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江书院的渊源及影响
作者:何楷儒
来源:渌水人家
时间:孔子二五七四年岁次癸卯腊月初八日辛巳
耶稣2024年1月18日
渌江书院坐落于醴陵市城之西的西山半山腰,三面环山面向渌江,环境十分幽静,真是“文星朗耀,名教乐地”(陈心炳:《移建渌江书院记》)。院旁有著名的红拂墓、始建于唐代的靖兴寺、纪念宋朝醴陵籍名人的宋名臣祠及千年古樟和能“消暑除疾”的洗心泉等名胜古迹。古人有不少诗歌咏渌江书院及其四周风光,如山长罗汝怀在道光庚子年(1804)作的题为《渌江留别》的诗中写道:
阇黎胜境俯江边,精舍新开近十年。
磊呵石高都拔地,轮囷树老欲参天。
只疑幽壑蛟为宅,肯食灵文蠹亦仙。
清绝点尘无处着,松间长涌洗心泉。
陂陀乌路出峰腰,纵乏亭台景自饶。
细草春深红拂墓,长虹晴偃渌江桥。
青山入户云先到,凉月窥林暑易消。
一带江干好风味,惜无人种柳千条。
诗不仅描绘了西山的如画风景,而且使人想见坐领群英藏修息游之乐。
本文拟就渌江书院兴办的渊源、变迁情况及其特色与影响,从阅谈有限的资料所得,作一点肤浅的介绍和论述。
渊 源
自南宋至清代,醴陵相继办过七所书院,其余六所分别是:宋吕东莱讲学之地的莱山书院【明正德二年(1507)改为东莱书院】、建于宋淳祐年间的西山书院、宋代醴陵贡生黎贵臣讲学的昭文书院(昭文即黎的字)、祀王阳明(王守仁)的文成书院(明代初建时叫超然书院)、纪念朱熹和吕祖谦而设的近思书院(朱、吕同著《近思录》),还有江东书院等。渌江书院是其中的佼佼者,存在的时间长、规模大,影响深远,授课内容由先以考课为主到清初变为习经史训诂词章,这也是醴陵其他书院所不及的。
筑书院兴讲学之风,在古代醴陵县是颇为盛行。在清初明文规定“不许别创书院”的政策下,稍后醴陵还是创建和重修了五所书院。为什么书院在醴陵这样兴盛呢?除政治、经济的需求之外,据史料所载,主要是理学的发展及其在醴陵的广泛传播,直接影响是“东南三贤”及元明学者在醴陵的讲学。除此之外,与岳麓书院甚密的人事交往也有关系。
南宋学者张栻、朱熹在岳麓书院讲学时,醴陵学者、进士吴猎与他们交往甚密。吴猎先从学张栻,后拜师朱熹,曾任过岳麓书院的堂长。朱熹任潭州知州时,聘他的学生、醴陵黎贵臣掌岳麓书院。岳麓书院的存在为醴陵树立了一个榜样,使“醴人士望风景从”,兴办书院。
朱熹曾两次到醴陵,在学宫讲过学。醴陵人士为朱熹绘有画像,朱熹自题绝句:“苍颜已是十年前,把镜回看益怅然,临深履薄量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嘉庆版《醴陵县志》卷十八)像与诗镌于碑石,至今存在。朱子没后,醴陵建有朱子亭,后像存而亭废。乾隆甲午年(1774),渌江书院之东重建朱子亭以祀奉朱子(长沙太史余延灿:《建朱子祠记》),说明朱子深受醴陵人士的崇拜。吕东莱曾侨寓醴陵,在莱山授徒讲学。朱子称吕子其学“足以范俗而垂世”。对这些理学名臣,当时醴陵人士“争相亲炙”。现在渌江书院头门还保留着“恩承北阙,道接东莱”的对联,可见其影响之大。
明代教育家王守仁因反对宦官刘瑾而被贬为贵州龙场驿丞,正德二年,他行经醴陵,寓西城泗洲寺,并在泗洲寺、靖兴寺讲学,留有《过靖兴寺》(见《明史》和民国版《醴陵县志》)诗:
隔水不见寺,但闻清磐来。
已指峰头路,始瞻云外台。
洞天藏日月,潭窟隐风雷。
