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康】东宫看汉家制度初纳儒术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24-10-30 19:4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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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东宫看汉家制度初纳儒术

作者:李会康

来源:《管子学刊》2024年第4期



摘要:汉高帝朝东宫是关乎汉家制度存续的核心建制,既体现了帝室吸纳周秦故事的传承理念,也展示出对儒学礼制的包容态度。汉高帝因利乘便设置太子及其从臣职能,东宫礼制因而呈现出“便宜”的特征,儒术因以礼学之长为高帝所用。儒生受命教谕东宫后,将“宜适”之礼引入帝室。与高帝杀伐果决不同,东宫展示出汉家政制温和的一面。


关键词: 汉家制度  太子建制  汉初儒学  东宫儒风


作者简介:李会康(1992—),男,山西襄汾人,文学博士,上海大学博士后,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



汉高帝朝东宫的设立除秦太子缺位之弊,奠定了有汉一代东宫的基本形制。有研究从叔孙通为汉家制礼入手,为汉初儒生影响汉家制度提供了实证①;有研究从具体事件和家国制度层面入手,探讨汉高帝朝东宫职官形态,为进一步理解高帝朝东宫形制拓展了视野②。高帝朝儒生教谕东宫效果显著,却未得到充分关注。事实上,高帝朝东宫制度风格明显,既与先秦诸侯教谕理念一脉相承,也是儒生积极参与修礼仪、定制度的结果,这一过程有待进一步考察。

 

本文由高帝朝政与东宫事务的互动入手,从帝室需求、时政趋向以及儒生理念的角度,进一步挖掘高帝朝东宫儒风浓厚的深层原因。通过考察晚周诸侯嫡长制的发展,廓清汉王立长子的历史渊源,并进一步分析汉王设置东宫制度的理念;通过考察儒术进入汉家政权的过程,梳理其在不同阶段的制度意义,进而辨析其对东宫制度的深层影响;在此基础上,分析儒学揭示、引导帝室时务的作用,以及儒生被置入东宫后教谕、保全太子的礼制依据。

 

一、周楚旧礼奠基汉室东宫


“东宫”一词最早见于《诗经·卫风·硕人》:“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1)其中“东宫”代指齐国太子,体现了周王朝宗法制度产生的嫡长继承形态。《诗经·大雅·生民》中所载姜媛履帝趾印而孕的传说,反映了周先民“知母不知父”的历史阶段。嫡长继承的现象是嫡庶妻制的表征,王国维看到了嫡长承父在宗周的确立,而胡厚宣看到了殷商时期已渐生嫡庶之分,这都说明嫡长子继承制已作为历史的选择而出现。

 

(一)汉初置太子远绍周楚成俗


早在周代,嫡长承嗣已形成了礼制。这标志着殷商晚期传子立嫡现象的制度化,嫡长制就此成为帝制传承的原则。殷商中早期无疑尚未确立父子相继的法则,司马迁相关记载中可见商王室传弟、传子的混用之状:“自中丁以来,废适(嫡)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2)但殷商晚期已有了较确切的嫡子继承现象:“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少矣。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故纣为后。”(3)可知殷纣即位之时,已经有立“妻之子”为太子的明确观念。至周公还政成王之后,其摄保的立嫡子之法即成为定制。如王国维言:“周公乃立成王而己摄之,后又反政焉。摄政者,所以济变也。立成王者,所以居正也。自是以后,子继之法遂为百王不易之制矣。”(4)此后,周王朝王位继承基本遵从此制,而嫡长制的确立也被认为是周王朝的一大创建。

 

嫡长制因依托于确切可见的血缘关联,故能厘定权力传承的正当性,进而保障国家秩序交接的稳定。《仪礼·丧服》“父为长子”传言:“何以三年也?正体于上,又乃将所传重也。庶子不得为长子三年,不继祖也。”(5)论中指出嫡长子与庶子之间的不同,在于嫡长子“传重”和继承祖制。郑注:“此言为父后者,然后为长子三年,重其当先祖之正体,又以其将代子为宗庙主也。”(6)对此进一步解释,指出“传重”之“重”在于对先祖体制继承的正当性,即嫡长意味着对祖宗体制的唯一继承权。

 

随着宗法制度的加强,立长不立幼的制储观念已基本形成,有违嫡长的立储行为经常遭到抵制。这一时期的传嗣依然基本遵循嫡长制,在嫡长制不能落实的情况下,诸侯国也大多遵循“立长不立少”的原则,而周王朝对嫡长制的违逆引发了诸侯的不满。鲁武王临终前携二子朝觐周宣王,周宣王令立少子戏,朝臣仲山父诤谏反对:“夫下事上,少事长,所以为顺也。今天子立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指出如果令鲁国废长立少,将会导致王命与祖制相违,“是自诛王命也”。事实确如仲山父所言,这一立少之举随即引发了鲁人不满,并导致鲁人据祖制以抗王命,举立长子为君,“鲁人杀懿公而立伯御”。为了展示王命天威,周宣王率军伐鲁,并另立少君,“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鲁,立孝公”。此举再度引发了诸侯的不满,“诸侯从是而不睦”(7)。此后,诸侯之间虽时有废长立少之事发生,却被有志之士起身制止。如郑公子弃疾在推辞众人推举时言:“以贤则去疾不足,以顺则公子坚长。”(8)可见嫡长制已成为诸侯间的共识。

 


随着周王室的衰微,各国嫡长制先后出现动摇之迹,诸侯王皆各自变通制度为立储寻求依据。在周宣王立少子引发鲁人不满之后,鲁国的立嗣开始自谋,史载:“庄公无嫡嗣,爱孟女,欲立其子斑。庄公病,而问嗣于弟叔牙。叔牙曰:‘一继一及,鲁之常也。庆父在,可为嗣,君何忧’庄公患叔牙欲立庆父,退而问季友。”(9)叔牙所论“一继一及,鲁之常也”,是周初嫡长制度未稳之际体现出的旧制特征。鲁国在西周至春秋初年的君位继承中,有十例君主为父子相传,而有六例为兄弟相及,如左表1所示。

 

