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春】《春秋公羊传解诂》“所见异辞”句传文误补、解诂错简献疑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25-03-07 11: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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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春

作者简介:王泽春,男,西历一九八八年生,山西祁县人。现任西南政法大学哲学系讲师;主要研究先秦哲学;儒学史。

《春秋公羊传解诂》“所见异辞”句传文误补、解诂错简献疑

作者:王泽春

来源:作者授权儒家网发布,原载《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第二十九辑,2024年

 

内容提要:《春秋公羊传》是《春秋》三传之一,解释《春秋》经文。《公羊传》中有三处“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解释《春秋》把鲁国十二公分为“三世”,以及使用不同的文辞(“异辞”)的原因。但是,哀公十四年的“所见异辞”句与经文、传文的上下文并无关系;可能是何休之后,义疏、音义之前,通行本的传抄者根据石经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有“所见异辞”句给何休本补上了“所见异辞”句。隐公元年、桓公二年“所见异辞”句的解诂,哀公十四年、文公十八年解诂的错简就更加严重了。在此基础上,本文重新排列传文、解诂。

 

关键词:《公羊传》 《解诂》 误补 错简


作者简介:王泽春,男,1988年生,山西祁县人。西南政法大学哲学系讲师;主要研究先秦哲学;儒学史。

 

公羊家认为《春秋》是孔子根据鲁国旧史修订的,但是《春秋》经文非常简略,在公羊家看来,孔子修订的《春秋》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大义,要想通过“微言”了解“大义”,就必须了解孔子作《春秋》的书法。“三世异辞”是公羊家提出的孔子作《春秋》的书法之一,《春秋公羊传》(以下简称为《公羊传》)中的“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以下简称为“所见异辞”句)就是根据与孔子时间的远近把从鲁隐公到鲁哀公的十二公分为“三世”,并根据时间远近,使用不同的文辞(“异辞”)叙述“三世”。

 

《公羊传》中的三处“所见异辞”句经常被用来说明《春秋》的书法,分别在隐公元年、桓公二年、哀公十四年。通过分析《公羊传》哀公十四年传文,发现“所见异辞”句与上下文没有关系,由此怀疑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可能原本不是《公羊传》的传文。黄开国认为“隐公、桓公两条‘三世异辞’说都以时间距离远,来解释公孙益师卒不书日,及其记叙鲁桓公罪恶的直言不讳,哀公一条对为什么《春秋》开始于隐公,也是从隐公是祖父辈所闻的最早时间来说的”[①],虽然认识到“所见异辞”句在《公羊传》哀公十四年与隐公元年、桓公二年的作用不同,但是也没有怀疑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的真伪。其实,不仅“今存《公羊传》并非完本,尚有佚文”[②],而且,通行本《公羊传》还有误把解诂当作传文的情况[③]。不仅《公羊传》的传文存在误补的情况,何休的《解诂》也可能有错简,但这些问题基本没有引起学界的讨论。

 

本文试图通过对通行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经文、传文的上下文、解诂、义疏、音义,以及石经本、颜氏本《公羊传》的分析,论证“所见异辞”句可能存在的问题;通过对通行本《春秋公羊解诂》隐公元年、桓公二年、哀公十四年、文公十八年的经文、传文、解诂的分析,论证“所见异辞”句解诂可能存在的问题;在此基础上,重新排列传文、解诂。

 

一、《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本非传文

 

(一)基于经文、传文的分析

 

通行本《公羊传》中有三处“所见异辞”句,分别在《公羊传》隐公元年、桓公二年、哀公十四年。

 

[经]公子益师卒。

 

[传]何以不日?远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④]

 

[经]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

 

[传]内大恶讳,此其目言之何?[⑤]远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隐亦远矣,曷为为隐讳?隐贤而桓贱也。[⑥]

 

[经]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

 

[传]⋯⋯《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逮闻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 ⋯⋯[⑦]

 

学界一般认为这三处“所见异辞”句原本都是《公羊传》的传文,分别说明《春秋》经文的书例。

 

