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桓公六年(2)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7-09 12: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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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桓公六年(2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五月廿九日戊辰

          耶稣2024年7月4日

 

[春秋]秋,八月,壬午,大阅。

 

蔡人杀陈佗。

 

九月,丁卯,子同生。

 

冬,纪侯来朝。

 

秋季,《春秋》记载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秋,八月,壬午,大阅。”八月,壬午,鲁国举行了大阅兵。

 

《公羊传》对此解读说:

 

“大阅”者何?简车徒也。何以书?盖以罕书也。

 

简,通检。大阅,就是检阅军队。之所以被《春秋》记载,是因为阅兵这种事比较少见。

 

但《榖梁传》披露了一个八卦的原因:

 

“大阅”者何?阅兵车也。修教明谕,国道也。平而修戎事,非正也。其日,以为崇武,故谨而日之,盖以观妇人也。

 

妇人,即鲁桓公的夫人文姜。大阅,就是检阅军队。这是修习先贤圣王的教诲,使大家知晓军事的意义,这符合治国之道。和平时期,却做出这种军事行动,不正常。《春秋》里写明了日期,就是因为这表明崇尚武力,所以谨慎记录下来。这次阅兵,是为了让夫人观看。

 

秋季,《春秋》记载的第二件事,是“蔡人杀陈佗。”靠政变上位的公子佗,国君之位还没坐多久,就死于蔡国人之手。此时陈佗弑君上位已经超过一年,按说举行了正式的即位典礼,正常情况下《春秋》此处对他的称呼应该是“陈侯”,所以,如果承认公子佗的国君身份,这条记录正常情况下《春秋》应该是这样记录的:

 

陈侯佗卒。

 

或者是这样的:

 

蔡人弑陈侯。

 

但《春秋》经没有这么写,是因为他是篡位自立的,没有得到诸侯的正式认可,不认可陈佗的非法身份。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解读如下:

 

陈佗者何?陈君也。陈君则曷为谓之陈佗?绝也。曷为绝之?贱也。其贱奈何?外淫也。恶乎淫?淫于蔡,蔡人杀之。

 

绝,我理解大致意思是指爵位不得沿袭、世系杜绝于史书。这段解读意思说,陈佗是谁?是陈国当时的国君。既然是陈国的国君为何这里直接称呼为“陈佗”(而不是“陈侯”)?是表示他这一脉应该就此断绝。为何要断绝他的爵位?因为认为这个人品行下贱。怎么说他品行下贱呢?他跑到别国去淫乱了。怎么跑到别国去淫乱了?他跑到蔡国去与蔡国女子淫乱,结果被蔡国人杀了。

 

按《公羊传》的说法,陈佗与蔡女私通,出去胡来没多带几个保镖,结果……

 

《榖梁传》对于陈佗之死,提出了不同说法:

 

陈佗者,陈君也。其曰陈佗何也?匹夫行,故匹夫称之也。其匹夫行奈何?陈侯喜猎,淫猎于蔡,与蔡人争禽。蔡人不知其是陈君也,而杀之。何如知其是陈君也?两下相杀,不道。其不地,于蔡也。

 

“淫猎于蔡”的淫,表示程度严重,与“淫雨霏霏”的“淫”相同。“两下相杀,不道”的下,指地位低于诸侯的人。所以反推出来,《春秋》既然此处记录陈佗名,就意味着虽然他篡位而立,但毕竟是事实上的诸侯。

 

这段意思说,陈佗,是当时陈国(事实上)的国君。为何《春秋》这里直接称他陈佗?是因为他做事的行径犹如匹夫,所以就用对匹夫的称谓称呼他。为何说他行径犹如匹夫?他喜欢打猎,多次跑到蔡国去打猎,与蔡国人争夺猎物。蔡国人不知道他是陈国的国君,于是把他杀了。怎么知道陈佗是陈国的国君?因为如果是两个地位低下的人互相攻杀,《春秋》是不会记录的。之所以这里也没有明确记录他是在哪里被杀的,就是在蔡国被杀的。

 

陈佗被杀后,陈国人拥立了陈桓公的儿子、太子免的弟弟跃为国君,史称陈厉公。顺便提一下,《史记·陈杞世家》里由于错误的认为公子佗与五父是两个人,所以关于陈佗之死的记录也是有问题的。此外,认为公子佗是陈厉公,而跃是陈利公,这个观点也是错误的。

 