可见,鲁国早期的君主传承并不全为传子,其中既有出于旧习而出现的自然兄终弟及,也有动乱所致的篡弑兄长之举,还有为国人推举而登位的现象。由此可知,鲁国确有兄弟相传之旧法,这虽为国家无君的特殊情况提供了举立依据,却也导致了不安于新制者兄弟相篡的倒行逆施。叔牙对“一继一及”的阐述,可见鲁国旧有其俗,并在宗周衰颓之际尝试复古变制。而其最终未再施行,则体现出鲁国执礼之臣对嫡长制的认可。

 

不仅“周礼尽在”(10)的鲁国,在早有问鼎中原之志的楚国,同样存在对嫡长制的推崇。周宣王强立鲁少子之后,“诸侯从是而不睦”,这种邦国形势波及楚地。此时楚地刚刚结束了一场兄弟间的君位之争:“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11)事实上,自熊循起,楚国的储君基本开启了嫡长继承时代,由司马迁载楚世系可知。

 



由上表2可知,自熊循后,楚国基本实践了父子相传,延至春秋时期,楚国已开始较为严格地践行嫡长制。除去康王之子争位之乱和肃王无子被迫传弟的特例,楚国基本实现了嫡长继承制。而庄敖时的弑君以及康王之际的夺嫡,均体现了楚国在探索传嗣新制时的复古尝试。这两次抉择中,均出现了与叔牙“鲁之常也”相似的议论:在楚成王以商臣之立问令尹子上时,令尹子上言“楚国之举,恒在少者”(12),指出成王年盛,如果过早立太子,难免引发旧制追随者篡乱;而楚灵王逃难时叔向对韩宣子所讲“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13),同样是为了说明楚国夺嫡之争可能诱发旧制。

 

“周礼尽在”的鲁国颇具制度底蕴,楚国则最先问鼎周室而富有创制精神,两国不谋而合,在储君继承制度上有相似实践。鲁、楚继承方式在晚周的衰变和坚守,充分反映出嫡长制在各诸侯国的内化。这一制度不仅成为晚周诸侯遵循的传嗣之法,还被用作亡秦之际诸侯起义的重要依据,继而影响到随后的汉王立储。

 

延至秦末,不制储之弊成为义军讨伐秦王朝的直接原因。史载陈胜在起义之初与吴广筹划时言:“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14)其在“天下苦秦”之后所举秦国首条罪状即册立“少子”,这一事关立储的指控获得了从众的认同,使陈胜得以迅速组织义军。

 

其时,作为义军之一的刘邦在战火中即册立嫡子为太子,使立储之事成为汉家建制的重要部分。封为汉王的第二年,刘邦即着手完善汉家建制,“除秦社稷,更立汉社稷”(15),正式自立为传承天命的诸侯。与项羽争雄期间,刘邦遭遇了家室离散之难:“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16)战局紧迫之际,刘邦虽得见子嗣,但彼时父子均危在旦夕:“至彭城,项羽大破汉军。汉王败,不利,驰去。见孝惠、鲁元,载之。汉王急,马罢,虏在后,常蹶两儿欲弃之,婴常收,竟载之,徐行面雍树乃驰。”(17)刘邦本人及其家眷都陷入了不得相顾的境地。退败彭城之后,刘邦因妻室、父亲被俘,故而倍加重视子嗣:“汉王之败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18)彭城战败后,太子、公主被安置在后方:“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于丰。”(19)不久,刘邦即立正妻吕后之子刘盈为太子:“六月,立为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栎阳。”(20)

 

彭城之败在三四月间,而六月时刘邦尚与项羽军在京、索之间胶着。在此危急形势之下册立太子,可见刘邦对太子建制的重视。其“大赦罪人”之举,一方面向关中民众展示了汉家的仁慈面貌,另一方面则为汉军兵力的扩充提供了支持。从制度层面看,这样的恩惠使太子成为与“立汉社稷”相当的建制,这一承续之举使刘邦与专注杀伐的项羽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便宜”之策承补周秦旧制


汉王遵从“立嫡不立庶”的原则册立太子,既与“秦无储君”不同,也符合时人立长子的共识。同时,在太子职能的设置上,刘邦表现出因时取便的特征,史载:“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21)史家记载了萧何在太子初立之际的辅侍方式,描述了时任汉王的刘邦对他的信任,同时显示了汉王群体制度粗具的特征。萧何任丞相期间,一切政务处理均无定制,有“因便宜施行”的即时性。作为萧何的重要职责之一,侍教太子一事亦体现出“便宜”性特征。

 

汉家制度初设之际,“因便宜施行”既是萧何侍教太子的特点,也是刘邦培养太子的基本理念。太子之位并非虚设之职,其初立之时即作为汉王政权的重要组成部分,被刘邦赋予了相应的职务。一方面,刘邦命太子刘盈守栎阳,使之与军政要务相接,“令太子守栎阳”(22)。刘盈奉命“守栎阳”包含了宗法监国之制的遗影,《左传·闵公二年》载里克谏晋侯命太子东征时言:“大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23)刘盈作为太子守卫汉王都城(24),行使了“监国”职能。另一方面,刘盈还肩负着接通诸侯的职能,“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25),与诸侯子共同镇守栎阳,不仅加强了守备力量,还使诸侯之间更加团结,这显然与刘邦在前线团结诸侯攻伐项羽相呼应。可以说,镇守国都与团结诸侯子两项职能,都是汉王刘邦参照个人职责所设,全是出于时务之便,与萧何治栎阳“因便宜施行”之法如出一辙。

 

汉帝国建立之后,刘邦认为异姓王叛乱是考察太子的机遇,临时起意欲令刘盈将兵平叛。史载:“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26)在诸方势力劝阻之下,刘邦没有坚持要求刘盈出征,而是故作慨叹道:“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27)言辞之间虽有对刘盈的失望,但也表明命其出征的真实意图,即培养和考察太子的个人能力及政治势力,而出征的成败与否则是其次。联系之后的史实,刘邦最终决定“自将兵而东”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这种职务设定与晋太子申生将兵十分相似。晋献公向里克解释命太子将兵时言:“子无谋吾父子之间,吾以此观之。”(28)指明对太子职务的设置虽不符合监国古制,但并非无故施命,而是有意考察其个人能力。

 

事实上,刘邦“因便宜施行”而培养太子的办法并非偶然产生,而与晚周诸侯依据各自国情时务培养太子的办法遥相呼应。陈胜立“张楚”举义亡秦而未遂,致使天下恢复到战国时诸侯纵横的局面(29)。项羽以“霸王”之名分封,同样使举义时局呈现出晚周争霸的形势(30)。刘邦以义帝制下“汉王”之名立太子,依照自身“劫五诸侯兵”(31)的战略形势设定其职权,是对晚周诸侯培育太子之法的远绍。

