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思录》在朝鲜的本土化及其特色
作者:程水龙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正月廿六日己巳
耶稣2024年3月6日
宋代新儒学于高丽朝后期传入朝鲜半岛(以下简称“朝鲜”),随后呈大发展之势。朝鲜王朝建立后,在其国王、众多贤臣的积极推动下,被其继承、改造的朱子学便居于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
《近思录》在朝鲜的本土化
《近思录》作为宋代理学的首选经典,被视为“圣学之阶梯”,得到历代众多学者尊奉。据现存《近思录》文献可知,在高丽恭愍王十九年之前,南宋叶采《近思录集解》(以下简称《集解》)已流布朝鲜。《近思录》传至朝鲜后也享受着“经典”待遇,朝鲜学者视其“为四子之阶梯,初学之关钥”。朝鲜名臣金汶说:“惟我殿下慨念世之学者……思欲广布是书以祛兹弊。”欲使“读《近思录》以识其门庭而不迷于所从”,积极抄写或刊印予以传播。
为适应其社会发展之需,朝鲜重刻或抄写来自中土的《近思录》文献,总体上保持其体例、内容不变,如朝鲜宣祖三十二年姜沆笔写本、英祖二十九年广州府刊本等。此外, 朝鲜还利用活字印刷技术实施本土再造,对于辑录了南宋诸儒之说的叶采《近思录集解》,朝鲜多是直接拿来重刻或用活字印刷。现存韩国的叶采《集解》系列版本不少于39种,约占其现存《近思录》系列文献的21%。朝鲜王朝在14世纪后用金属活字或木活字来印刷《集解》之类文献,至今《集解》朝鲜活字本仍有十多种存于东亚各地。
为给中土传入的《近思录》文献再续生命,使之适应异域他乡的社会文化环境,朝鲜尤重通过续编、仿编、讲论、札记等形式来加强其本土化建设。
建构续编仿编本。朝鲜朱子学者谨遵《近思录》编纂方法与体例进行了续编仿编,意在保持该书原有的编撰宗旨、结构体系。此类新造文献,或专集中国理学家语录,如韩梦麟考虑到朱熹著述篇帙浩穰,“学者不能遍观而尽识”,于是从《朱子节要》《朱子学的》中采辑语录编成《续近思录》。或兼取中、朝理学家思想资料,如李汉膺编辑南宋朱熹、张栻、吕祖谦,以及本邦李滉的语录而成《续近思录》,倡导“近思之学”,将李滉地位抬升至与东南三贤同一层级。或专集朝鲜理学家论说,如宋秉璿认为本邦赵光祖、李滉、李珥、金长生、宋时烈的著述,广大宏博,因而仿照清初汪佑《五子近思录》体例编《近思续录》,将其书视作《四书》《近思录》的羽翼。
编撰辨疑注评本。朝鲜王朝中后期的学者针对叶采《集解》“尚有不能详明者”,“复搜宋儒之论,参订东贤之语,随得随札”,注释时敢于批判。如李瀷担忧家塾子弟不能见到《近思录》“意趣”,“辄加笺解”,编成《星湖先生近思录疾书》。金长生、郑晔、李宗洙、南子皜、林翰周、李汉膺、柳鼎文等结合自己多年的学术积累,撰写有此类注释本,其中对叶采《集解》进行了质疑、辩论,展示其认知。
产生问答类、札记类文本。朝鲜以《近思录》为对象进行问答、讲论而形成的文本,是在该文献基础上的升华与提炼,是一种较高层次的本土化建设。围绕此类文献,朝鲜国王与臣子间有廷对讲论、学者间有往复说辨,如李滉《答某某问目近思录》、柳栻《近思录注疑往复说辨》、赵承洙《叶注记疑往复说》等。还有学者在研读《近思录》及其著述后,将自己的感知、心得或疑惑用汉字进行札记。
