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隐公五年(1)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7-05 19: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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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隐公五年(1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五月十二日壬子

          耶稣2024年6月17日

 

[春秋]春,公观(矢)鱼于棠

 

夏,四月,葬卫桓公。

 

鲁隐公五年,公元前718年。

 

春季,唯一被《春秋》记载的,居然是鲁隐公的一次娱乐活动。在引述《春秋》原经时,《左传》是“春,公矢鱼于棠。”《榖梁传》和《公羊传》是“春,公观鱼于棠。”矢鱼,字面意思好像是用箭射鱼。也有说矢,是陈列展示的意思。矢鱼就是渔民陈列捕鱼的器具然后表演捕鱼供观者娱乐。所以鲁隐公这次去观鱼的行为,类似今天游客去查干湖参加冬捕旅游一样。棠,在今天的山东省济宁市鱼台县五台乡武棠亭村。

 

这种事情今天看,就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偶尔做一下秀,显得亲民。但三传的看法则不是这样。《榖梁传》评论说:

 

传曰:常事曰视,非常曰观。礼,尊不亲小事,卑不尸大功。鱼,卑者之事也。公观之,非正也。

 

“卑不尸大功”的尸,是执掌、主持的意思。这段评论意思说,讲述《春秋》经义的书说了,(像这种君主外出视察了解民情之类事情)如果是常规的行为,称作“视”,非常规的事情称作“观”。按礼制,地位尊贵的人不会亲自去干小事,地位卑贱的人不能负责重大事。捕鱼是地位卑贱的人干的。鲁隐公身份尊贵而去观看这个,不合乎正道——可见,《榖梁传》认为鲁隐公这次观鱼有失身份。

 

《公羊传》解读如下:

 

何以书?讥。何讥尔?远也。公曷为远而观鱼?登来之也。百金之鱼,公张之。登来之者何?美大之之辞也。棠者何?济上之邑也。

 

“登来”,有解释说即“得”,“登来”连读就是得,从后面的解释看,似乎当时的语言里“登来”比“得”显得更华丽一些。

 

这段意思说,《春秋》之所以要特意把这件事记载下来,就是讥讽鲁隐公大老远去观鱼。鲁隐公之所以大老远跑去观鱼,是因为他想“登来”这些鱼。这鱼很贵重很罕见,但被鲁隐公张网捕捉到了。“登来”是溢美之词,鲁隐公认为得到这些鱼是好事。棠,是济水边上的一座城邑。

 

总之,还是觉得鲁隐公不务正业,把捉鱼这种事情看的太重要,所以被记录下来,夫子其实是在讥讽他。

 

《左传》春季的事情如下:

 

五年春,公将如棠观鱼者。臧僖伯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duó)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qì)行,所以败也。故春蒐(sōu)、夏苗、秋狝(xiǎn)、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zǔ),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君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将略地焉。”遂往,陈鱼而观之。僖伯称疾不从。书曰:“公矢鱼与棠。”非礼也,且言远地也。

 

曲沃庄伯以郑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随。

 

第一段记录史称《臧僖伯谏观鱼》。如,是前往的意思。臧僖伯,名彄(kōu),字子臧,谥僖,是鲁孝公之子、鲁隐公叔伯辈人物。大事,即重要的事情,何为重要的事情?古人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只有祭祀和打仗才算是大事。与此对应的,器就是礼器和兵器。“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度即衡量。量则表示程度。“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章通彰。采通彩,华美的意思。治兵,指练兵、军事演习。振旅,即整顿部队。饮至,是古代的一种礼仪活动,过去诸侯之间如果有盟会、外交和重大军事行动,结束以后都要告于宗庙,并举行宴会予以庆贺,称为“饮至”。后面会看到很多“公至自某某”的记录,就是指此类事情。军实,指军用车辆、器物和战斗中俘获的战利品等。“昭文章”的昭,是表明的意思。文章,不是今天我们说的写出来的文章。文通纹,章是彰显。昭文章即要用纹采鲜艳华美的东西。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是古代诸侯在一年中春夏秋冬不同时节打猎活动的不同称谓。当时的这种狩猎活动,也有练兵之意。略地,即巡视边境。俎,是古代举行祭祀活动时用以盛牛、羊等祭品的礼器。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此意。皂隶,这里指做各种杂务的仆役。

 