 

晚周诸侯在封国之际对周王室的独特贡献,演变为各诸侯最初的职责所在,也成为各国培养东宫太子的直接依据。郑国、晋国和卫国均在周室东迁之际勤王(32),三个诸侯国皆注重培养太子的军事能力。鲁桓公六年(前706),“北戎伐齐,齐侯使乞师于郑。郑大子忽帅师救齐”(33),知郑太子有独立将兵参战的权力。鲁闵公元年(前661),“晋侯作二军,公将上军,大子申生将下军”,可见晋太子有从君出征的职能。次年“晋侯使大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大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34),更可见晋君携太子一同出征目的明确,是为了培养其独立将兵的能力。鲁宣公十八年(前591),卫太子将兵随晋军伐齐,“晋侯、卫大子臧伐齐,至于阳谷”(35),知卫太子不但可将兵出战,更有代表本国参加诸侯联军这一连带的外交职能。

 

随着晚周制度衰变,诸侯国君职能各因时务有所调整,太子职能也由此展示出因势而变的特征。郑国本作为春秋先起的小霸,代周王室讨伐不义之国,但自周郑交恶之后便长期周旋于四围诸侯之间。在齐楚争霸、晋楚争雄以及秦晋交兵的过程中,郑国都不得不从中斡旋,成为联结四维、缓解诸侯冲突的调停角色。郑国的太子因而在军事要务之外,还开始兼掌外交职能:鲁僖公七年(前653),“郑伯使大子华听命于会,言于齐侯”(36),代表国君在盟会上听取、发表意见,显然这是郑文公对太子华外交能力的培养。晋国因北方藩屏之力称伯而成为诸侯仰仗的共主,因而晋侯在磨砺太子军事经验的同时,还十分注重培养其修治城邦的内务能力。鲁闵公元年(前661),晋献公携太子出征归来后,“为大子城曲沃”。这种“分之都城而位以卿”(37)的创举被士蒍责为有违礼制,显然是晋献公因时便而尝试的制度变革,为的是培养太子申生治理内政的能力。

 

齐国自齐僖公起就有积极参与诸侯会盟的传统,后齐桓公接受管仲的辅佐,“九合诸侯”,更使齐国在外交会盟事务上有丰富经验,齐太子因而有参与诸侯会盟的职权。鲁成公十八年(前563),“齐高厚相大子光以先会诸侯于钟离”(38),会上,太子和太子傅高厚均表现出失礼之状,也即“不敬”。晋国士弱评价道:“高子相大子以会诸侯,将社稷是卫,而皆不敬,弃社稷也,其将不免乎!”指出高厚本应辅佐太子结交诸侯,从而起到保卫齐国社稷的作用。对于其在盟会上的失礼行为,士弱特别指出了“皆不敬”之状,申明高厚没有尽到教辅太子的职责。可见在各诸侯国看来,齐国太子傅有教辅太子外交的义务,而齐太子本人也有会盟诸侯的职责。

 

楚国自熊通自立为武王起即有与中原争雄之意,楚庄王问鼎中原之后,这一特征更为明显。至楚平王时,太子建与楚平王分权而治国政,成为楚地独有特色:“费无极言于楚子曰:‘晋之伯也,迩于诸夏,而楚辟陋,故弗能与争。若大城城父而置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从之。”(39)楚平王在位时需要安抚东西部边民,也需要处理与吴国的纷争,并在北方吞并了江汉之间的陈、蔡。费无极对楚平王的谏议,赋予了太子建与楚平王相当的职能。楚平王非但没有异议,反而欣然从谏。他命太子分掌军事、外交权力以与北方诸侯相交通,在保障太子安全的同时,培养了其政治素养。

 

从地域上看,各诸侯国均结合自身政治地缘培养太子,这在晚周已是成熟观念。而从时间上看,各国诸侯赋予太子的职能日益完善,后起的楚国甚至赋予太子与国君几乎相当的权限。至秦末诸侯争雄之际,刘邦“以便宜施行”设太子职,客观上承袭了晚周诸侯培养太子之法。一方面,太子初立之时汉家制度粗具,侍教太子的丞相统理一切时务。汉王太子因而经历丰富,客观上见证了汉丞相起都城、立社稷、设法度等建制过程,并亲历了丞相在战时与汉王的交流。另一方面,因汉王朝初立时诸侯势力盘错,战火不息,太平时刘盈又得以面临将兵参与战事之状况。虽然征英布之事最终并未由太子实施,但刘邦对刘盈将兵之能的期待也由戏谑之辞表达出来。

 

二、“便宜”之制吸纳儒术入东宫


刘邦“以便宜施行”的教谕理念方便了太子教谕,同时吸引了有志于礼制建设的学者。儒生即由此进入汉家制度,并成为东宫建制的重要参与者。作为“难与进取”的学人群体,儒生天然具有政权需求的“可与守成”的特征。儒学的“守成”特质,同样在并非儒学出身的其他太子教谕官中显露出来。

 

(一)“便宜”之策为东宫吸纳儒生儒术


除了以“便宜”之策设定太子职能,刘邦在太子教谕问题上也采取类似策略,不同时期临时取用不同的职官以教辅太子。在汉王朝的不同发展阶段,太子需要不同师傅予以辅佐,而对不同师傅的取用使不同学术得以进入东宫。儒学即因制度构建之需求而逐渐被刘邦关注,继而进入东宫成为教谕太子之术。

 

汉家制度粗具之际,刘邦命总领诸事的丞相萧何侍教太子。这虽是因时便而为之,但他对萧何的信任却有更为深刻的原因。萧何自刘邦任亭长之际与刘邦结交,最熟习律令,在刘邦从臣群体中最具政治素养。同时,萧何与刘邦相识长久,最知刘邦欲成帝业之大志。

 

一方面,萧何自刘邦未发迹时即善遇刘邦,二人长久交好,刘邦放心将刘盈交给萧何。“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40)由史载可见,二人早年相识时,萧何就时常偏袒刘邦,并因此获得刘邦的尊敬。刘邦初见吕太公时并无资产,但虚以“贺万钱”而进入酒席,萧何则以“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41)为刘邦开脱。

 

