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桓公二年(1)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7-09 12: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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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桓公二年(1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五月廿一日辛酉

          耶稣2024年6月26日

 

[春秋]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

 

滕子来朝。

 

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

 

鲁桓公二年,公元前710年。

 

《春秋》在春季有三条记录。但这三条记录实际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正月,宋国发生弑君政变。三月,几位诸侯的会面是这次政变事件的后续。第二件事是在此期间滕国国君来访。为方便理清思路,我们把宋国政变的事放到一起看。

 

宋国春季的弑君政变,《春秋》有两条记录,先是“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宋督,即华父督。接着是“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稷,杜预注释说是“宋地。”杨伯峻先生说在今天的河南商丘。三月,鲁桓公与齐僖公、陈桓公、郑庄公在稷会面,讨论如何平息宋国内乱。最终承认了既成事实,使非法事情合法化。

 

《左传》春季的记录是交代政变全经过:

 

二年,春,宋督攻孔氏,杀孔父而取其妻。公怒,督惧,遂弑殇公。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故先书弑其君。会于稷以成宋乱,为赂故,立华氏也。

 

宋殇公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孔父嘉为司马,督为大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马则然。”已杀孔父而弑殇公,召庄公于郑而立之,以亲郑。以郜大鼎赂公,齐、陈、郑皆有赂,故遂相宋公。

 

第一段概述政变过程。鲁桓公二年春季,宋国华父督攻打孔氏一族,杀掉了孔父,强娶其妻(注:取,通娶)。宋殇公大怒,华父督害怕宋殇公问罪于自己,就弑杀了宋殇公。君子认为其实华父督早就有不臣之心了,所以才做出如此恶行,因此先记录“弑其君”。三月,鲁桓公与齐僖公、陈桓公、郑庄公在稷会面,承认了宋国这次内乱的结果,是由于收了宋国的贿赂,所以立了华父(掌控宋国政权)。

 

第二段讲述弑君事变一些细节及善后事宜。大司马,是军事最高长官。大宰,即太宰,是行政最高长官。第二段意思说,宋殇公即位十年,但是在此期间发生了十一次战争,老百姓苦不堪言。当时孔父嘉是大司马,华父督为太宰,因为老百姓苦不堪言,就宣扬说:“(这些都是)大司马导致的。”随后杀了孔父并且弑杀了宋殇公。从郑国召回了公子冯立为国君即宋庄公,因此跟郑国走得亲近。并且用郜的大鼎贿赂鲁桓公,给齐国、陈国、郑国也都送上了贿赂,于是这几位诸侯都认可了华父督为宋国的相——后面就能看到,此后华氏家族长期把控宋国朝政。

 

虽然华父督一开始先发起舆论攻击为杀孔父造影响,但从《左传》去年末记载华父督路遇孔父之妻一事看,宋国这次弑君杀臣政变的诱因,就是华父督见色起意——但根本原因不是女色而是政治斗争。宋殇公被弑杀后,此前客居郑国的公子冯在内外势力的联合扶助下顺利回国继承君位,郑庄公成为了事实上的大赢家。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想,吕不韦后来的奇货可居,前期的案例应该就是郑庄公和公子冯的经验吧?我甚至恶意揣测,华父督之乱后面,是不是也有郑国的影子呢?

 

这两段记录结合起来看,就明白之所以强调“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故先书弑其君”,是因为从时间顺序上看,华父督是先杀孔父后杀宋殇公,但《春秋》的记录字面看是先杀宋殇公后杀孔父。此外,华父督发动政变后“召庄公于郑而立之。”这个“召”字,很耐人寻味,自古只有君召臣的,哪有臣召君呢?