《公羊传》隐公元年的传文解释时间久远(“远也”)是不记载公子益师去世具体日期(“不日”)的原因。紧接着的“所见异辞”句就是讲述《春秋》记载的一般原则,由于时代久远,恩情淡薄,所以不记载公子益师去世的具体日期。

 

《公羊传》桓公二年的传文解释时间久远(“远也”)是明白记录、不避讳(“见之”)鲁桓公“以成宋乱”的原因。紧接着的“所见异辞”句就是讲述《春秋》记载的一般原则,由于时代久远,恩情淡薄,所以,明白记录、不避讳鲁桓公“以成宋乱”。下句又问同样时间久远,恩情淡薄,为什么为鲁隐公避讳而不为鲁桓公避讳?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经文是“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并没有“异辞”,所以,传文“所见异辞”句并没有具体所指,显得突兀,似乎没有存在的必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公羊传》隐公元年的传文“所见异辞”句是为了解释经文“公子益师卒”没有记载具体日期,《公羊传》桓公二年的传文“所见异辞”句是为了解释经文“以成宋乱”没有为鲁桓公隐讳。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传文是说明《春秋》始于鲁隐公,终于鲁哀公十四年的原因:始于鲁隐公,是因为“祖之所逮闻也”;终于鲁哀公十四年,是因为“备矣”。上句是“始”,下句是“终”,如果没有“所见异辞”句,上下文贯通一气;有“所见异辞”句,反而把上下文隔断了。所以,《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传文“所见异辞”句原本可能不是《公羊传》的传文。

 

(二)基于石经本、颜氏本的分析

 

但是,与何休《春秋公羊传解诂》大体同时的熹平石经(以下简称“石经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就有“所见异辞”句,似乎在何休的时代,《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就有“所见异辞”句,与笔者的结论冲突。

 

《汉书·艺文志》记载:

 

《公羊传》十一卷。

 

《公羊外传》五十篇。

 

《公羊章句》三十八篇。

 

《公羊杂记》八十三篇。

 

《公羊颜氏记》十一篇。[⑧]

 

由此确定,西汉刘向等人校书的时候,《公羊传》至少有五个不同的传本。儒家的经书大部分有很多传本,石经的校记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因此,东汉灵帝才下令参校诸本,刊刻石经。

 

《隋书·经籍志》记载:

 

《一字石经公羊传》九卷。[⑨]

 

“一字石经”就是熹平石经,九卷本《公羊传》不同于《汉书·艺文志》记载的所有传本,由此可以确定,石经本《公羊传》不同于《汉书·艺文志》中的所有传本。《石经公羊残碑》校记中的“颜氏”应该就是《汉书·艺文志》记载的《公羊颜氏记》。所以,到熹平年间刊刻石经的时候,《公羊传》至少存在过六个不同的传本。

 

通行本《春秋公羊传注疏》(附《音义》)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春秋公羊传解诂》、《义疏》、《经典释文》中的《公羊音义》,通行本《公羊传》就来自何休本《公羊传》,但是,通行本未必与何休本完全相同,可以借助何休的解诂推断何休本《公羊传》的原貌。

 

《石经公羊残碑》保存了四条校记,有“颜氏有”“颜氏言”“颜氏无”[⑩],由此可以确定,《公羊传》石经本与颜氏本不同,不仅有文字上的差异,还有句子上的不同。 分析四条校记可以管窥刊刻石经时《公羊传》不同传本的情况。以下按照校记顺序分析。

 

校记“有 《传》桓公二年,颜氏有‘所见异辞,所闻异’(下缺)”[11],“所见异辞”句虽然在通行本《公羊传》中共出现三次,分别在《公羊传》隐公元年、桓公二年、哀公十四年;但是,根据“有 《传》桓公二年”,这条校记应该是说明《公羊传》桓公二年的异文;根据“颜氏有‘所见异辞,所闻异’”,可以推断石经本《公羊传》桓公二年没有“所见异辞”句;根据《解诂》,可以确定何休本《公羊传》桓公二年传文原本有“所见异辞”句。总之,《公羊传》桓公二年“所见异辞”句,颜氏本、何休本、通行本有,石经本没有。

 