另一方面,萧何不仅早年熟悉律令,还有长期的政务实践经验,是刘邦团队中最熟习制度之人,具备教谕太子的资质。首先,萧何在早年为沛掾吏时,即以熟悉律令而为人所重:“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萧何因明于律令,被御使征拔却数次推辞,刘邦对此早有耳闻。其次,萧何因早年善遇刘邦而获得信任,故在其起兵后长期担负政务,“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常为丞督事”,因而熟悉军中事宜。再次,在刘邦破咸阳入关之后,萧何与周围人劫掠财货不同,表现出对制度典章的关注:“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42)有各类典册图籍相助,萧何更加熟知王朝律法,成为刘邦团队中最明于制度条令之人,因而被任命为丞相。

 

最重要的是,萧何理解刘邦“争天下”以成帝业之心,曾冒险为刘邦举荐大将,这使刘邦放心将包括太子在内的后方交给萧何。在刘邦初封汉王至领地的途中,逃亡将士众多,萧何往追韩信而为刘邦所疑:“骂何曰:‘若亡,何也’”并被误以为逃亡是真,追将为诈:“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这种情况下,萧何仍坚持向刘邦举荐韩信,申明其与其他将官不同之处:“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43)在遭受误解的情况下,萧何仍以刘邦“争天下”之大业为重,获得了刘邦的极大信任。此后,刘邦正是凭借韩信的军事部署才得以出关东征;而彭城兵败之际,同样是由于韩信出兵相救,刘邦才得以抵挡楚军攻势并站稳阵脚:“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之间,以故楚兵卒不能西。”(44)萧何对刘邦的支持,不仅在于众将叛逃时的忠心耿耿,更在于对刘邦“争天下”大业的辅佐。

 

事实上,刘邦对“争天下”之大业早有心念,而最早看到刘邦“争天下”大志的即是儒生。刘邦在与儒生的交流中谈及天下之志,认识到能士对攻取天下的重要意义。而加入刘邦集团的儒生也懂得应时之便,能屈曲个人所学而以兵事为刘邦谋划,儒术因此得以进入刘邦阵营,并最终成为教谕太子之术。

 

早在刘邦为沛公时,就有儒生看到其图天下的大志,以及相应的制度需求。刘邦起兵后不久,熟习礼仪的郦食其即看到了其集团的制度空缺,并希望追随刘邦。史载郦食其自陈胜、项梁等集团兴起时即有意施展个人才能:“及陈胜、项梁等起……郦生闻其将皆握齱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只是这些队伍多繁文缛节,礼制龌龊尖刻,让郦食其看不到施展个人抱负的可能,而沛公集团“慢而易人,多大略”的氛围正是他所期盼的:“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45)这样的心态让他与沛公初遇时即就天下大事进行了争辩。史载: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助楚讨不义,敬劳从者,愿得望见,口画天下便事。”……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臣愿以事见,而曰‘吾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夫足下欲兴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见,窃为足下失之。”沛公谢曰:“乡者闻先生之容,今见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问所以取天下者。(46)

 

由史载二人置辞可见,郦食其拜谒沛公之际,既已有助其“画天下”的准备,而刘邦拒绝儒生的原因,也因误以为儒生过度关注服制等繁缛礼仪,有碍“以天下为事”。郦食其以“天下事”起首谈论刘邦用人之策,最终得到刘邦的认可,并向其“口画天下便事”。随后,郦食其为刘邦谋“天下之冲”而获封“广野君”,可知刘邦“问所以取天下者”并非全属史家杜撰。

 

楚汉之争在刘邦立太子之后日益激烈,面对强大的楚国兵势,刘邦试图在政治制度上削弱楚国,便想到了曾“口画天下”的郦食其: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47)

 

从史实看,郦食其的计策并不符合当时形势,在张良的谏议下最终被刘邦否决。但郦食其以“复立六国后世”之策入谏,显然是想通过礼仪建制赢得诸侯后裔之心,以使项羽政权破裂,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对于这一谏议,刘邦不仅称“善”以认可郦食其的想法,更言“趣刻印”以敦促郦食其即刻执行,展示出对制度礼仪的极大渴求。

 

此后,刘邦开始将儒术纳入汉家制度,命儒生参与一系列登基要务,并在登基的同时为太子等皇室成员加尊。在登基之际,刘邦命秦博士叔孙通主持大礼:“于是诸侯王及太尉长安侯臣绾等三百人,与博士稷嗣君叔孙通谨择良日二月甲午,上尊号。汉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尊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48)经儒生叔孙通颁演,刘邦完成了登基大业,并尊太子为皇太子。

 

随着刘邦登基为帝,“争取天下”不再是面临的要务,“守成”变为汉王朝日益明确的需求。这一转变使刘邦更加看重儒学,对太子的教谕也逐渐开始转向儒术。作为刘邦心腹,萧何无疑为刘邦统理了战时政务,并出色完成了战时侍教太子的重任。但随着汉帝国的建立,汉家制度重心开始由进取转向“守成”,刘邦深觉礼仪制度之于王朝的意义,教谕太子的重任也开始转移至儒生。

 

刘邦登基后,看到了礼仪制度对汉王朝的重要性,因此开始了对儒生的审慎考察。登基大典完成后,高帝以简便礼仪举办了庆功宴,此时朝堂上的乱象引发了他的担忧:“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叔孙通即在此时入谏,申明了儒术在新时期的重要性:“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叔孙通进言实际指出了“高帝患之”的根本原因,即汉家已经结束了“进取”阶段,而进入“守成”阶段。朝堂群臣争功,是尚未意识到这一转变的缘故。

 

在指出问题的同时,叔孙通也给出了解决办法,即制定朝堂仪法,为群臣指明新时期的行事守则。面对刘邦“得无难乎”的疑问,叔孙通道:“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叔孙通的回应明确表现出对刘邦的顺从,指出礼仪“因时而为”的特点,并将对“时世人情”的“节文”具体论作对旧礼仪的“杂就”。刘邦因此同意了叔孙通的谏议,并授予其起朝仪的权力:“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49)随着颁演朝仪完成,刘邦认可了以叔孙通为代表的儒生,并随之用以为太子太傅。

 

(二)东宫文学师傅的儒学倾向


汉初太子傅官任职并未经由制度遴选,而是由刘邦依时设定,不断调整,反映了汉家建制在不同发展阶段的需求。从战时以丞相萧何侍太子,至汉九年以太常叔孙通为太子太傅,再至汉十二年令张良病中傅太子,刘邦共为刘盈设置了三位太子傅官。三者各自展示出不同的学理取向,表现出各具特点的儒学倾向。

