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梁》 学研究的历史与展望
作者:许超杰(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副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九月廿三日壬戌
耶稣2024年10月25日
《春秋穀梁传》作为《春秋》三传之一,是儒家最为重要的典籍之一,也是中国古代思想的结晶。然而,相比于同属《春秋》三传的《公羊传》《左传》,历代《穀梁》研究较为薄弱,是三传乃至十三经中最为学者所忽略的一经。随着传统文化日益受到重视,《穀梁》学迎来了重要发展契机,取得了较大进展。回顾历史,展望未来,《穀梁》学研究任重道远。
寂寥的《穀梁》学研究
《汉书·艺文志》曰:“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所谓“《春秋》分为五”,即左氏、公羊、穀梁、邹氏、夹氏之学。邹氏、夹氏或无书或无师,其学不传,后世传《春秋》者以左氏、公羊、穀梁三家最为重要。但三家之学盛衰亦颇不同,“汉以前盛行《公羊》,汉以后盛行《左氏》”,《穀梁》除汉宣帝时立于学官,余皆不为学人所重。东晋泰兴初议立博士,晋元帝径言“《穀梁》肤浅,不足立博士”。《隋书》言:“至隋,杜氏盛行,服义及《公羊》《穀梁》浸微,今殆无师说。”陆德明编撰《经典释文》,已谓“恐其学遂绝”。当然,因其本身的重要性,所以《穀梁》还是被列为十三经之一,范宁、杨士勋为其作注疏,《穀梁注疏》也成为经学时代《穀梁》学的代表著作。
随着宋明理学时代的到来,由“五经”而“四书”,《穀梁》亦被“束之高阁”。理学时代的《春秋》学注重由传返经,更重视回到孔子的《春秋》之义。由于《穀梁》解经平实,紧扣经文发传,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理学时代《春秋》学研究者的认可与肯定。但总体而言,此时治《春秋》者多信经而不信传,故少有专门阐发《穀梁》之作。即使有专门针对《穀梁》之著作,如叶梦得《春秋穀梁传谳》、程端学《春秋三传辨疑》之《穀梁》部分,亦多批驳《穀梁》之说,而少信从。
在某种程度上,《穀梁》真正受到学者重视,已到了清乾嘉之后。乾嘉时期汉学的发展,使郑玄成为官方与民间一致认可的考据学之祖,从而使其只言片语成为学界尊奉之圭臬。郑玄曾言“《穀梁》善于经”,从郑玄的学术语境来看,这并不是对《穀梁》学的推崇。但清中后期,《穀梁》学者有意无意的误读,让“《穀梁》善于经”具有《穀梁》较《公羊》《左传》更善于解《春秋》的意谓。在这样的“误读”下,出现了一系列《穀梁》学专门著作,以许桂林《穀梁释例》、侯康《穀梁礼证》、柳兴恩《穀梁大义述》、钟文烝《穀梁补注》、柯劭忞《春秋穀梁传注》、廖平《穀梁古义疏》最具有代表性。这些著作的集中出现,推动了《穀梁》学的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使《穀梁》学在晚清民初受到学界重视。
不可否认,清代中晚期以降的《穀梁》学研究,虽可谓《穀梁》学的“复兴”,但与《公羊》《左传》二传之学和其他经典研究相比,仍极为薄弱。由是可见,《穀梁》虽被列为十三经之一,却传习者寥寥,难免“绝学”之憾。
《穀梁》学研究的主要任务
《穀梁》作为“绝学”,不但历代传习者较少,近代以来的研究亦颇寥落。近二十年来,《穀梁》学研究有所发展,无论是对《穀梁注疏》等古籍的整理,还是对《穀梁》学研究史、《穀梁》思想的阐发,都取得了较大进展。但与《穀梁》作为十三经之一的地位相比,其研究仍嫌不足。就《穀梁》学研究而言,主要可以从以下三方面予以拓展:历代《穀梁》学著述之整理、《穀梁》学史之梳理与《穀梁》释经体系之抉发。