仿编《近思录》文献是深层次的本土化成果之一。如李瀷、李汉膺、韩梦麟、任宪晦、宋秉璇、朴泰辅等,仿照蔡模、高攀龙、汪佑、张伯行等人,辑录中国、朝鲜儒者的论说,既据朱熹所建纲目体系为本邦求学《近思录》建构阶梯,传扬朱子学,又在入道阶梯中融入其民族主体意识。相较于日本,朝鲜学者所建构的仿编本明显偏多,受到宗主国影响较深。
对叶采《集解》的批评性再注释犹有崇敬之心。在“望道唯凭性理书”的朝鲜时代,国王、群臣(兼学者)长期尊奉《集解》。随着其本土朱子学家的成长、成熟,他们有意将本邦朱子学者的语录论说适时运用于仿编本、注本建构之中,形成以本邦朱子学家思想资料为主体的本土文献。李朝中后期学者对叶采的部分注文表示疑惑,引本邦儒者论说予以佐证,指出其未稳、未当、不衬切、恐误,字里行间却包蕴着商讨口吻、谦恭之意。
朝鲜君臣也是本土化《近思录》文献的再造者、传播者。李朝太宗主导铸造活字,刊行了《性理群书句解》,现存太宗十五年平壤府刻本、甲寅字活字本,便是“圣君贤相,同寅协恭,为世道虑”的结果。李朝世宗继续铸造活字,印行《近思录》,以便民众“识其门庭而不迷于所从”,深入体会“近思之学”的精髓。因为研学《近思录》可发挥其格君心、重世教的功用,故君臣常常在朝堂之上讲读《近思录》文献,李朝《近思录讲义》就记录了正祖五年于摛文院讲《近思录》的情况。
朝鲜朱子学者在推进本土化建设上发挥了重大作用。李退溪尊崇朱熹而编《朱子书节要》,对朝鲜学者仿编《近思录》产生了很好导向。他们也继承发展了语录体文献编纂方式,以一问一答或一问多答的方式将诸家论说进行编撰,形成问答类文本。如赵承洙《近思录问答》,是纯祖三年柳敬夫、南子皜、赵子希、赵完之等人在青龙寺递读《近思录》的记录,且此类讲说文献甚多。
《近思录》在朝鲜本土化的学术意义
朝鲜《近思录》文献本土化,浅层次再造多是雕版重刻、活字印刷、抄录,深层次建构多是仿《近思录》新建本邦文献,或进行评议,或讲论宣扬以传后世。其本土化的手段不外乎刻、印、编、讲等,形成的文献既有中国理学思想文化内涵,又有其本土文化精蕴。朝鲜《近思录》文献本土化成果所蕴藏的学术意义不可小觑。
《近思录》文献本土化结果解决了朝鲜无性理之学文献可依从的困境。朝鲜本土化成果的内容,或将中国理学家、本邦朱子学家的论说文字合编为一书,或专门集录本邦大儒的语录论说为一书,或记录自己读《近思录》心得,或辑录本邦学者、君臣讲论的成果等。所建构的本土文献成为其优秀思想文化遗产之一。
以中国《近思录》为源头的朝鲜本土化建设,是史上华夏与朝鲜友好相处、思想文化不断交流的结果。史上中国与周边国家往来密切,宋代以降,中国与朝鲜的宗藩关系,使得朝鲜社会的学术思想不断与宗主国发生共鸣,在建构本土《近思录》文献时又欲彰显本邦朱子学与程朱之学的关联,故而此类文献是其本邦国情、民情的反映,又不断充实着东亚理学文献的整体建设。
朝鲜本土化的《近思录》文献是东亚儒学史上丰厚思想文化遗产的组成部分,可为东亚地域政治、文化的交流提供纽带。朝鲜本土化文献建设,基本上是用汉字书写、刻印,与其印刷技术、朱子学文化相融合,是其民族智慧的展现,呈现出朝鲜朱子学发展的历史本色。相较于日本,朝鲜对程朱之学的接受方式、民族心态、学术取向有其特色。其本土化文献建设,对朝鲜社会产生过重要影响,也推动了其文明的进程。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仿编《近思录》文献整理与研究”(20BZX059)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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