 

作为侍教刘盈的首位人选,史载萧何“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50),在说明其吏掾本职务的同时,申明了其“文无害”的专长。裴骃引《汉书音义》论“文无害”道:“‘文无害’,有文无所枉害也。《律》有‘无害都吏’,如今言‘公平吏’。一曰,‘无害’者如言‘无比’,陈留间语也。”(51)可见,“文无害”是秦汉时期对文吏才能的一种称谓,简牍所录案例中可见其用法。如岳麓书院藏秦简录《为狱等状四种·案例○九:同、显盗杀人案》中对吏官洋的评价中有言:

 

此黔首大害殹(也)。毋(無)徵物,難得。 洋以智治讠开(研)讠同谦(廉)求而得之。 洋精(清)絜(洁),毋(无)害,敦(),守吏(事),心平。(52)

 

在证物不充分的情况下,吏官洋凭借自己的能力判明了案情。可见“无害”确如裴骃所说,指公平无枉之意。

 

由史书记载萧何从刘邦举事以来所为,可知他具备掾吏之文的特质,其学理趋向有明显的吏学特征。“文无害”之吏的长处,在于通晓时行律令规约的细则,并能在处理实际时务时严格遵循。王充《论衡·谢短》专论文吏之文与儒生之文不同言:“夫儒生能说一经,自谓通大道,以骄文吏;文吏晓簿书,自谓文无害,以戏儒生。”(53)可见随着汉王朝制度完备,文吏的特征已经十分明显,与儒生判然有别。萧何的确十分重视簿书,对律令条规有明显的依赖。史载刘邦初入咸阳之际,萧何所重与其他诸将形成了鲜明对比:“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在刘邦入关之时,萧何立即意识到个人专长在团队中的意义,并即刻收藏了“律令图书”,使汉王集团掌握了天下要害所在,“汉王所以具知天下阝戹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萧何也因此获封丞相,“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54)。

 

掾吏出身的萧何不仅具备运用图籍的学养,还有依时宜以造律令的见识,展示出对刑律和礼仪之间学术联络的认知。在王充看来,文吏虽知晓律令,但并不知晓其背后意义:“文吏自谓知官事,晓簿书。问之曰:‘晓知其事,当能究达其义,通见其意否’文吏必将罔然。”(55)而萧何不仅依照律令图籍为刘邦提供了天下人文分布,更依据秦旧法制定了《九章律》:“其后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国萧何攈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56)萧何制定九章律取秦法“宜于时者”,这与“因时世人情而节文之”的礼学思想相通,展示出其对律令背后深义的洞察。王充论中可见时人以儒生视法律之士:“法律之家,亦为儒生。”(57)

 

张良是最后一位受命辅佐刘盈的从臣,在亡秦之际以《太公兵法》为刘邦所重,并在儒生提出不恰当制度谏议时及时予以制止。史载张良先祖累世相韩,因而在秦灭韩后试图刺杀始皇帝,刺杀未遂后对兵法产生兴趣:“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者,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58)张良因兵法而与刘邦知遇,放弃了当时更具声望的楚王景驹,投奔刘邦。在楚汉争雄之际,儒生郦食其谏议封六国后裔以削弱楚权,张良则为刘邦重新分析了其所临处境:

 

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其以郦生语告,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曰:“……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59)

 

张良从多个方面阐明了项羽政权尚未覆灭、六国后裔尚无臣服汉王之意的事实,并就此指出册封六国之后并不能真正实现诸侯的臣服,楚国力量亦不会真正由此被削弱,由此反对郦食其的建议。

 

随着刘邦登基,张良看到了汉家“守成”的需求,并在护佑太子的事件中主动引入了儒生和儒术。汉高帝登基后,下诏邀约天下贤士,期望招揽可用之才:“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60)刘邦对贤人的渴求为张良所察,在吕泽向张良请教护佑太子的计划时,张良首先指明了形势变化:“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61)汉王朝天下安定,意味着争战之术不再适用,而骨肉情深更是难以用言辞之理相服,张良提出了延请贤才以示刘邦之策。因张良明白刘邦所自恃者,是招致、任用贤才的能力。在洛阳“庆功宴”上,刘邦曾坦言自己长于项羽之处,即能用贤才:“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62)天下初定后,刘邦更看中擅长治理的贤才,而商山四皓作为其难以招致的大儒,定能助力刘盈而建功:“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63)事实上,也正是四人临筵才终止了易储闹剧,成就了一段佳话,史家论曰:“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莫能得;上以留侯策即止。”(64)正是张良援引儒生之计策,令刘邦看到了刘盈招揽治世能臣的实力,从而保住了太子之位。

 

太子太傅的叔孙通本即儒生,通过为汉高帝谏议“便宜”之法而被信任,终将儒术引入了汉家制度。刘邦携诸侯兵讨伐项羽时初遇叔孙通,“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余人”(65),因叔孙通携众弟子归降,刘邦团队得以增添学术力量。通过变更服制,举荐壮士,叔孙通获得了刘邦的信任,并获封“稷嗣君”。这是汉王集团中唯一不因军功而获封的君号,自此刘邦开始正视制度问题,并在随后因娄敬谏定国都封其为“奉春君”(66)。刘邦登基后,叔孙通在朝仪缺失之际向刘邦进谏,申明各个朝代均有其礼仪:“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67)此后,通过简约仪制得到信任并获封太常,叔孙通因而迁任太子傅教谕刘盈。在保育刘盈时,叔孙通指出“太子天下本”,并申明嫡长不可易的道理,将儒学引入汉家传承之制。

 

不论是掾吏出身的萧何,还是长于兵法的张良,亦或被斥“面谀以得亲贵”(68)的叔孙通,都在刘邦集团中展示出明显的儒学倾向。萧何熟于吏治而有礼制之见识,张良明于形势而看到了儒学之于汉王朝的必要性,而叔孙通则在一系列权变中将儒学引入汉家。儒学最终成为汉高帝教谕太子所用之学,这既是汉王朝在“守成”期的实际需求,也是明于时便的三位太子师傅必然的学理趋向。

 