《春秋》秋季记载的第三件事,是“九月,丁卯,子同生。”鲁桓公做爸爸了,九月,丁卯,文姜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鲁桓公给孩子起名同。

 

《榖梁传》对此事的注解很暧昧:

 

疑,故志之,时曰:同乎人也。

 

《春秋》之所以记录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有些地方还值得怀疑,所以记录下来。当时的人们说:(这孩子)有点像某人。

 

——这话咋听着阴阳怪气的。结合文姜嫁过来的相关记录看,明显能感觉到《榖梁传》这一派的学者,对文姜有情绪——虽然文姜自身确实有作风问题,导致榖梁派怀疑这孩子的父亲另有他人,但榖梁派对她也确实恶意满满,仅就这一年的事情来说,先说八月鲁桓公阅兵是为了讨文姜欢心,再说人家生的孩子不是鲁桓公的亲儿子。要说没偏见,会这样吗?带着偏见去解读《春秋》,就有点过分了。就这点来说,我挺反感榖梁派的有些观点。

 

相比较而言,《公羊传》说法就让人觉得温馨很多:

 

“子同生”者孰谓?谓庄公也。何言乎“子同生”?喜有正也。未有言喜有正者,此其言喜有正何?久无正也。子公羊子曰:“其诸以病桓与?”

 

《春秋》这里记载的“子同生”指的是谁?就是鲁庄公。为何要特意记录说“子同生”?欣喜我们国君有了正嗣啊(注:因为嫡长子出生,有了正宗的继承人了)。之前没有看到因为国君有正嗣就欣喜记录下来的,为何这里这样说?因为鲁国已经很久没有正嗣(继承君位了)。公羊派的老先生说:“也许是用这个正嗣的欢喜,来衬托鲁桓公得位不正吧?”——虽然父亲有恶,母亲作风不好,但孩子是无辜的,孩子的出生还是让人觉得欣慰开心。

 

《左传》秋季的记录如下:

 

秋,大阅,简车马也。

 

九月,丁卯,子同生,以大子生之礼举之,接以大牢,卜士负之,士妻食之。公与文姜、宗妇命之。

 

公问名于申繻,对曰:“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为信,以德命为义,以类命为象,取于物为假,取于父为类。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币。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故以国则废名,以官则废职,以山川则废主,以畜牲则废祀,以器币则废礼。晋以僖侯废司徒,宋以武公废司空,先君献、武废二山,是以大物不可以命。”公曰:“是其生也,与吾同物,命之曰同。”

 

第一段意思说,秋天,鲁国大阅兵,就是检阅一下军队。

 

为何鲁国忽然在这个时候搞这么一次阅兵?杜预注释《左传》至此提出一个观点,他说:“齐为大国,以戎事征诸侯之戍,嘉美郑忽,而忽欲以有功为班,怒而诉齐。鲁人惧之,故以非时简车马。”就是因为夏天在齐国排序的时候惹怒了公子忽甚至闹到了齐僖公那里。鲁国人害怕公子忽反过来揍他们,所以搞这么一出不合时宜的阅兵,秀秀肌肉暗示一下公子忽。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杜预认为《春秋》记载这件事,是因为“非时”。

 

事实上鲁国人当时的排序确实是依据的,就是“周班”——这个我在一开始的《番外篇》就讲述过,即按照周王室分封的等级和先后顺序排。但显然,郑国的忽则认为应该以功劳大小来排序,即“以有功为班”——当旧规则不能适应新局面的时候,新势力就会需要以改革的名义来改变旧规则,郑国这次“以有功为班”就是对传统规则的一次挑战。

 

第二段讲述儿子出生后鲁桓公非常欣喜。接,是孩子出生三天父亲见孩子的一种礼仪;大牢,即太牢,以牛为祭品以示尊崇神灵。“士妻食之”的食,作动词,喂养意。

 

第二段意思说,九月,丁卯,鲁桓公的儿子同出生了,于是鲁桓公以太子出生之礼为孩子举办了出生仪式,接见儿子的时候用了太牢,特意占卜后选择了一位士人来背着孩子,让士人的妻子给孩子做乳母。鲁桓公和文姜以及宗室里年长位尊的妇人,一起给孩子起名。

 

