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正读书诀》里的“读书之法”

作者：刘晓艺

来源：《中华读书报》

时间：孔子二五七四年岁次癸卯十月十七日辛卯

          耶稣2023年11月29日

《先正读书诀》，周永年辑，刘国胜译，济南出版社2023年4月出版，79.00元

中国古代的读书法类著作，依据文体，大致可归为四种。一是读书故事类，如明人陈继儒的《读书十六观》，收古人读书掌故、佳话，旨在倡明读书之趣，然某些篇章荒古要渺，所辑缺乏系统；继之者颇不乏，仅明代就有屠本畯的《演读书十六观》、吴恺的《读书十六观补》、吴应箕的《读书止观录》等。二是读书杂谈类，如清代冯班的《钝吟杂录》，其论事也，多达物情，其论文也，皆究古法，体系较为博大、驳杂，今人不妨视之为一种高阶的学术性札记。三是读书教学程式类，如元代程端礼的《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清儒《钦定续通志》常以元明治学为空疏，对程氏日程却褒奖不置，以其具体而微、颇近清儒的“知识分化”与“专门之学”精神，细究起来，其书实为一套严密的教学程序与教学计划。四是语录辑录类，如《朱子读书法》，为朱熹亲传门人辅广等所编，基础源于《朱子全书》，亦为中国读书法专著之滥觞，近代大学者钱穆、徐复观、余英时等皆极推崇，其“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六原则，对今人读书仍有指点门径之意义。

徐复观尝谓：“朱元晦真是投出他的全生命来读书的人，所以他读书的经验，对人们有永恒的启发作用。”虽云如此，朱熹并不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会读书之人。语录辑录类的读书法著作，逐渐脱离专辑一贤的格局，变为综辑众家，从此愈见江河之全，成为读书法著作中的大宗、主流，名撰有《宋先贤读书法》《古今图书集成·读书部》《读书说约》《读书法汇》等。愈至晚近，语录辑录类读书法的收录范畴愈广，因九流百氏，先正时贤，烂然星列，然而这也带来一个问题：编著者的水平，影响着辑录的质量。幸甚，清代中叶，济南曾出过一位大儒，本诸前贤绪论，上求经典，博采唐宋以来诸儒之说，编著了《先正读书诀》，是为语录辑录类读书法著作中的珍品。

《先正读书诀》的作者周永年，字书昌，济南历城人，嗜古多闻，读书过目不忘。乾隆三十六年举进士，乾隆三十八年四库馆开，征为纂修官。《先正读书诀》出于这样一位结发事文史、观经于鸿都的宿儒之手，体量却并不宏大，拈上去似一本小册子；其内容则涵盖自《易经》至清中叶的广大时段及自孔、孟、荀以降的几乎所有重要儒者。周永年犹钟爱南宋以还的理学名臣及清代朴学家，对朱熹、二陆（陆陇其、陆世仪）、李光地的言论收录最多，他如韩愈、张载、范仲淹、王应麟、宋濂、许衡、黄宗羲、顾炎武、冯班等亦颇见取择。

让我们先给周永年其人来一个镜头特写。《四库全书》的纂修，是从《永乐大典》的校勘辑佚开始的。周永年伟大的事功，在于他顶着馆臣同事们不赞同的眉头，“无间风雨寒暑，目尽九千巨册，计卷一万八千有馀，丹铅标识，摘抉编摩”，千难万难，从《永乐大典》中辑出了十几部大书。山东大学文学院院长、古籍专家杜泽逊特别注意到：“我发现苏轼幼子苏过的《斜川集》就是周永年辑出来的。苏过曾随苏轼流放南方，年纪轻轻就死去了，他的《斜川集》亡佚不传，世人惜之。周永年从《大典》中辑出来，才得以传世。”据李慈铭的看法，四库子部实由周永年主笔，集部多种提要也出其手；他对释典的著录、考据皆极精审，为民国史家陈垣所称美。周永年更为著名的是其另外两宗“事功”：倡“儒藏说”，存天下之书；建“藉书园”，广一家之藏于天下。藉者，借也，周永年的“藉书园”建于济南五龙潭畔，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公共图书馆。

读书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事业，涉及程序、方法、内容、师资、勤奋、天分等方方面面。古人读书，有求举业、解褐衣、登天子堂的诉求；今人读书，有考研考公、发论文、评职称的诉求。“为何读书”与“读书之后做什么”的问号，打印在古今一切读书人的心间。如此这般，诠解读书一事，必然需要去包笼其整个体系，从目的论到心理学，从内容到教材，从方式方法到具体步骤。《先正读书诀》里，所有这些都囊括了。“岂独好其诗也哉？ 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此为苏轼之叹陶令，笔者于周永年其书其人，亦有同样的感喟。

文化学者刘国胜致力于周永年研究有年，本着“矜其乡贤，美其邦族”的理念，他躬亲力行，持续绍介这位被历史渐行遗忘的大儒，传承其“与天下万世共读书”的遗志。他积数年之功，在完成学术论文《济南藉书园是中国公共图书馆发祥地考》、非虚构作品《中国公共图书馆之父——周永年传》的基础上，2021年底，在济南牧牛山下开办藉书园书店，建设了公益属性的藉书园文化书院。2023年，刘国胜释译的《先正读书诀》付梓，笺注精良，译文通畅，为文言文水平有限的读者擎起了一盏阅读的明灯。在译注《先正读书诀》基础上，刘国胜还搜集古今中外名人读书法千余条，总结为“一创三喻七阶二十四诀”之“藉书园读书法”，亦值得赞赏。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