要深入研究《穀梁》学,首先需要对历代《穀梁》学著述作一个总体梳理,在全面掌握历代《穀梁》学著述史的基础上,对其予以整理与研究,从而为《穀梁》学研究打下坚实的文献基础。虽然历代《穀梁》学研究都不算发达,但仍有不少著作流传下来,如最为重要的范宁、杨士勋《穀梁注疏》,钟文烝《穀梁补注》,柯劭忞《春秋穀梁传注》等,都是《穀梁》学研究的基础与起点。目前,这些《穀梁》学基本文献都已有相关整理本,为学界研究提供了便利,但仍有进一步深入的空间。例如,此前《穀梁注疏》的整理主要以阮刻本为主,但在阮刻本之外,宋刻白文本、南宋余仁仲单注附释文本、宋元注疏合刻十行本、单疏钞本、明国子监刻本、明隆庆刻本、毛晋汲古阁刻本、清武英殿刻本、《四库全书》系列钞本及相关校勘、考订著作等,都具有一定价值,有必要在《穀梁注疏》整理中加以利用。而《穀梁释例》《穀梁大义述》以及其他一些相对比较分散的文献,更是尚无整理本。同时,《春秋穀梁传谳》《春秋三传辨疑》等批驳《穀梁》的著作也应该置于《穀梁》学的视域之中予以整理、考察与研究,从而拓展《穀梁》学研究的史料基础。
除了完整流传下来的《穀梁》学著作,尚有许多早期《穀梁》学注释、著作,只以佚文的形式流传下来。前人对于汉晋时期散佚的《穀梁》学注释已做了不少工作,如王朝榘《十三经拾遗》、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王谟《汉魏遗书抄》、王复《艺海珠尘》、袁钧《郑氏佚书》、黄奭《黄氏遗书考》等书辑录汉人尹更始、刘向、段肃、何休、郑玄,魏糜信,晋徐乾、徐邈、范宁、郑嗣、刘兆等《穀梁》学佚文二十余种,功不可没。随着稀见文献的不断出版、电子数据库的发展,结合传统考据学与E考据方法,在前人辑佚的基础上搜集更为详尽的早期《穀梁》学佚文成为可能。这也是研究汉晋《穀梁》学不可或缺的文献基础。
全面整理历代《穀梁》学注释、著述,使深入研究《穀梁》学发展史成为可能。目前,学界对《穀梁》学发展史已经有了初步探讨,但因为对于历代《穀梁》学著述、注释的梳理尚未深入,故未能真正抉发《穀梁》学发展史的内在理路与发展脉络。唯有将《穀梁》学史建立在对《穀梁》学注释、著述的深入发掘之上,其研究才有可能得到真正深入的发掘与诠释。《穀梁》学史是《穀梁》学思想与著述的理解、诠释史,而不仅仅是流传史。也就是说,未来的《穀梁》学史研究,需要从注重宏观的“面”走向注重深度的“点”,真正推进《穀梁》学研究的深度发展。
经学作为中国古代政治与生活的指导思想,从来不是孤立而抽离于现实之外的纯粹思想学说,而是在现实与政治的互动中不断调适的动态理论。从《穀梁传》写定到历代《穀梁》学的不断发展、演变,都是思想、学说与现实不断互动与调适的结果。要真正理解《穀梁》学发展史,一定要将其置于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予以考察,而不能将其孤悬起来。当前的《穀梁》学史研究主要侧重对历代著述的学理分析,缺乏对著述的历史考察,这是《穀梁》学发展史有待进一步深入的一个方面。
当然,《穀梁传》本是为解释《春秋》而作,是以对《穀梁》的研究最终需要回归《春秋》学的视域。《春秋》学的核心是探索孔子所赋予的褒贬,而褒贬的探讨主要依据对经文条例的考察,故《左传》有“五十凡”之论,《公羊》有“三科九旨”之说。《穀梁》学之所以不受学者重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尚未找到可以提纲挈领的纲维、条例。虽然范宁、杨士勋都试图提出《穀梁》学条例,但似乎并未将其体系化。柯劭忞借“九旨”说与“三临之言”为《穀梁》建构体例与体系,是至今较为成功的探索,但仅是一家之言,未被学界认可。是以,《穀梁》学研究的深度发展最终需要回归《春秋》与《穀梁》本身,对其条例、脉络、纲维予以梳理,从而真正把握《穀梁》学释经体系。
总之,《穀梁》作为中国古代最为重要的典籍之一,其研究仍有较大的推进空间,有待学界不断开拓与深入,《穀梁》学研究大有可为。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研究专项“《穀梁》经传汇校集注疏证”(23VJXG008)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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