第三段记录,讲述孩子名字的由来。申繻,是鲁桓公时代重要的谋士,后面还会出现。申緖说的“以名生”,我理解就是说孩子出生有什么特征就以之命名。譬如周公黑肩,大概率出生的时候肩部有黑色胎记。孔夫子名丘,据说就是因为脑袋长得比较个性,当初给他老人家取名,就是依据这个原则。“名,终将讳之”,我理解是因为名的主人终将去世,要避讳死者。“晋以僖侯废司徒,宋以武公废司空,先君献、武废二山”,是因为晋僖侯名司徒、宋武公名司空、鲁献公名具、鲁武公名敖。说明此前鲁国应该有具山、敖山,后来也因为避讳国君名而改了山名。

 

第三段意思说,鲁桓公问申繻起名字有何讲究,申緖回答说:“取名字的思路一般有五种,分别是信、义、象、假、类。以孩子出生时候的特征取名就是信;取吉祥的字就是义;以类似的命名就是象;用物品命名就是假;用与父亲有关系的命名就是类。取名字不以国名、不以官职名、不以山川名、不以疾病名、不以牲畜名、不以器物玉帛名。周人讲究避讳神灵,名,在这个人去世后是要避讳的。因此如果用国名起名,则这个人去世后这个国家就得废掉国名,如果用官职命名,则官职的名就得改换,用山川的名命名,则山川名就得变更,用牲畜命名则这些牲畜就不能再用于祭祀,用器物玉帛命名则器物玉帛就不能再用于礼仪之中。晋国就是因为晋僖侯的名字而废掉了司徒,宋国就是因为宋武公的名字而废掉了司空。我们因为先君献公、武公的名字废掉了两座山名,所以不能用大的事物来给孩子命名。”鲁桓公说:“这个孩子跟我有共同点啊,就给他起名叫同吧。”

 

这里留下一个疑问,鲁桓公说的“是其生也,与吾同物”这句话里,所谓的“同”到底是什么。司马迁在《史记·鲁周公世家》里明确记录说“六年,夫人生子,与桓公同日,故名曰同。”认为是父子俩出生日期相同。杜预注释此处也说“物,类也。谓同日。”但我觉得太史公这里有点武断了,而杜预就是沿袭了太史公的说法。也许鲁桓公意思是说,这孩子与他有某个相同的特点,未必就一定是同日生,譬如容貌长得很像自己——甚至我很怀疑鲁桓公这句话就是特意强调这个意思,以此来昭示这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至于为何如此,等鲁桓公十八年再说。

 

男人当爸爸的那一瞬间,忽然会觉得人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那种感觉很奇妙。当你看到那个小生命的时候,你会觉得,生活给予你所有的磨炼,跟这个小生命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当年第一眼看到我女儿,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就有了一种奇妙的变化。我想,看到同的那一刻,鲁桓公应该也是感慨万千吧。

 

冬季,《春秋》只有一条简单记录,“冬,纪侯来朝。”这条记录,《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没有关注。此次纪侯来鲁国,如果还沉浸在上一条鲁桓公得子的喜悦之中,那我们会觉得可能是纪侯听说鲁桓公做爸爸了,过来恭贺一下,增进一下感情,进一步巩固一下双方的关系。但联系此前一系列与纪国相关的事情来看,纪侯这次来大概率依然是与齐国意欲吞并纪国有关。果然,《左传》解释了一下:

 

冬,纪侯来朝,请王命以求成于齐,公告不能。

 

纪侯确实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前途命运而来,想通过鲁桓公去打通周王室的关系,通过王室来给齐僖公施压,从而达成与齐国的和解,双方能和平相处。但是很遗憾,鲁桓公告诉纪侯,他没办法帮纪国这个忙。

 

为何纪侯不直接去找周桓王申诉寻求?为何鲁桓公觉得自己帮不了这个忙?杜预注释了一下,说:“纪微弱,不能自通于天子,欲因公以请王命。公无宠于王,故告不能。”因为纪国国家弱小地位低微,不能直接去朝见周天子,因此想通过鲁桓公来向王室请命。但此时鲁桓公自己也不被周王待见,所以他告知纪侯帮不了对方这个忙。

 

从现有记录看,鲁桓公与周王室的关系确实很一般。卫州吁想见天子还需要借助陈侯(虽然未能成行),齐国人能去见周天子也是郑庄公斡旋的结果。纪国这样的小国家,想朝见周天子确实不是那么容易。

 

纪侯想必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想象一下三千年前,有个背负着自己国家前途命运的诸侯,求助无门从鲁国无奈失望而回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这个镜头蛮凄凉的。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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