaag)马萨诸塞大学洛威尔分校哲学教授,著有《美国哲学:爱情故事》(2016)、《与尼采一起徒步旅行——成为真实的你》(2018),目前和妻子女儿住在波士顿。
有兴趣的读者可参阅:
跳桥前的思考 《爱思想》2019-12-19 http://www.aisixiang.com/data/119510.html
忧心忡忡的父亲 《爱思想》2017-01-12 https://m.aisixiang.com/data/1028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