第一段意思说,鲁隐公五年春季,鲁隐公计划去棠地观鱼。臧僖伯劝谏说:“如果物品不能用到大事上,或者所用材料不能制作礼器和兵器,那国君就没必要为其有所举动。国君的责任,在于引导民众行为合乎正轨。所以讲习祭祀和军事要以法度为准则来衡量,称之为轨。选取材料制作礼器兵器要选材质特性(注:于礼器是彩,于兵器是锋)能在使用时彰显出来的,叫做物。做事不守法度就叫乱政。多次乱政,就可能导致国家败亡。所以,春、夏、秋、冬四季的狩猎活动,都是在农闲时节进行,并(借这个机会)讲习军事。每三年演练一次,回到国都后都要对军队进行休整,并要行饮至之礼,清点军用器物和猎物。展现器物时,要让器物看起来纹彩鲜艳华美,要让大家明白尊贵和卑贱之分,知道彼此之间的等级不同,遵从少长的顺序,展示军队的威武。如果鸟兽的肉不是准备放到俎里去祭祀神灵,他们的皮革、牙齿、骨角和毛羽不是要用来制作兵器礼器,那君主就不会去射杀这样的鸟兽,这都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至于山林川泽的物产,制作一般器物的材料,这都是下人们的事情,官吏们会按自己的职分去管理,国君您没必要干涉。”鲁隐公说:“我准备到那里去巡视边防。”还是去了棠,让渔民把各种渔具都摆出来捕鱼,他在那里观赏。臧僖伯推说有病没有随同前往。《春秋》特意记载说“公矢鱼于棠”,就是因为鲁隐公这次行为不合礼法,并且说他去的地方远离国都(有劳民伤财之嫌)。

 

臧僖伯这段谏言,通篇没有提如棠观鱼这件事,核心意思就是各安其份,各司其职,国君要有国君的样子。鲁隐公也明白臧僖伯所指,但他还是没听进去——这跟鲁隐公做事谨小慎微的作风有点反差。

 

但诡异的是,《史记·鲁周公世家》在记载隐公时,先讲述了一下他之所以摄政的缘故,然后提到他摄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隐公五年,观渔于棠”(注:此处为“渔”,则意思是动词,做“渔猎”讲),对于此前四年发生的事一字未提,显然,在太史公眼里鲁隐公五年的“观渔于棠”应该是件比较重要的事。所以是不是鲁隐公这次观鱼,真的有别的目的?也许真的不是为了观鱼,是为了视察边防甚或有其他重要的打算?可惜,答案无从知晓了。

 

第二段讲述晋国的事。曲沃,即今天的山西省闻喜县东、曲沃县西一带。曲沃庄伯,是受晋国中央政权封于曲沃的晋国宗室成员。翼,在今天的山西省临汾市曲沃县与翼城县接壤处,是当时晋国的国都。翼侯,指的就是当时晋国法理上中央政权的首领晋鄂侯。尹氏、武氏,是王室的卿士。随,在今天的山西省介休市。

 

作为春秋时期极其重要的诸侯国,后面还会看到很多和晋国相关事迹。刚好借此契机,以《史记·晋世家》为主要参考,把晋国从立国到此刻的历史简单梳理一下。

 

晋国始封祖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弟弟叔虞,封国的典故就是著名的桐叶封弟。叔虞初封的地方是唐,所以叔虞也称唐叔虞。后来在他的儿子燮父时代,改唐为晋,并把翼作为国都。此后晋国经历了晋武侯、晋成侯、晋厉侯、晋靖侯、晋釐侯、晋献侯,再到晋穆侯。在晋成侯时代,曲沃曾一度是晋国国都。但晋穆侯时国都又迁回翼。

 

晋穆侯有两个儿子,长子名雠,次子名成师。晋穆侯去世后他的弟弟殇叔自立为晋君,太子雠出奔,后来又回来反杀了殇叔而立,史称晋文侯。晋文侯去世后,儿子即位是为晋昭侯。晋昭侯即位之后,封叔叔成师于曲沃,史称曲沃桓叔。《左传》此处提到的曲沃庄伯,是曲沃桓叔的儿子。

 

晋昭侯去世后,其子即位,史称晋孝侯。晋孝侯时,曲沃开始公然挑战晋国中央政权,反复发起攻击,晋孝侯也被曲沃庄伯弑杀,按《左传》后面在鲁桓公二年的说法,他的弟弟——就是此处提到被曲沃庄伯逼的出奔的翼侯——即位为国君,后人称晋鄂侯,这个称呼的由来在后面鲁隐公六年会看到。不过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对于晋鄂侯与晋孝侯之间的关系,《左传》与《史记·晋世家》的说法出现了差异,按照《史记·晋世家》的说法,晋鄂侯是晋孝侯的儿子。

 

所以此处《左传》提到的“曲沃庄伯以郑人、邢人伐翼”,有点像郑国的公叔段之乱,也是旧都的势力造反攻打法理上的中央政权,并且曲沃一系还联络了郑国和邢国,甚至周王室也派出了尹氏和武氏两位大夫来给站台。这次战争,应该是曲沃一脉占了上风,攻入了晋都翼城,最终逼得晋国当时的最高领导人逃亡随地。