三、儒术营造东宫“宜适”之风


叔孙通在向高帝刘邦谏起朝仪时,道出“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指出儒家所论礼“节文人情”的特征。司马迁在《礼书》中以互文言“事有宜适,物有节文”(69),指出礼的本质,在于对事物本身“节文”的体察,以达到“宜适”的效果。与“以便宜”这种单纯求取当时之便的办法相比,“宜适”之效对认知“时世”所需和“人情”本质有更为系统的要求。汉太子初立之时正值刘邦彭城兵败,而太子随即联合诸侯子戍守栎阳,身负汉王监军之职号。汉帝国建立之后,刘邦以刘盈“不类我”而欲另立新君,但刘盈最终得以保住太子位并继登大统。事实上,栎阳时期的太子联合诸侯子,以及易储风波中刘邦意图的转变,都与儒生谏议所营造的氛围密不可分。

 

(一)儒学为汉东宫初建谏制


刘邦立太子处于其联合诸侯与项羽争锋之际,太子和诸侯宗戚共守汉都,维护了诸侯联盟,使刘邦得以在彭城之败后迅速整合兵力。然而,诸侯联盟时见令出不行的情况,在与项羽最后对决之前,刘邦仍面临“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70)的困境。这在诸侯联军建立之初已然显现。彭城之败后,“诸侯见楚强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71)。同时,项羽“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以为质”(72)。面临联盟溃散和亲眷遭掳的境况,刘邦借东宫建制恢复了联盟的凝聚力:“(高帝)败后乃独得孝惠,六月,立为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栎阳,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73)通过册立太子以为汉家关节,刘邦团结了后方的诸侯宗戚,加强了汉王与诸侯王之间的联盟。此后,汉王主持的诸侯联盟一转分崩离析之状,展示出强大的战斗力:“汉王稍收士卒,与诸将及关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荥阳,破楚京、索间。”(74)汉王因此得以站稳阵脚。

 

刘邦之所以能通过册立太子团结诸侯,是基于战时建立起的诸侯联盟,而这一联盟正是在儒生谏议下新生的文人建制。汉二年,刘邦通过“除秦社稷,立汉社稷”开始构建汉家制度,借秦时“三老”旧制接通了与民众的联络,并听取“三老”的儒学谏议,确立了汉王在诸侯间的盟主地位:“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75)洛阳的新城三老董公积极谏奏,凭借儒学素养建议刘邦联合诸侯以对抗项羽,解决了其势单力孤的困扰:

 

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之诸侯,为此东伐,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汉王曰:“善。非夫子无所闻。”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76)

 

董公指出,项羽虽兵强,但因“放杀其主”,故为“天下之贼”。一方面,他标举儒家行事理念,而有“顺德者昌,逆德者亡”“仁不以勇,义不以力”之论,“顺德者昌”是变用 “恃德者昌”之说而提出的理念(77),体现了其对周时观念的熟习和活用。另一方面,他借儒家“正名”之论来支持具体出兵策略,提出“兵出无名,事故不成”,这同样化用了儒家“正名”之论。在论述为政之道时,孔子特别提及“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78)。董公就此发明义帝正统,并提出“明其为贼,敌乃可服”的应对方针。刘邦因之为义帝发丧,以“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发难,获得了“四海之内莫不仰德”的道义依据。刘邦积极听取董公谏议,以伐“无道”之名迅速建立了诸侯联盟:“劫五诸侯兵,遂入彭城。”(79)这为刘邦设置太子外交职能提供了契机,也正是太子职能的确立,使刘邦新成立的诸侯联盟变得更加团结。

 

此后,儒生郦食其在楚汉争雄时“复立六国之后”的谏议,让刘邦再次意识到“乡风慕义”可能引发的人心向背,也深深触发了刘邦对“德义”施行不当的恐惧。儒学因此成为刘邦审慎对待的学术,更在易储风波之际为叔孙通保护太子刘盈提供了理论基础,使刘邦得以明确立储的观念,进而打消易储的念头。

 

随着朝仪初制,刘邦开始迁移关东大姓,重塑长安人文,开启了因个人喜好“节文”国都民风的新时期。与娄敬在汉七年建议“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80)不同,刘邦于汉九年“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与利田宅”(81),体现了对齐楚民风的明显偏好,展示出构建国都民风的意图。这一依照个人偏好构建新王朝的倾向,既体现在对关中人文的再造上,也可见于其更立太子的意图中,后者引发了朝臣对太子之位的议论。

 

新的人文形势促使刘邦重新审视太子人选,并流露出更换太子的念头,这引发了朝臣激烈的争执情绪。周昌以情力谏,代表了群臣所执“太子不可废”的立场:“而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82)周昌与刘邦旧日相交,故能用辞激烈,以情劝奏刘邦并达到效果:“上欣然而笑。既罢,吕后侧耳于东箱听,见周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83)周昌的态度获得了刘邦和吕后的共同认可,为汉皇室指明了群臣的情意所向。刘邦因此立刘如意为赵王:“春正月,废赵王敖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为赵王,王赵国。”(84)同年,刘邦命时任奉常的叔孙通为太傅:“汉九年,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85)经过周昌谏奏,朝臣反对易太子之事的情绪被准确传达给了刘邦。

 

周昌的谏奏虽情真意切,但无明确的理论依据,故而仅仅暂时消解了刘邦的易储之心。刘邦对刘盈的不满并非一时起意,而有较为明确的缘由:“太子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己,常欲废之而立如意,‘如意类我’。戚姬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86)刘邦易太子之心的根源,是刘盈的仁弱与自己不相似,这在刘邦看来是为君者的重大缺陷。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不满再次流露。

 

汉十二年,刘邦再次产生了更换太子的想法。叔孙通向刘邦分析了太子“仁孝”是为君者不可或缺的品质,并从制度层面说明了太子不可轻易变更之理:

 

“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汙地。”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高帝曰:“吾听公言。”(87)

 