校记“何以书,记灾也”[12],“何以书,记灾也”在通行本《公羊传》中共出现过十六次,由于“何以书,记灾也”处于“有 《传》桓公二年,颜氏有‘所见异辞,所闻异’”之后,“世年颜氏言‘君出则已入’”之前,所以,“何以书,记灾也”应该是《公羊传》桓公五年之后,僖公二十一年之前的传文,共出现七次。“何以书,记灾也”之前缺字,无法确定到底石经本有还是没有这六个字,也无法确定异文的比照对象是否为颜氏本,但至少可以确定石经本与其他本有异文。

 

校记“世年颜氏言‘君出则已入’(下缺)”[13],“君出则已入”应该对应通行本《公羊传》僖公三十年的“君出则己入”,颜氏本与通行本有异文,通行本作“己”,颜氏本作“已”;既然是说明颜氏本与石经本的差异,推断石经本作“己”,跟通行本一样;“君出则□入”的解诂是“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元咺自晋复归于卫,恃晋力以归是也” [14],“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就是“君出”,“元咺自晋复归于卫”就是“己入”。所以,何休本的“君出则□入”中“□”应该是“己”。校记“世年”中的“世”应该是“卅”字的讹字,而“卅”就是三十,“卅年”就是三十年,就是通行本《公羊传》的僖公三十年,只不过“卅年”之前缺了“僖公”二字。总之,《公羊传》僖公三十年“君出则□入”,石经本、何休本、通行本作“己”,颜氏本作“已”。

 

校记“颜氏无‘伐而不言围者,非取邑之辞也' 十(下缺)”[15],“伐而不言围者,非取邑之辞也”见于通行本《公羊传》襄公十二年;根据“颜氏无”三字,可以推断石经本有“伐而不言围者,非取邑之辞也”;根据《解诂》,可以推断何休本原本没有“伐而不言围者,非取邑之辞也”。总之,《公羊传》襄公十二年“伐而不言围者,非取邑之辞也”,石经本、通行本有,颜氏本、何休本没有。列表如下(表1):

 

表1

 



根据上述分析,东汉熹平年间刊刻石经时,《公羊传》至少还留存三个不同的传本,分别是石经本、颜氏本、何休本,三个传本之间不仅有个别文字上的差异,还有句子有无方面的不同。

 

有些句子在石经本、颜氏本、何休本中或有或无,但是,只要一个句子在任一传本中有,通行本中就有。《公羊传》桓公二年“所见异辞”句,石经本没有,而颜氏本、何休本有,通行本就有;《公羊传》襄公十二年“伐而不言围者,非取邑之辞也”,石经本有,而颜氏本、何休本没有,通行本也有。故虽然通行本《公羊传》来自于何休本《公羊传》,但是,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通行本与何休本并不完全相同,即使何休本没有的句子,只要其他任一传本有,通行本就会增补。何休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应该没有“所见异辞”句,通行本的传抄者根据石经本给何休本增补了“所见异辞”句。

 

石经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有“所见异辞”句,宋代出土的石经残缺非常严重,无法确认原本《石经公羊残碑》校记是否有说明《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异文存在与否的文字;所以,不能仅仅根据石经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有“所见异辞”句就认为《公羊传》原本应该有“所见异辞”句。

 

虽然为了解决经书的纠纷而刊刻石经,但是就《公羊传》来说,只是选择了一个传本,以校记的形式说明与其他传本存在的异文等。 比如,《公羊传》桓公二年应该有“所见异辞”句说明经文的异文,颜氏本、何休本有,但是石经本没有;《公羊传》襄公十二年不应该有“伐而不言围者,非取邑之辞也”,颜氏本、何休本没有,但是石经本有。所以,石经本并不是善本,并不能因为石经本有或没有某句话,就得出《公羊传》原本应该有或没有某句话。

 

(三)基于解诂、义疏、音义的分析

 

《春秋公羊传解诂》桓公二年与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后都有解诂:

 