 

《公羊传》和《榖梁传》对宋国的这段政变的解读,则是严格按照《春秋》的两条记录分别展开论述的。关于第一条华父督弑君,《公羊传》特意关注到了这个“及”字:

 

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无累者乎?曰:有,仇牧、荀息,皆累也。舍仇牧、荀息,无累者乎?曰:有。有则此何以书?贤也。何贤乎孔父?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其义形于色奈何?督将弑殇公,孔父生而存,则殇公不可得而弑也,故于是先攻孔父之家。殇公知孔父死,己必死,趋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则人莫敢过而致难于其君者,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

 

仇牧,也是宋国大夫,也是死于宋国一次弑君政变,事在鲁庄公十二年;荀息,是晋国大夫,死于晋国的一次政变,事在鲁僖公十年。到时候再细说这两件事。“义形于色”,即正义之气见于形色。“孔父生而存,则殇公不可得而弑也”,意即华父督忌惮孔父的存在而不敢贸然弑君。这段解读意思说,及是累及、连累的意思。弑杀国君的多了,除了这起,再没有受连累的吗?有,仇牧、荀息都是被连累(而死)。除了仇牧、荀息再没有了吗?有。那为何此处特意记录下来?因为是要表彰孔父的贤能。为何认为孔父贤能?孔父称得上是“义形于色”。他义形于色是怎么回事?华父督早就想弑杀宋殇公,但是只要孔父存在,宋殇公就不可能被弑杀,因此他先攻打孔父一家。宋殇公得知孔父死了,知道自己也必然难免一死,因此赶去救援孔父,结果两人都被杀了。只要孔父正义凛然的站在朝堂之上,则没有人敢给他的君主带去灾难。孔父真是可以说“义形于色”啊!

 

按《公羊传》此处的解读,宋殇公与孔父应该差不多同一天死的,因为宋殇公能去试图救援孔父,则此时华父督应该正在攻打孔氏,如果是《左传》的说法,则是华父督杀死孔父之后有段时间了才弑杀了宋殇公。我更喜欢《公羊传》的记录,这样的宋殇公,显得还是蛮重情义。

 

关于此后三月的诸侯会面一事,《公羊传》释读如下:

 

内大恶讳,此其目言之何?远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隐亦远矣,曷为为隐讳?隐贤而桓贱也。

 

内大恶,指鲁国承认了华父督弑君的结果,这属于纵容大逆不道的行为,按说是鲁国的耻辱,所以有“此其目言之何”一问,因为按照此前讲述的惯例,《春秋》对于本国的大恶要隐讳,但此处的记录表明一点都不避讳此事,所以《公羊传》这里认为夫子就是有意让鲁桓公在此事上出丑。“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意思说看到的、听到的、互相传言的东西都有不同之处。

 

这段解读意思说,这件事是鲁国的大恶,但为何还要在这里光明正大地记录下来?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年代久远了。“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那鲁隐公的事迹也发生的久远了,为何鲁隐公做的一些错事就避讳了?因为鲁隐公贤明而鲁桓公卑贱——可见,《公羊传》在人品上,对鲁桓公是充满鄙视。

 

对于华父督弑君,《榖梁传》解读如下:

 

桓无王,其曰王,何也?正与夷之卒也。孔父先死,其曰及,何也?书尊及卑,《春秋》之义也。孔父之先死,何也?督欲弑君而恐不立,于是乎先杀孔父,孔父闲也。何以知其先杀孔父也?曰:子既死,父不忍称其名;臣既死,君不忍称其名,以是知君之累之也。孔,氏。父,字,谥也。或曰:其不称名,盖为祖讳也。孔子故宋也。

 

“桓无王,其曰王,何也?正与夷之卒也”这段解读,在鲁桓公元年已经解释过我个人的看法了,此处不再赘述。但“正与夷之卒也”,我看到通行的解读认为是表示“给死去的宋殇公正名”之类含义,所以后面翻译这段话的时候我还是遵照大多数人的观点,我个人的见解前面列出来仅供参考,毕竟我不是专业人士,可能解读有误。“书尊及卑”,即记录的顺序应该是君为尊在先,臣为卑在后。“孔父闲也”的闲,从字型看是门中有木,本意为门前发挥保护作用的栅栏,由此引申出保卫的意思。因为孔父是宋穆公托孤之臣,有保卫宋殇公的责任,所以有“孔父闲也”之说。