欲询兴废迹,荒碣满蒿莱。
又:
老树千年惟鹤住,深渊百尺有龙蟠。
僧居却在云深处,别作人间境界看。
王守仁所谓“良知”之学,其信奉者“衍其绪”,“设立书院以张之”。以上说明:醴陵书院的兴起不是无源之水。渌江书院虽到清代才立,但它渊源于上述影响,也是“振兴文教,培植英才”发展的必然。
变 迁
渌江书院是以宋、元、明的学宫故址为基础,于乾隆十八年(1753)创建的。在醴陵城东即现在的醴陵一中操场左前方朱子祠右侧,知县管乐倡建,其前建考棚。经乾隆十九年、三十一年才完工。乾隆五十二年(1787)加以修茸,规模可观。书院办在城内,市声喧嚣,红尘纷扰,不便清静讲习,考试也难关防。道光五年(1825),撤旧院作考棚,迁书院到西山。经县令陈心炳倡捐,道光九年(1829),在西山书院遗址新建了渌江书院。首头门,次讲堂,又次为内厅,东斋三个:主敬、正谊、明道;西斋也有三个:存诚,道德、居业。东三斋建在靖兴寺及唐李卫公祠原址而移祠寺于左阜。后来因为书院肄业的人增多,六个斋舍容纳不了,就在靖兴寺增设一斋,叫“日新斋”。光绪二十九年(1903),在寺旁建宋名臣祠。在祠内又设一斋,叫“又新斋”,就像岳麓的道乡祠、城南的妙高峰寺同为藏修之所一样,规模益增宏敞。
清末废科举。光绪三十年(1904),渌江书院改为高等小学堂,书院历史至此结束,但校舍继续办新学。光绪三十一年(1905),渌江小学堂改为渌江中学堂。民国元年(1912),渌江中学并人省会长郡中学。民国二年(1913),改办甲种实业学校,分农、商等两科,一年后复为渌江中学。民国八年(1919),更名为县立中学。民国十五年(1926)春,山洪暴发,西边校舍倒塌一空,中学移至状元洲。民国十六年(1927),中学停办。民国十七年(1928)下学期,中学残存校舍开办小学教师训练班。新建校舍(即现在书院右侧的教学楼)落成后,于民国十八年(1929)春开办县立乡村师范学校,招录男、女生各两个班,女子从此开始在本市接受中等教育。次年,兼办初中班。民国二十四年(1935),更名为醴陵县立简易乡村师范学校,修业期三年改为四年。初中班停办。1948年,开始办中师班,校名更改为醴陵县立师范学校。1951年,醴陵县立师范学校与原湘东中学、遵道中学合并为醴陵县第一中学,其址现在为醴陵市教师进修学校所在地。1982年,书院建筑做了全面修葺,头门、讲堂、内厅及左侧的考棚、斋舍、日新斋、又新斋保存着原貌。
影 响
渌江书院作为县级书院,规模不算小,肄业的原定额为八十名:每年于起馆前,考取生监二十名(正、附各取十名),童生六十名(正、附各取三十名)。另外,还有旁听生。每年取录额满之后,“尚有未预甄别而愿住院肄业者”,等到馆后坐列有余,也可入斋诵习。到光绪末叶增至二百人,可谓多矣。
渌江书院如同其他古代书院一样,是我国封建社会特有的一种教育组织形式。书院对我国封建社会教育的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渌江书院有什么特色和影响呢?我认为最主要的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名流掌教
书院的教学和研究都处于当时的高水平上,这使书院自然成为有威望的教育活动中心,对本地区文化教育的发展、提高,起了促进作用。