在引晋、秦旧事力证废太子引发乱世、亡国之害后,叔孙通以儒家美德“仁孝”之质称颂太子:“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言语中明确表示太子的仁孝作为天下共闻之质,是王朝守成阶段的可贵品德。同时,叔孙通借助儒学理念,将易太子提升到制度层面,申明易储是“废嫡而立少”,为稳固太子之位提供了制度依据。叔孙通甚至以性命相谏:“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原先伏诛,以颈血汙地。”基于情理,叔孙通进一步联系人文大势,指出更换太子是动摇天下的行为:“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刘邦因此看清了易储在义理上的不当之处,并接纳了叔孙通的谏议:“吾听公言。”叔孙通以太子太傅之职参与到护卫太子事件中,以汉家礼法制定者之能申明了太子位的重要性,并以儒学之本将嫡长制敷陈在汉家太子位上。经叔孙通谏说,刘邦基本转变了对太子“仁孝”性格的认知,并意识到这一特质在新时期的作用:“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乃遂无易太子志矣。”在征服英布的“庆功宴”上,太子携嘉宾赴宴,进一步验证了叔孙通所论,刘邦由此彻底放弃了更换太子的想法。

 

在刘邦初为汉王与项羽争雄之际,儒生董公的谏议助刘邦扩充汉家兵制,使其得以在败军之际安全册立太子。正是联合诸侯这一制度开新,使刘邦得以与项羽争锋,而刘盈因此能与诸侯子共同戍守栎阳,并受到萧何的侍教。在刘邦意图更易太子之际,儒生扭转了刘邦对“仁孝”性格的认知,并从制度层面说明了易储的不合理性。可以说,汉家东宫之所以生成和稳固,正是刘邦对储君素质认知发生扭转的结果,这与儒生的谏议密不可分。

 

(二)儒术平息高帝易储之志


在儒生的谏议和儒术的引导下,高帝朝东宫平稳建立,并形成了温和宜适的风格。这一方面受政事影响,是政治势力斗争的结果;另一方面则受到汉家形势由进取转向守成的影响,体现了有识之士对汉家建制的积极参与。高帝朝的东宫与帝室的杀伐果决存在明显区别,展示出温和的宜适之风。

 

在刘邦欲换太子之初,吕后使吕泽要挟张良用计护佑太子,张良冷静分析形势并予以拒绝: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88)

 

在周昌向刘邦强谏“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89)之后,吕后跪拜以示感激,而言:“微君,太子几废。”但周昌一时之谏显然不能改变刘邦的心意,吕后因而命吕泽劫持张良而问计,其情急切,且有不择手段的打算。而张良言:“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指出自身仅长于战时拯危救难,而此时天下形势已经安定,亦即声明了暴力之法的失效。同时,他指出骨肉之亲不同仇敌,外人力量无法间入其中:“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通过对吕泽要求的回避,张良指出了汉家形势的转变以及东宫太子身份的特殊性。

 

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90)

 

面对吕泽的迫使,张良依照汉王朝新形势,给出了温和的招贤纳士之策。在汉家守成的新时代,对贤能之士的招揽是制度建设的需求,而刘邦“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91)的纳贤之诏显然有嗟人来食之态,因而有“不能致者”。逃匿山中的四人即“以为上慢侮人”,并与反对叔孙通的鲁生相似,不肯“面谀以得亲贵”(92)。张良知汉高帝赞赏此四人,因而建议以礼相待,迎接此四人:“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夫礼者,自卑而尊人”(93)是儒家的社交法则。正是太子“卑辞厚礼”以迎,四位贤人才愿为太子宾客。

 

在成功延请四皓后不久,刘盈即面临将兵平叛之责。四皓防患未然,阻止了刘盈将兵之事: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94)

 

《易·既济·象辞》云:“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95)董仲舒《春秋繁露·俞序》同样有言:“爱人之大者,莫大于思患而豫防之。”(96)可见,防患于未然是汉时儒士共识,并在爱护他人时加以实践,四皓对刘盈的护佑即是如此。一方面,他们看到太子将兵的危险,以及即便功成亦无益的事实。另一方面,他们借“母爱者子抱”之俗语引出“子以母贵”之理,说明一旦太子不测,太子之位必属刘如意。四人据此作“上虽苦,为妻子强”的劝说之辞,吕后以此相谏,果然为刘邦所纳。刘邦放弃令太子将兵的想法,亲自出征。

 

易储之事峰回路转,最终得以温和收场,足见儒术对剑拔弩张氛围的扭转功效。这离不开叔孙通以“仁孝”为旨的入谏,更是张良以“卑辞安车”为策略而操持的结果。

 

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97)

 

叔孙通给刘邦的谏议中,言“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98),申明了仁孝之质在守成阶段对招纳贤才的重要意义。而四皓临筵谏议则让刘邦看到了仁孝之质的力量:“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明确指出,“恭敬爱士”是天下贤人愿为太子所用的重要品质。易储事件尘埃落定的最终标志,是刘邦的楚歌与戚夫人的楚舞。刘邦以鸿鹄羽翼丰满为喻,道出太子宾客盈门、根基稳固之状,称赞了其政治能力的成熟。同时,以“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两句作结,申明太子位不变之余也安抚了戚夫人。

 

汉王朝初定、诸侯尚未安歇之际,东宫易储风波得以平息。在贤能朝臣的操持下,“仁义”这一儒学理念被引入东宫,这使汉家政风展示出了新的样貌。正是诸臣对儒术的积极引入,诸如骊姬谋太子申生、胡亥弑公子扶苏之惨剧均未在汉家东宫发生,而留下了商山四皓这一段文学佳话。班固称颂四人道:“自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皆未尝仕,然其风声足以激贪厉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贡禹、两龚之属,皆以礼让进退云。”(99)

 

汉家东宫的建立不仅使汉王政权异于亡秦,也使其与恣肆杀伐的楚霸王判然有别,这是汉高帝有意注重制度建设的结果。儒生作为有志于礼制守成的学术群体,在沛公制度疏阔之际即追随献策,并在汉室礼制构建过程中呈请儒术。作为汉王用以充实政权的新建制度,东宫远绍晚周诸侯的“便宜”实践,更离不开儒生的制度之谏。东宫之位之所以得以稳固,无疑受到多方政治力量的干预,但皆体现出儒术所揭示的“宜适”之礼制内涵。正是刘邦以“便宜”之策引儒术入汉家,东宫才得以作为制度关键扩充汉王势力;而正是儒术将“宜适”之法注入汉家,高帝易储之志才得以有惊无险地被平息。高帝朝东宫作为汉王朝的重要建制,因儒术而生并孕育了儒风,成为儒学进入汉家制度的重要环节。此后,惠帝朝延续了仁孝之风,形成了西汉前期独树一帜的儒政面貌。

 