[解诂]所以复发传者,益师以臣见恩,此以君见恩,嫌义异也。所见之世,臣子恩其君父尤厚,故多微辞是也。所闻之世,恩王父少杀,故立炀宫不日,武宫日是也。所传闻之世,恩高祖、曾祖又少杀,故子赤卒不日,子般卒日是也。 [16]

 

[解诂]所以复发传者,益师以臣见恩,此以君见恩,嫌义异。于所见之世,臣子恩其君父尤厚,故多微辞也。所闻之世,恩王父少杀,故“立炀宫”不日,“武宫”日是也。所传闻之世,恩高祖、曾祖又杀,故“子赤卒”不日,“子般卒”日是也。 [17]

 

除个别虚词“也”“于”稍有差异外,《春秋公羊传解诂》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的解诂与桓公二年“所见异辞”句的解诂完全相同。

 

《春秋公羊传解诂》桓公二年的解诂解释了时间久远(“远也”)是明白记录、不避讳(“见之”)鲁桓公“以成宋乱”的原因,与经文、传文的内容及传文的上下文紧密相关。“所以复发传者”就是追问为什么在《公羊传》隐公元年已经有“所见异辞”句,桓公二年再次出现。“益师以臣见恩,此以君见恩,嫌义异也”中的“益师”就是指《春秋》隐公元年经文:“公子益师卒”,“此”就是指《春秋》桓公二年经文:“以成宋乱”。当然,“所见之世”后的内容是错简,下文将详细论证。

 

但是,《春秋公羊传解诂》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的解诂与经文、传文都没有关系。与《春秋公羊传解诂》桓公二年的解诂相同,“益师以臣见恩,此以君见恩,嫌义异也”中的“益师”是指《春秋》隐公元年经文“公子益师卒”;由于是《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解诂,所以,“此”就是指《春秋》哀公十四年经文“西狩获麟”。“西狩获麟”只是说明为什么《春秋》止于哀公十四年,与“以君见恩”并没有关系。并且,《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之后的解诂也是解释“卒”“书日”与“不书日”,与经文、传文的内容都没有关系。当然,与《公羊传》桓公二年一样,“所见之世”后的内容也是错简,下文将详细论证。

 

一种可能就是通行本的传抄者根据石经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所见异辞”句给何休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补上了“所见异辞”句;然后把桓公二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抄录在哀公十四年传文“所见异辞”句后;不过,在抄录的时候有个别虚词的增减。

 

《春秋公羊传注疏》的义疏基本分段解释解诂,格式为“注‘所以复发传者’”[18]或“注‘益师’至‘尤厚’”[19]等,比如,《春秋公羊传注疏》隐公元年“所见异辞”句的义疏分为二十一段解释解诂,桓公二年“所见异辞”句的义疏分为五段解释解诂。根据内容分析,哀公十四年的义疏分为六个部分解释解诂;但是形式上却只以“注‘所以复发’至‘异义’”[20]开头解释解诂,混为一段;从文字来说,通行本《春秋公羊传注疏》(附《音义》)对何休解诂的义疏都以“注⋯⋯”开头,但是哀公十四年传文“所见异辞”句后对何休解诂的义疏除了开头为“注‘所以复发’至‘异义’”,其他的五段义疏都是以“云⋯⋯”[21]开头,与《春秋公羊传注疏》的标注格式不同。哀公十四年的六段义疏基本是对桓公二年的五段义疏的摘抄、拼凑,有的句子还前后错乱。由于是对解诂的解释,解诂本身与经文、传文没有关系,所以,哀公十四年的六段义疏与经文、传文就更没有关系了。 但是,由此可以确定义疏之前,《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就已经有“所见异辞”句了。

 

除个别字词稍有差异外,哀公十四年的《音义》与桓公二年的《音义》完全相同,哀公十四年的《音义》就是照录桓公二年的《音义》;并且,《经典释文·公羊音义》就有哀公十四年的《音义》,这就说明《音义》之前,《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就已经有“所见异辞”句了。

 