 

这段解读意思说,鲁桓公目无周天子,《春秋》这里记录的时候还说“王正月”是为何?是为了给死去的与夷正名。孔父先死,《春秋》为何说“(与夷)及(其大夫孔父)”?是为了表明二人的尊卑关系,这是《春秋》的大义。孔父为何会先死?因为华父督想弑君但恐怕不能成功,所以先杀了孔父。孔父是保卫宋殇公的人。是如何知道先杀的是孔父呢?因为儿子死了,父亲是不忍心称呼他的名;大臣去世了,君主是不忍心称呼他的名,《春秋》在这里称“孔父”所以知道是孔父被君主连累了。孔是氏,父是字和谥号。也有人说,之所以这里没有称名,是因为避讳先祖的名讳,因为孔子祖先就是宋国人。

 

《榖梁传》认为“父”是孔父嘉的字和谥号,并从此处《春秋》对孔父称字就推出其先死,我理解其逻辑是这样的:正常情况下,国君称呼臣子是称名不称字的,因为尊卑在那放着,如果尊者称卑者字就意味着有意抬高卑者,说明出现特殊情况了——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这里说的,“子既死,父不忍称其名;臣既死,君不忍称其名。”因为人去世了,所以刻意抬高逝者。《春秋》这里记录说是“孔父”而不是“孔父嘉”,就是出于此。不过,《榖梁传》认为称字就能倒推出孔父先死,这个,我觉得有点牵强。此处为何称字,我倒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孔子避讳先祖的名。

 

但杜预注解《左传》至此时,提出一个观点说:“孔父称名者,内不能治其闺门,外取怨于民,身死而祸及其君。”认为之所以《春秋》此处点出孔父,是因为他对内没有管理好自己的女人,对外使人民有怨言,最终自己被杀还连累了国君。言下之意《春秋》此处明确记录说“孔父”是有批评之意。

 

关于此后的三月,诸侯会面一事,《榖梁传》释读如下:

 

以者,内为志焉尔。公为志乎成是乱也。此成矣,取不成事之辞而加之焉,于内之恶,而君子无遗焉尔。

 

“公为志乎成是乱也”,我理解就是隐讳地说,鲁桓公想通过认可宋国这次弑君事件的结果,给自己之前弑君的行为拉个垫背的。“此成矣,取不成事之辞而加之焉”意思说,《春秋》这里用“成”,表面看,是表示如果没有鲁桓公等诸侯的纵容,宋国这件事是不可能成功的。“于内之恶”,虽然内一般指的鲁国,但这里其实应该是特指鲁桓公。

 

这段解读意思说,《春秋》之所以说是“以”成宋乱,是因为鲁桓公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鲁桓公的本意就是想成就宋国这场内乱,这里用“成”,是用了不用该的词,对鲁国来说,这种行为就是作恶,君子在这里,把对此事憎恶的意思表露无遗了。

 

虽然我也鄙视鲁桓公弑君上位,但还是觉得《榖梁传》的这些解读有点牵强,抠字眼抠的太厉害了。对于弑君这种事,鲁桓公从道义上讲自身是有瑕疵的,所以你让他公开反对宋国的弑君政变也不现实,那不是打他自己脸吗?

 

《春秋》春季记载的第二件事,是“滕子来朝。”这件事三传都没关注。鲁国新君即位,滕侯来拜会一下,也没啥奇怪的。不过对比一下,还是有一点差异:上次称“滕侯”此次称“滕子”——杜预倒是解释了一下,认为之所以此处称“滕子”,是因为这位滕侯“盖时王所黜也”——即在此期间被周桓王所贬黜,等级遭到下调,但至于这样说有何依据,则未多讲。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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