 

按说王室要维护周礼,应该站在晋国的大宗这边,声讨造反的曲沃庄伯才对,但这次居然支持造反一派,让人大跌眼镜。可能此前曲沃庄伯派人贿赂了王室——毕竟此时王室已经穷的要上门求赙了。但无论何种原因,公开支持造反派,有损于王室自身威望,因为这意味着王室自己开始带头不守周礼、破坏规矩。

 

这段记录,就是晋国历史上著名的曲沃代翼事件中的一段——整个曲沃代翼延续了数十年,在此之前已经开始,一直到后面的鲁庄公十六年才正式完成,最终的结果也与郑国公叔段之乱截然相反,曲沃一派的势力取得了胜利,法理上的正统反而失去了统治权。从本年开始,陆续会看到很多关于曲沃代翼过程的记录,后面看到相关记录了再详细说。

 

夏天,《春秋》也只有一条记录,“夏,四月,葬卫桓公。”卫桓公是去年的二月戊申被州(祝)吁弑杀的,此时距离他去世已经十五个月了,才下葬,不合“诸侯五月”的礼制。

 

《公羊传》对此条记录未关注,不过按《公羊传》在鲁隐公三年讲述葬宋缪(穆)公时,针对《春秋》记载不记载诸侯葬礼具体日期一事,有“过时而不日,谓之不能葬也”一说,卫桓公的葬礼应该就属于此类情形。

 

《榖梁传》对这条记录也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

 

月葬,故也。

 

《春秋》之所以记载了安葬卫桓公的月份,是因为卫国在此期间有变故发生——变故就是前面提到的,卫国历时近一年的州(祝)吁之乱。

 

《左传》夏季记录如下:

 

夏,葬卫桓公。卫乱,是以为缓。

 

四月,郑人侵卫牧,以报东门之役。卫人以燕师伐郑。郑祭足、原繁、洩驾以三军军其前,使曼伯与子元潜军军其后。燕人畏郑三军而不虞制人。六月,郑二公子以制人败燕师于北制。

 

君子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

 

第一段解释了一下,卫桓公葬迟了,原因就是卫国发生了内乱。

 

第二段讲述郑国报复卫国。卫牧,杜预解释说牧是卫国的城邑,但是我查资料,看到《尔雅·释地》有“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林外谓之晍(tóng)”的说法,则也可以解释说指郑国一直打到了卫国的国都跟前。这里出现的燕国,不是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那个燕国在冀北辽东一带,距离卫国不仅远而且隔了很多其他诸侯国,借兵救卫显然不现实。这个燕国,是春秋时期的南燕国,封地在今天的河南省新乡市延津县一带,姞(jí)姓,按唐代孔颖达考证说:“南燕国,姞姓,黄帝之后也。始祖为伯鯈(tiáo)。小国无世家,不知其君号也。”郑国三位将领,祭足是老熟人祭仲,原繁和洩驾是大夫,在后面《左传》讲述郑国事件时原繁还会出现,洩驾这个名字也会出现——但应该是郑国历史上先后两位同名的不同人。曼伯与子元,是郑庄公的两个儿子,有说曼伯就是后来的郑昭公,也有说是一度事实上为郑国国君的郑昭公弟弟子仪的。子元,应该就是后来的郑厉公。制,就是郑伯克段于鄢中武姜一开始为共叔段请封之地。北制,就是今天的虎牢关。

 

第二段意思说,四月,郑国攻打卫国,一直打到牧,以报复此前卫国怂恿诸侯联军伐郑,围困郑国都城东门五日而返之耻。卫国人依靠南燕国军队抵御。郑国安排祭足、原繁、洩驾率领以三军正面迎战卫和南燕的军队,同时派出曼伯与子元率军队包抄了南燕军队的后路。南燕人畏惧正面的郑国三军部队,却没有防备潜伏在其后面的敌人。六月,郑国的两位公子(即曼伯与子元)率领制的军队在北制打败了南燕军队。

 

考虑到这个时候卫国还在给卫桓公举办葬礼,郑国这件事做得有点不地道。不过郑庄公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很正常,毕竟,要说玩阴的,郑庄公还真没输给谁。

 

第二段借君子之口对此事做出评论。虞,通预,这个字到今天我们还有这种用法,譬如我们说“以备不虞之需”。“不备不虞,不可以师”用今天话说,就是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段意思说,君子说:“对可能要发生的危险,应对措施准备不足,这种人就不能率领军队。”

 

郑国在去年受了一年的气,终于,四月,郑庄公开始了报复行动。首先拿来开刀的就是卫国,毕竟,两国在共叔段事件时就已经结下仇恨,州(祝)吁时代卫国又上蹿下跳找郑国麻烦,枪打出头鸟,也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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