综上,根据对《春秋公羊传注疏》哀公十四年经文、传文、、解诂、义疏、音义,以及石经本、颜氏本《公羊传》的分析,基本可以确定通行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原本不是《公羊传》的传文,而是何休之后,义疏、音义之前,通行本的传抄者根据石经本《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有“所见异辞”句给何休本补上了“所见异辞”句,并且把《春秋公羊传解诂》桓公二年“所见异辞”句的解诂抄录在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后,不过在抄录的时候有个别虚词的增减。所以,《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传文应该为:“⋯⋯《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逮闻也。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 ⋯⋯”

 

二、《春秋公羊传解诂》“所见异辞”句解诂错简

 

不仅《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传文“所见异辞”句原本可能不是《公羊传》的传文,《春秋公羊传解诂》中的多处“所见异辞”句的解诂也可能存在错简。

 

(一)隐公元年解诂分析

 

《公羊传》隐公元年“所见异辞”句的解诂:

 

A“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异辞”者,见恩有厚薄,义有深浅。时恩衰义缺,将以理人伦序人类,因制治乱之法。B故于所见之世,恩己与父之臣尤深,大夫卒,有罪、无罪皆日录之。“丙申,季孙隐如卒”是也。于所闻之世,王父之臣恩少杀,大夫卒,无罪者日录,有罪者不日,略之,“叔孙得臣卒”是也。于所传闻之世,高祖、曾祖之臣恩浅,大夫卒,有罪、无罪皆不日,略之也。“公子益师、无骇卒”是也。C于所传闻之世,见治起于衰乱之中,用心尚麄觉。故内其国而外诸夏,先详内而后治外,录大略小,内小恶书,外小恶不书,大国有大夫,小国略称人,内离会书,外离会不书是也。于所闻之世,见治升平,内诸夏而外夷狄,书外离会,小国有大夫,宣十一年“秋晋侯会狄于攒函”,襄二十三年“邾娄劓我来奔”是也。至所见之世,著治大平,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详。故崇仁义、讥二名,晋魏曼多、仲孙何忌是也。D所以三世者,礼为父母三年,为祖父母期,为曾祖父母齐衰三月。立爱自亲始,故《春秋》据哀录隐,上治祖迩。所以二百四十年者,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著治法式。又因周道始坏,绝于惠隐之际。E王所以卒大夫者,明君当隐痛之也。君敬臣,则臣自重,君爱臣,则臣自尽。公子者,氏也。“益师”者,名也。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称公孙。[22]

 

隐公元年的解诂可以分五段,段落A是解释传文“所见异辞”句,分别解释了什么是“所见”“所闻”“所传闻”“异辞”。 段落B是分别举例说明所见之世、所闻之世、所传闻之世大夫去世书日、不书日,段落B的结尾提到“‘公子益师、无骇卒’是也”,就是回应经文“公子益师卒”,特别是对传文“何以不日”的解释。

 

但是段落C、段落D则与经文、传文没有关系。段落C是分别解释并举例说明所传闻之世、所闻之世、所见之世内外离会书、不书的不同书法,与隐公元年的经文、传文都没有关系。段落D解释为什么《春秋》始于鲁隐公,终于鲁哀公;为什么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也与隐公元年的经文、传文都没有关系。可能是错简。

 

段落E是解释为什王卒大夫,也就是为什么记载公子益师去世,并且解释了“公子”“益师”,即对经文“公子益师卒”的解释。段落B的结尾是“‘公子益师、无骇卒’是也”,解释了“公子益师卒”“不日”的原因,但还是记载了“公子益师卒”这件事;段落E的开头则是“王所以卒大夫者”,追问为什么记载大夫去世,就是对段落B的追问,紧密相连。隐公元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如果没有段落C、D,段落A、B、E不仅与经文、传文密切相关,而且段落A、B、E之间紧密相连;有段落C、D反而把段落A、B与E给隔断了。所以,段落C、D原本可能不是隐公元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而是错简。

 

(二)桓公二年解诂分析

 

桓公二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

 

F所以复发传者,益师以臣见恩,此以君见恩,嫌义异也。G所见之世,臣子恩其君父尤厚,故多微辞是也。所闻之世,恩王父少杀,故立炀宫不日,武宫日是也。所传闻之世,恩高祖、曾祖又少杀,故子赤卒不日,子般卒日是也。[23]