渌江书院从创建到改为学堂,共有五十一位任全院监督兼讲授的山长(院长),他们都是名流。其中,进士十二人,举人三十三人,拔贡、副贡、副榜等共三人,做过京官、地方官然后来当山长的也不乏其人。攸县陈梦元,湘潭张九钺,湘阴周锡溥,湘潭罗汝怀、罗正钧,益阳肖大猷等均有著作问世。左宗棠不仅文作有名,而且武为名将。他在道光十六年至十八年(1836-1838)主讲渌江书院,起了开创性作用。至今,在醴陵还流传他的故事:道光十七年(1837),两江总督陶澍阅边至萍乡,请假回安化省墓,道经醴陵,官绅设行馆于育婴堂内,请左宗棠写了门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陶澍一看,十分欣赏,即驱车去书院见左宗棠。左回拜时与陶通宵长谈。陶澍把左宗棠“目为奇才”(民国版《醴陵县志》),后与左成了儿女亲家,醴陵成为左宗棠的发迹地。当时的渌江书院对学者、文人具有一定的吸引力,清代有一个名叫许标的写过一首《渌江书院题壁》诗(同治版《醴陵县志》)反映了这一点。诗文如下:
南国艺林大规模,首推鹿洞与鹅湖。
有宋作人称极盛,维楚有材集醇儒。
醴泉山水最清淑,士习彬彬尚真朴。
名贤流寓于其乡,先后讲学宏教育。
紫阳朱子知潭州,吴黎二公相从游。
羽翼经传有人在,仪容亲炙瓣香留。
学宗关洛又吕氏,南轩更得论仁旨。
同时岳麓相往来,渌江人文曾蔚起。
养士绰有洙泗风,弦诵鼓歌于其中。
粪墙几席渊源接,群材荟萃斯道隆。
我家彭泽鄱湖口,陶公好饮黄花酒。
不为五斗轻折腰,艺苑得名曰五柳。
敢言桃李在公门,也曾樽酒细论文。
大息频年遭蹂躏,千年广厦经兵焚。
睹此堂开渌水曲,平安月倚潇湘竹。
安得全家移此间,靖兴山旁筑茅屋。
许标何许人,无资料可考。从诗的内容看,诗人是一位游学先生,诗不算写得好,但写出了诗人来渌江书院后的宽慰心情,歌颂了醴陵办书院讲学的盛况。渌江书院的发展盛况,为以后文化教育的发展,无疑有很大的作用。
二、严格的教育教学管理制度
教学以学生个人读书钻研为主,注重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这对当今教育教学改革仍有启发作用。
所有的学生必须“居斋诵习,月课以文”。《书院膏火规条》规定:“住院生童月课,无论官课、馆课,每课甄别超、特、一、三等发榜昭示。设立课簿,挨次登记”,“岁终综核分给膏火一年”;“每月馆课、官课原有定期,日出领题,日人投卷,不许迟延”;生童“毋得朝夕应酬,闲过白日,甚至群饮博弈”,“如有来去无常、闲谈嬉笑,因而荒废功课荡检逾闲者”,“山长以犯规扰斋各加惩治”,“生童各立功课簿一本,每日清晨、午间、灯下功课,逐一注簿。如理经史何书于何起止,理古文时,文某篇、诗某首,学书临某帖,据实登填,候山长不时抽阅叩问,总期切实用功,毋庸虚假。如有捏填者,自欺欺人,甘心暴弃,以犯规呵出。”(《渌江书院志》卷首)每日只闭门读书,当然不合时势,但提倡严守纪律、抓紧时间、自觉用功,无疑对今后都是必要的。左宗棠主讲书院时,依朱子《小学》为学规八则,严格教育学生。他在给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的编辑者)的信中写道:“宗棠初来,凡诸生进谒,各给日记一本,令其功课随时注载。日入头门下钥,即查阅功课。如旷废不事事,及虚词掩着两次,将本课膏火除去,加与潜心攻苦之人。念先儒云:制外所以养中,养中始能制外。因于小学撮取八则,订为学规,以诏学者。