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事说

作者：刘青衢

来源：“自得之学”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五月十六日丙辰

          耶稣2024年6月21日

既预其理，必治其事，工夫乃无忘助。而人生欲求不朽，亦须本乎道而立德、立功、立言，成己成物，参赞化育，度越生死。唯立德有立德之事，立功有立功之事，立言有立言之事。立德之事在乎尽伦，立功之事在乎治平，立言之事在乎著述。要皆不能离事而空谈，一无所立而期不朽，妄矣。故谓不朽，必系于事也。

庸常曰唯心，曰唯物，以心物为辕辙，圆凿方枘，去道甚远。先哲则常云理气、物我、内外，以理气而言则理在气中而为气之主，以物我而言则天地万物与我为一体，以内外而言则修己安人、合外内之道，无不重其和合，而轻其睽隔也。理气统于事，事者，以手持具而治物，合心与物为一。心即理，气生物，事统理气，即统心物。论事，则心物共襄，各当其位，心在物中而为物之主宰，物包其心而为心之肤廓，乾坤并建，心物同源，离心而言物则物盲，舍物而言心则心幻。人之言行必有事，一举事则心物俱存也。

立德在乎尽伦，尽伦有尽伦之事。伦者，夫妇、父子、君臣、长幼、朋友也。伦常之理，夫妇有别，父子有亲，君臣有义，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欲尽夫妇之别，须执所别之事，如内外轻重，相揖以礼；欲尽父子之亲，须执所亲之事，如有事服劳，养而能敬；欲尽君臣之义，须执所义之事，如礼臣忠君，奉天安民；欲尽长幼之序，须执所序之事，如长前幼后，扶持依助；欲尽朋友之信，须执所信之事，如责善辅仁，共学适道。性与天道不可闻，可闻在乎文章，彝伦心术不可见，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故曰必事而可尽伦以立德也。

立功在乎治平，治平有治平之事。治者，治国也；平者，平天下也。观先王之道，敬天法祖、创制立宪、攘乱理财、任贤保民、厚德慎刑、勤政纳谏，悉为治平之事。然国乃国人之国，非一人一姓之国，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治平之事岂唯持国者之责？亦匹夫匹妇之责也。匹夫匹妇有责于国家之盛衰，天下之兴亡，则百工众技，三教九流，其事皆关乎治平，其人皆为治平之主，而不可尽委权责于官吏也。由是，所谓建功立业，非限于军政而已，凡有益于国计民生之一行一业之英才，但能匠心独运，有所建树，以承前启后，光大斯业，即为立功者也。于此行业而言，即可不朽，于国家而言，亦为不朽。故曰治平之不朽，非圣君贤相所专，匹夫匹妇亦可为也。

立言在乎著述，著述有著述之事。著述者，稽古察今，格物穷理，博学于文，约以己言，讲于来学，藏于名山，传于后世也。欲著述，须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须博览经典，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须学问思辨，笔耕不辍，增删损益，去粗取精。其事不可谓不巨且艰也。孔子删述六经，孟子论著七篇，董子发明春秋，朱子遍注群籍，率皆煌煌鸿业，震古烁今者也。前人往矣，其迹与德则存诸著述，微著述，虽亿万斯年之史，不可得而知也。史之不知，道不可明也，文不可延也，族与国遂不可立也。古今中外，凡称文明大国者，于宇宙人生之大道，修齐治平之善制，开物成务之奥义，莫不有渊溥之发见，峻伟之著述，浩繁之典册，以传其源远流长之智慧。故著述岂为一人之名利哉？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有德者必有言也。

尽伦、治平、著述之事均涉心物两端。物不能自主也，主乎其人，心者，又身之主也，故处物机宜，一决于心。物亦有自在者，不全听于人，人不能强物，仅为其所能为，亦止于心。故行事之枢机，成败之锁钥，其在方寸之心乎？此心学所以永不可废也！

本心之用有三，曰仁，曰智，曰勇也。做事乃以心治物，而治物须智，智之生又由乎心定。临物之始末，皆不动心，廓然大公，来而顺应，不为物扰，不为欲动，虽千万人，吾往矣，此勇之用也。夫勇有血气之勇，有义理之勇，圣贤所示，至大至刚，配义与道，义理之勇也。欲得义理之勇，须自明天理良知，见仁之所寓，因之而断是非善恶，禀天理良知之当然而为。如此，不忮不求，不卑不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触之不动而后应机以动，乃为善动。勇者，养于仁而后达也，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好勇而不仁，乱也。所谓定心，仁之自性昭然，不为所掩也。仁者之用，先立行事之德本，顺之养勇以造清明之心境也。或有习气遮蔽甚深，或有事物逆乱甚重，己力至弱，不足平物，亦无如之何也。唯反复提起良知，识其仁体，以志帅气，由生而熟，由熟而化，有金刚不磨之工夫，斯有烈日凌空之境界也。故曰此学之宗，体仁而已矣。

既以仁体而立德本与心境，则道德何以见诸事物，于修己养德之外，尤须格物致知，此智之用也。德物相化，非以德牢物而不顾物情，亦非驱德为奴而自失人格，唯以德安物而不戕物，庶几物我相宜也。不戕物则须尊物而知其理，物之理有二，一曰制，一曰质，制者物与物之纲维也，质者物为物之实体也。尊知物理，不独知其实体，如科学者也，亦须知其纲维，如政学者也。科学之盛，西人为长，而普世可以效用，吾固扩其胸量，学之而已。政学之隆，先王为本，虽世有新法，不得障吾之眼，盖损益三代，与时偕行，经学所传，圣贤有大义存焉。智之所用，大端在政治与科学也。仁德之欲显于物，先显于纲维之间，以时语而言，通心灵秩序与宇宙秩序而为一也。物从于宇宙秩序，德从于心灵秩序，人为天地所生，心灵秩序与宇宙秩序一源，同本天道，在人为人伦，在物为物理，以天观乎人物，人伦亦物理也，物理亦人伦也。后显于实体，以物之宇宙秩序而合于人之心灵秩序也，非变其实体以从德也。物之实体不以人道而易，如飞潜动植之原子，孰为善焉？孰为恶焉？是故德物相化之道，由仁而智，据德以立制，因制而格物，人物相安于秩序，非直以道德而侵物理，或以物理而屈道德。吾族长于道德与政治，短于科学，殆以仁德创制而含物，非循物创制而造德，其致思之向不同欤。

要之，人之必死而求不朽，求不朽则志道而尽伦以立德，治平以立功，著述以立言。尽伦、治平、著述皆有其事，行事则主于心而尊于物，仁以为体，智勇以为用，仁智勇备，心物一统，事可为也。物有纲维之制与实体之质，学有经学与科学之设，事包心物，理通心学、经学与科学，此圣学大纲也。孟子曰：“必有事焉”，阳明曰：“事上磨炼”，敬其事，则心明、制周、物精，可以配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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