 

桓公二年的解诂段落G与经文、传文的内容没有关系。段落G是讲《春秋》“三世”书日、不书日的原则,桓公二年的经文是讲鲁桓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传文是解释虽然内大恶讳,但是因为时代久远,恩浅义缺,所以《春秋》经文没有给鲁桓公隐讳,与书日、不书日没有关系。所以,段落G与经文、传文都没有关系,段落G原本可能不是桓公二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

 

而隐公元年的解诂段落C,应该与桓公二年的经文、传文有关。记载鲁桓公“以成宋乱”就是“详内”,亦即“录大”;根据一般原则,“内小恶书”,但是“以成宋乱”是大恶,为什么书,还是因为“远”也;“内离会书”就是解释经文“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所以,段落C原本应该是桓公二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

 

(三)哀公十四年传文、解诂、义疏分析

 

哀公十四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上文“祖之所逮闻也”、解诂、义疏:

 

[传]祖之所逮闻也。

 

[解诂]H托记高祖以来事,可及问闻知者。犹曰我但记先人所闻,辟制作之害。

 

[疏]“祖之所逮闻也” 解云:何氏以为公取十二则天之数。故隐元年“益师卒”之下注云“所以二百四十二年者,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是也。今此传云“祖之所逮闻”者,谓兼有天数之义,亦托问闻而知,亦取制服三等之义。故隐元年注云“所以三世者,礼为父母斩衰三年,为祖父母期,为曾祖、高祖父母齐衰三月”是也。 [24]

 

这段义疏不是解释解诂的,而是解释传文的;但是传文的内容与义疏并没有关系,传文“祖之所逮闻也”只是解释《春秋》开始于鲁隐公的原因,而义疏的内容是讲为什么《春秋》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哀公十四年的传文、义疏的内容反而与隐公元年的段落D的内容相关。

 

因为哀公十四年是《春秋》的结尾,所以,传文、解诂应该解释为什么《春秋》把十二公分为三世;为什么始于鲁隐公,终于鲁哀公;为什么是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而段落D正是回答这些问题。

 

虽然段落D在隐公元年,但是义疏的作者还是在哀公十四年传文“祖之所逮闻也”下解释了《春秋》为什么十二公,为什么分三世,这就说明在义疏的作者看来,即使解诂段落D被误抄到隐公元年,哀公十四年还是不得不解释这些问题。只不过义疏的作者在解释的时候提到“故隐元年‘益师卒’之下注云‘所以二百四十二年者,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是也”、“故隐元年注云‘所以三世者,礼为父母斩衰三年,为祖父母期,为曾祖、高祖父母齐衰三月’是也”,这就说明义疏的作者看到的传本,解诂段落D已经被传抄在隐公元年了。所以,解诂段落D原本可能是哀公十四年的解诂。

 

(四)文公十八年经文、传文分析

 

段落G原本可能是文公十八年的解诂,《文公》十八年的经文、传文分别为:

 

[经]冬,十月,子卒。

 

[传]子卒者孰谓?谓子赤也。何以不日?隐之也。何隐尔?弑也。弑则何以不日?不忍言也。 [25]

 

文公十八年的传文解释为什么子赤被弑不书日;而解诂段落G是讲《春秋》“三世”书日、不书日的原则,并且解诂段落G的结尾就是“故子赤卒不日,子般卒日是也”,呼应经文、传文的内容。通行本《春秋公羊传解诂》文公十八年传文“何以不日”“弑则何以不日”的解诂都是“据子般卒日”,显然有问题。解诂段落G原本应该是文公十八年传文“弑则何以不日”的解诂。

 

三、可能的传文、解诂原貌

 

根据上述分析,现将可能的错简复归原处。隐公元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

 