月朔望会订功课日记,为之引掖而督勉之。其有不率则朴责而斥逐之。迩来俱知勉强学问,不谓苦也。”(《醴陵县志·大事纪》)从这封“上书”中,我们能看出几个重要问题。(1)左宗棠是以“制外所以养中,养中始能制外”为教育指导思想的。(2)所订学规措施严厉,如“将膏火除去”,这是经济制裁,“扑责”是罚以教刑,“斥逐”就是开除了。但其目的明确,促使学生潜心攻读,是他的“人生读书得力只有数年……此数年中放过,则无成矣”(《左文襄公家书》上册)思想的体现。(3)教学方法是强调自学:教师只每月朔望日“会订功课日记”,起“引掖”“督勉”的作用。由于书院严于治教,“以故子弟勤敏者,居院数年,多克自树立,课士专以制艺”(民国版《醴陵县志》)。晚清以来,醴陵英才蔚起,与这种影响不是毫无关系的。
虽然书院主讲席的名家对学生的要求严格,但是师生感情比较融洽。再以左宗棠为例。他不但在院内讲课,而且经常带学生出游,周览山川形势。他喜谈兵战,常常指点某地可守某地可战,某地可设伏,津津乐道。咸丰十年(1861),左宗棠率军出江西援祁门,途经醴陵时,文武官吏匍匐郊迎,他只颌首,但见到学生来时,便下车与学生握手,偕行十余里,谈笑风生。后来,左宗棠总督陕甘时还函招诸生佐治,可见其师生之情相当深厚。
三、敢于冲破封建禁锢,宣传革命思想,鼓励学生关心国家大事,更是渌江书院的可贵传统
罗正钧于光绪十七年(1891)主讲渌江书院。他为人刚毅尚气节,学生受其熏陶,都克自振拔。有一次,他读王船山的《噩梦黄书》,油然生反清之情。《醴陵县志》评述说:“清季排满革命之士,吾醴独多,实造端于此。”这并非不实之词。民主革命先烈刘揆一、宁调元(太一),同盟会驻醴陵通讯员潘坊,与蔡锷起义遥相呼应的袁家普、萧昌炽、曾继梧等都在渌江书院就读或执教过。光绪三十年(1904),书院改为学堂,刘揆一被聘为学监,“专事鼓吹革命”,被清政府发觉,行将被捕时,恰好是暑假,躲过一劫。这年冬天,在日本留学的宁太一回到醴陵,以办中学为名宣传革命学说。现在,渌江书院内还保留着于右任撰书的纪念宁太一的珍贵石碑。书院由小学堂改为中学堂,后又办师范,一直都是革命人士活跃的地方。无产阶级革命家李立三,北伐军前敌总指挥部总参谋长张翼鹏,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以及宋时轮、陈明仁等早年都在渌江书院上过学。这里的革命传统真是源远流长。
渌江书院门口至今竖有一块古老的花岗岩华表,上镌“西山正学要传人”。这个“正学”原指程朱理学,现在我们要赋予其新意。书院制度早不存在了,但书院的办学经验和影响不会消失。我们打算进一步研究书院这个古代教育史上的遗产,以期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扬光大之。
说明:本文写于1989年,收录于湖南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渌江书院志》。作者何楷儒,醴陵沈潭人氏,湖南师范学院(今湖南师范大学)毕业,毕生从教,舌耕之余,笔耕不辍。长期在醴陵教师进修学校(前身为渌江书院)工作,后任校长。教学之余,研究渌江书院历史,且有文章行世,为醴陵研究渌江书院第一人。其人已殁,其文尚存,可谓“斯文不坠”也。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