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度的深度

作者：朱利安·巴格尼尼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当我给人看我即将出版的新书《世人如何吃饭》时，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可是个大话题。”这的确是大部头的书，原因是涵盖的范围非常广泛。宽度如此大的著作不由得引起人们的怀疑，它可能缺乏深度。不过，我认为，深度和宽度之间必然存在着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假设，从最好处说是过于简单化，从最坏处说就是大错特错。

哲学是这种表述的最清晰不过的相反案例。威尔弗雷德·塞拉斯（Wilfrid Sellars）找到了一句话来描述哲学的目标，“理解在可能最广泛的意义上的事物如何在可能最广泛的意义上汇聚在一起。”在我看来，这实在最好不过。这里，宽度出现了两次，深度一次也没有。我们逐渐假设哲学是有深度的，这个形容词是一种恭维而不仅仅是一种描述。因此，意识到哲学其实根本就不深刻，可能的确让人吓一跳。哲学试图辨认出最具普遍性的原则，因此最好被描述为对极端宽度的探索。

塞拉斯的话提醒我们认识到，不同形式的理性探索是在不同层次上进行的。请考虑如何吃饭。如果我们寻找能够告诉我们在微观层次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可供我们选择的东西众多。土壤、营养、肠道微生物基因谱、保鲜技术、杀虫剂等：所有这些都已经被人研究得非常详细了。我们也有在宏观层次上观察食品体系特定方面的专家：经济学家、生态学家、兽医、气候专家、人类学家等等。

但是，如果我们想要的---若借用塞拉斯的说法---是理解最广泛意义上的食品系统如何在最广泛的意义上聚合在一起？为此，我们需要的不是传统专家，而是通才。为了给予像我本人这样的通才充分的尊重，我们应该补充一句，存在诸如专家型通才的情况：将其全部工作时间用来思考尽可能清晰和严谨地思考普遍性的人。将各个节点连接起来是一种难以掌握的技能，与一丝不苟地绘制这些节点一样困难。

我希望读者能从拙著《世人如何吃饭》中获得的东西之一是，更清晰地思考最佳层次和规模的意识，思考他们所吃食物的不同方面。营养或许提供了说明该问题的最清晰案例。我们可能忍不住想到要想吃得好，就需要拉近镜头近景拍摄，思考所吃的每样食物的营养成分。其实，主流饮食建议似乎就是遵循这种模式。你应该避免消耗太多卡路里，要优化碳水化合物和饱和脂肪酸，同时获得充足的纤维素、维生素和矿物质。

这都是真实的，但是，也非常非常一般。那是因为除了一些老生常谈之外，营养科学尚未真正理解良好的食谱究竟是什么。如果你试图拉近镜头，从微观上管理你的营养摄入，你将发现存在这么多已知的未知，不由得感叹价值不大，麻烦可真不少。

就拿钙来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骨头越来越脆弱，这可能导致骨质疏松，对于绝经后的妇女来说风险特别大。钙能够帮助增强骨骼，所以特别建议老人要获得很多钙。在英国，目标是每天700毫克。但是，仅仅观看不同食品和药物的钙含量，通过算术计算一下是不够的。不是所有的钙都一样，人体吸收钙的效率有高有低，而这取决于它来自何处，也取决于它是否含有足够的维生素D和K。因此，虽然像菠菜、巴西坚果、甘蓝菜等食物含钙高，但它们不是很好的矿物质来源，因为里面包含阻碍钙吸收的植酸和草酸。而且我们有很好的理由认为，食物中天然存在的钙吸收的效果比药物中的钙更好。

当然，我们知道所有这些是因为科学家们往往是狭小领域的专家。他们的工作非常重要，但是，从中吸取的关键实用教训之一是，人体如此复杂，如果认为我们知道得足够多可以微观管理食谱以实现最佳健康水平未免过于傲慢自大了。食物之间的互动以及食物与身体的互动有很多方式，为改善某个指标扭扯高度具体的变量可能带来风险，导致另一个变量的数值恶化。

因此，从营养学那里吸取的适当教训要求我们在适当的普遍性程度上看待所获得的信息。我们能够知道有些非常具体的东西，比如避免过多的饱和脂肪和优化碳水化合物。你或许也有一种健康条件，里面有一些具体的饮食建议。但是，有关饮食的最重要真理是一般性的，很难将美国首屈一指的饮食作家迈克尔·波伦（Michael Pollan）的七个字原则放在首位：吃食物、别太多、大部分植物。（请注意他的“食物”意思是完整的食物，而非加工“食品”中发现的“可吃的食物一样的物质”）。

我想强调回归这样一般性的法则并非放弃思考营养问题，因为它太难了。相反，这是你能达到的立场，因为你已经尽可能充分和彻底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考察了最重要的证据。这个证据就是，虽然我们知道很多有关好食谱的一般性决定因素，细节仍然太过复杂根本没有办法来应对。

而且，最重要的证据不是最狭隘的和最详细的。前沿研究并没有给我们提供可靠的、切实可行的结论。最重要的证据是那些得到普遍认可的东西，仅仅支持一般性建议。

需要记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我们拥有的一些最好证据是有关一般性证据的本质的。我们知道营养学仍然在变化中，很多东西我们仍然没有搞明白。因此，我们不应该过于自信，我们知道的任何事都已经充分理解，无需进一步修改完善了。比如，我们知道单一和多重饱和脂肪和非饱和脂肪等范畴是非常宽泛的，包含这些东西的食物存在很多差异。因此，如果我们发现，虽然一般来说饱和脂肪我们吃的时候要节制，不是所有东西在创造出来时就是平等的，不应该感到吃惊。

我自己的赌注是，对我们来说，最少加工或未经加工过的完整食物中的东西要比添加了加工过程的食物更好一些。但是，这是一个赌注。这是广泛思考事物的另一个特征。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必须跟随大卫·休谟（David Hume）无与伦比的建议，即我们的信念要与证据成比例。我们必须意识到我们是在做出可能错误的判断，而非演绎出若干真理。

营养事实上只是《世人如何吃饭》的很少一部分。书中有很多东西涉及到食物的生产、加工、销售和流通。我在本文中之所以使用营养作为例子部分就是因为它常常是人们最感兴趣的部分，而且因为它体现出宽度的必要性，以及这个宽度并没有以牺牲严谨的思考为代价。

最后，我恳求尊重技术高超的宽刷子操作者是在请你思考空间如何具有相对性。上和下，左和右，都取决于你的视角。我们想象深度是垂直的，宽度是水平的。但是，如果水平轴的宽度比垂直轴的深度更大，重视宽度的思想者难道不是比本来更具深度的思想者走得更远吗？如果你将我刚才描述的画面旋转90度，就能发现宽度和深度的分界线其实具有任意性。在密集、宽广的思考中可能拥有比肤浅、深入的著作中更丰富的思想。

通才万岁！

译自：The Depth of Breadth by Julian Gaggini

The Depth of Breadth – Julian Baggini

作者简介：

朱利安•巴格尼尼（Julian Baggini），英国作家和哲学家，《哲学家杂志》的创始人，最新著作是《真理简史》（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