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文字缝隙和背后的隐情

作者：许石林

来源：作者赐稿

          原载于 “许石林”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十月初四日壬申

          耶稣2024年11月4日

【一】春秋笔法

程远兄自辽宁寄来其新书《小镇流年》，一读即让人爱不释手。读了几篇，遂在扉页空白处写下一段话：“程远兄文笔，贵乎自然。平实之文不易为也。自然者，其心诚意真，故无意为工而天然自工。考诸白话写作，诚罕见者也。”

翻开一读，即放不下。不知不觉，一晚上读了小半。书中所记，皆旧时琐屑，平凡故事，庸常人物，无出奇言语、无异样事功，在作者流畅自然的笔下，呈现一幅幅昔日画面，虽非我之往史故实，却让人不由得缅怀追忆，仿佛作者所记述，分明与我有关，遂发往昔今夕之叹。

虽然是当下白话文随笔，却篇篇动人，比如写自己的父母，其形象声色如在眼前，读着读着，仿佛向前一伸手，即可与之握手，如闻其咳唾。再比如《北岔》，写霍绍文的父亲，年纪轻轻就遭遇矿难，那年霍绍文才5岁，而矿上只给他爸爸换了一身干净的工服就草草埋葬了，而那套工服的钱后来从他爸爸当月的工作中扣除了。此后霍绍文，每逢年节祭祀，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回到故乡给他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的父亲烧纸。

写故人故事，虽曰平实，难在有所避讳掩藏，亦有所揄扬，故其中也不乏春秋笔法，如《车站》，用极简短的文字写火车司机李运华：“某年夏天，他用菜刀将妻子杀害。大人们说，李运华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也很仁义。（另起）我们矿上，至此少了一个火车司机。”

这不由人不琢磨隐藏于文字缝隙和背后的隐情。

【二】宽仁为高

影视演员曹海军，从前是东北某市一名法官，约十年前一次茗叙，他给我讲过一件旧事，感其事其人，我当时用简短文字记录下来，原文如下——

“曹兄昔年在东北为法官，拟判杀人案——村人某佣工外地，其妻居家不安分，好吃懒做，罔顾老小，每日沉溺麻将、抽烟骂人。夫一日自外归，见家中凌乱，老小饥寒孑立，遂寻妇于村中别家，其妇与人麻将正酣，且见桌下，妇与邻座男子足勾腿缠，目挑唇引，淫佚暧昧。陡见亲夫，妇羞怒而起，拍案覆桌大骂，恶语侵凌。夫忍气返家，见老小枵腹，遂自为炊。饭熟，妇归，犹怒，喧嚣摔打，毁物辱骂，语侵老小。夫强忍气，邀妇吃饭，妇遽至灶间，举锅并饭掼于地，一家遂不得食。夫怒而举菜刀杀妻。

曹主审其案，侦审词具，拟判，汇报审委会，口述案情，词气慷慨，至妇之恶状，言语激昂愤勃，闻者咸恶之；至人犯事，则语兼同情，略有怜悯意。遂判十三年。

曹曰：言语词气可动人，法官抑扬顿挫毫厘之差，人犯性命刑期千里之迥！圣人云：必也使无讼乎。掌刑狱者，须先有良心。良心所至，必察微得情，公允不远矣。

按：被我称为“话剧表演艺术界的程（砚秋）派大青衣”的李绍琴老师，邀请一起做一次“有声阅读全民推广”活动，遂想起如上旧文字。

重读又有感慨：自古至今，执法者大权在握，自不难严刑峻法，至于深文周纳。而难在能宽仁处之，所谓礼之用者，和为贵也。公门之内好修行，宽仁司法，方见局量才器。故圣人云：“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2024年11月4日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