注释
①华友根整理历代文献中的记载,着重关注了叔孙通的礼制贡献。参见华友根:《叔孙通为汉定礼乐制度及其意义》《学术月刊》1995年第2期,第53-57页。
②刘雅君在对汉代太子师傅的讨论中,提及张良和叔孙通对刘盈太子位的护佑;苏鑫在论述嫡长制为汉代东宫之主重要原则时,指出汉高帝朝东宫对整个汉代东宫制度的奠定有重要作用。二者均以高帝朝东宫形制的部分形态为论述支撑,并未对其整体观照。参见刘雅君:《试论两汉太子师傅制度》《北方论丛》2010年第6期,第79-80页;苏鑫:《汉代储君制度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54页。
(1)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322页。
(2)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31页。
(3)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03页。
(4)王国维:《观堂集林》(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56页。
(5)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100页。
(6)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100页。
(7)徐元诰:《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19年,第24页。
(8)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459页。
(9)司马迁:《史记》,第1852页。
(10)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2832页。
(11)司马迁:《史记》,第2044-2045页。
(12)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1180页。
(13)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3186页。
(14)司马迁:《史记》,第2366页。
(15)司马迁:《史记》,第468页。
(16)司马迁:《史记》,第409页。
(17)司马迁:《史记》,第3230-3231页。
(18)司马迁:《史记》,第470页。
(19)司马迁:《史记》,第3231页。
(20)司马迁:《史记》,第470页。
(21)司马迁:《史记》,第2447页。
(22)司马迁:《史记》,第470页。
(23)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758-759页。
(24)史载“立韩太尉信为韩王。汉王还归,都栎阳”。见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3页。
(25)司马迁:《史记》,第470页。
(26)司马迁:《史记》,第2484页。
(27)司马迁:《史记》,第2485页。
(28)徐元诰:《国语集解》,第283页。
(29)陈胜设张楚而为诸侯盟主,天下局势恢复到晚周争霸的局面。学者对这一事实多有论及。参见田余庆:《说张楚——关于“亡秦必楚”问题的探讨》《历史研究》1989年第2期,第134-150页。
(30)关于“霸王”是晚周诸侯之强者的代称,吕思勉已有“好比春秋时候的霸王”之语,学者对此也多有论及。参见吕思勉:《中国通史》,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97页。
(31)司马迁:《史记》,第469页。
(32)郑国在春秋初年早霸事迹,王坤鹏在《清华简〈系年〉相关春秋霸政史三考·“郑庄小霸”说补察》中已有详述,兹不赘言。参见王坤鹏:《近出古书与早期史学源流》,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7版,第167-171页。郑文公有言曰:“晋、郑兄弟也,吾先君武公,与晋文侯戮力一心,股肱周室,夹辅平王,平王劳而德之,而赐之盟质。”见徐元诰:《国语集解》,第349页。司马迁载录卫武公之功言:“四十二年,犬戎杀周幽王,武公将兵往佐周平戎,甚有功,周平王命武公为公。”见司马迁:《史记》,第1926页。
(33)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439页。
(34)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741页。
(35)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1632页。
(36)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849页。
(37)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742页。
(38)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2120页。
(39)阮元校刻:《阮刻春秋左传注疏》,第3328页。
(40)司马迁:《史记》,第2445页。
(41)司马迁:《史记》,第439页。
(42)司马迁:《史记》,第2446页。
(43)司马迁:《史记》,第3167页。
(44)司马迁:《史记》,第3169-3170页。
(45)司马迁:《史记》,第3262页。
(46)司马迁:《史记》,第3275-3276页。
(47)司马迁:《史记》,第2478-2479页。
(48)班固:《汉书》,第52页。
(49)司马迁:《史记》,第3296-3297页。
(50)司马迁:《史记》,第2445页。
(51)司马迁:《史记》,第2445页。
(52)陈松长主编:《岳麓书院藏秦简(壹-叁)释文》(修订本),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年,第156-157页。
(53)黄晖:《论衡校释(附刘盼遂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554页。
(54)司马迁:《史记》,第2446页。
(55)黄晖:《论衡校释(附刘盼遂集解)》,第567页。
(56)班固:《汉书》,第1096页。
(57)黄晖:《论衡校释(附刘盼遂集解)》,第564页。
(58)司马迁:《史记》,第2475页。
(59)司马迁:《史记》,第2479-2480页。
(60)班固:《汉书》,第71页。
(61)司马迁:《史记》,第2484页。
(62)班固:《汉书》,第56页。
(63)司马迁:《史记》,第2484页。
(64)司马迁:《史记》,第3245页。
(65)司马迁:《史记》,第3295页。
(66)司马迁:《史记》,第3292页。
(67)司马迁:《史记》,第3296页。
(68)司马迁:《史记》,第3297页。
(69)司马迁:《史记》,第1372页。
(70)司马迁:《史记》,第3145页。
(71)司马迁:《史记》,第469页。
(72)司马迁:《史记》,第469页。
(73)曾磊论证了周寿昌“楚子、诸侯子之类,大约楚国与诸侯支系宗戚之从军者,非泛泛国人”的观点,兹不赘议。参见曾磊:《“诸侯子”小议》《南都学坛》2010年第2期,第13-15页。
(74)司马迁:《史记》,第470页。
(75)班固:《汉书》,第33-34页。
(76)班固:《汉书》,第34页。
(77)司马贞论史载“《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道:“此是周书之言,孔子所刪之余。”见司马迁:《史记》,第 2717 页。
(78)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506页。
(79)司马迁:《史记》,第 468-469 页。
(80)司马迁:《史记》,第 3294 页。
(81)班固:《汉书》,第 66 页。
(82)司马迁:《史记》,第 3245 页。
(83)司马迁:《史记》,第 3245 页。
(84)班固:《汉书》,第 67 页。
(85)司马迁:《史记》,第 3299 页。
(86)班固:《汉书》,第3937页。
(87)司马迁:《史记》,第 3299 页。
(88)司马迁:《史记》,第2483-2484页。
(89)司马迁:《史记》,第3245页。
(90)司马迁:《史记》,第2484页。
(91)班固:《汉书》,第71页。
(92)司马迁:《史记》,第3297页。
(93)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231页。
(94)司马迁:《史记》,第2484-2485页。
(95)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72页。
(96)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62页。
(97)司马迁:《史记》,第2485-2486页。
(98)司马迁:《史记》,第3299页。
(99)班固:《汉书》,第30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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