[解诂]A“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异辞”者,见恩有厚薄,义有深浅。时恩衰义缺,将以理人伦序人类,因制治乱之法。B故于所见之世,恩己与父之臣尤深,大夫卒,有罪、无罪皆日录之。“丙申,季孙隐如卒”是也。于所闻之世,王父之臣恩少杀,大夫卒,无罪者日录,有罪者不日,略之,“叔孙得臣卒”是也。于所传闻之世,高祖、曾祖之臣恩浅,大夫卒,有罪无罪皆不日,略之也。“公子益师、无骇卒”是也。E王所以卒大夫者,明君当隐痛之也。君敬臣,则臣自重,君爱臣,则臣自尽。公子者,氏也。“益师”者,名也。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称公孙。

 

桓公二年传文“所见异辞”句的解诂:

 

[解诂]F所以复发传者,益师以臣见恩,此以君见恩,嫌义异也。C于所传闻之世,见治起于衰乱之中,用心尚麄觉。故内其国而外诸夏,先详内而后治外,录大略小,内小恶书,外小恶不书,大国有大夫,小国略称人,内离会书,外离会不会是也。于所闻之世,见治升平,内诸夏而外夷狄,书外离会,小国有大夫,宣十一年“秋晋侯会狄宇攒函”,襄二十三年“邾娄刺我来奔”是也。至所见之世,著治大平,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详。故崇仁义、讥二名,晋魏曼多、仲孙何忌是也。

 

哀公十四年传文“所见异辞”句前后的传文、解诂:

 

[传] 《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逮闻也。

 

[解诂]D所以三世者,礼为父母三年,为祖父母期,为曾祖父母齐衰三月。立爱自亲始,故《春秋》据哀录隐,上治祖迩。所以二百四十年者,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著治法式。又因周道始坏,绝于惠隐之际。H托记高祖以来事,可及问闻知者。犹曰我但记先人所闻,辟制作之害。

 

[传] 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

 

文公十八年的传文及解诂:

 

[传]⋯⋯弑则何以不日?

 

[解诂]G所见之世,臣子恩其君父尤厚,故多微辞也。所闻之世,恩王父少杀,故立炀宫不日,武宫日是也。所传闻之世,恩高祖、曾祖又少杀,故子赤卒不日,子般卒日是也。

 

四、小结

 

除了《石经公羊残碑》中保留的少数文字、校记,上述对《春秋公羊传解诂》哀公十四年“所见异辞”句传文误补,隐公元年、桓公二年、文公十八年、哀公十四年解诂错简的分析并没有其他版本依据,都是基于理校,但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通行本传文、解诂确有难以解释之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多的错简,由于文献不足,不敢揣测。草此小作,就教方家。

 

 

本文受到“西南政法大学2019级校级科研项目(2019XZQN-13)”的资助。
 
[①] 黄开国著《公羊学发展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76页。
 
[②] 黄开国著《公羊学发展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4页。
 
[③] 见笔者《〈公羊传〉昭公元年“君亲无将”句本非传文》,将刊于《中国典籍与文化》2025年第1期。
 
[④]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8页。
 
[⑤] “此其目言之何”原本应该为“此其言见之何”,笔者《〈春秋公羊传〉桓公二年“此其目言之何” 辨误》有专门考证,《中国经学》第三十五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第102页。
 
[⑥]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四,第124-126页。
 
[⑦]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二十八,第1187-1198页。
 
[⑧] 〔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三十《艺文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713页。
 
[⑨] 〔唐〕魏征、令狐德棻撰《隋书》卷三十二《经籍志》,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946页。
 
[⑩] 〔宋〕洪适撰《隶释·隶续》卷第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52-153页。
 
[11] 〔宋〕洪适撰《隶释·隶续》卷第十四,第153页。
 
[12] 〔宋〕洪适撰《隶释·隶续》卷第十四,第153页。
 
[13] 〔宋〕洪适撰《隶释·隶续》卷第十四,第153页。
 
[14]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十二,第490页。
 
[15] 〔宋〕洪适撰《隶释·隶续》卷第十四,第153页。
 
[16]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四,第124-125页。
 
[17]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二十八,第1196页。
 
[18]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四,第125页。
 
[19]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四,第125页。
 
[20]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二十八,第1197页。
 
[21]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二十八,第1197页。
 
[22]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一,第38页。
 
[23]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四,第124-125页。
 
[24]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二十八,第1196页。
 
[25]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卷第十四,第5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