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榛】孔子的游历与沉潜:以待来日光明之发扬

栏目:快评热议
发布时间:2014-01-24 09: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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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桂榛

作者简介:林桂榛,贛南興國籍客家人,曾就學於廣州、北京、武漢等及任教於杭州師範大學、江蘇師範大學、曲阜師範大學等,問學中國經史與漢前諸子,致思禮樂(楽)刑(井刂)政與東亞文明,並自名其論爲「自由仁敩與民邦政治」。


 

孔子的游历与沉潜:以待来日光明之发扬

作者:林桂榛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

时间:孔子2564年暨耶稣2014117

 

 

 

林老师好:

 

这段时间写一篇论文,发现《论语》中有诸多问题不明、不懂,虽然以前读也有问题,终是疑惑一下便作罢,或者怕问题暴露了“门外汉”的身份,以后我都要写,要请教。

 

我认为孔子对于“出世”与“入世”、“谷”与“不谷”,是很纠结的,他一方面似乎在安慰自己或者劝诫自己在无道社会要“愚”、“不仕”,如14.1中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又如15.7章:“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他赞赏宁武子说:“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可他并没有做到无道则愚、“舍之则藏”。愚非难事,为何要如此赞叹?他是真心敬佩宁武子吗?他不仅没做到反而要“与狼共舞”了,17.7章中佛肸召,子欲往,子路还对他有意见。他是不是也有“霸才无主”、“才不重用”的怨恨呢?“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如此说来,孔子在乱世为官这一观点上心口不一呢?

 

××× 2014-01-15

 

 

×××同学:

 

做官,干政事,干管理人的事,孔子还真好这一口,这本身也是“士”的原本角色,《说文》曰“士,事也”,“士”本来就是“任事”者,帮诸侯卿大夫等主子干事的,后来衍变为“男子行成之大称”、“男子成名之大号”、“胄子成人能治上官谓之士”、“凡习学文武者为士”等。

 

孔子说:“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做官,干事,既是为谋食,也是台面拉风很爽的事,人情大体如此,且那个时代也需要“任事”之士,能写会说、知史懂礼的当时“知识人”比较少啊,物以稀为贵嘛,当时“士”都是天然的“干部”角色了,“干部”就是做官专干人事的事。

 

孔子时代是诸侯时代,是方国时代,“邦”有没有道是具体地域的,而“天下”才是当时所知视阈内的,即周天子“王土”范围内的。干或不干、隐或不隐,只能具体看诸侯方国甚至某家某氏聘用与否,周天子则孔子也接近不了,没有证据证明孔子拜见过周天子或当时周天子接见过他,遑论起用他了。

 

诸侯方国甚至某家某氏聘用与否,要看士人的才能,也要看贵人推荐、赏识与否,要看个人运气或机缘等,这跟今天找工作和升迁等一个道理,所谓某士任某氏“宰”不过是任某家庭或家庭式公司的管家、经理而已,即使是为小国宰相也不比现在东部一个大县的县长职位复杂和高级。孔子是想被聘用,越高级的聘用者越好,聘的位置越重要越好,他想有位置发挥他“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但这是要看“命”的,所以孔子到处游走,最后他还是个“读书人”的“命”,只得回老家跟书打交道。

 

孔子的确想干点政事正事,把政治正义化,所谓“人道政为大”、“政者正也”,所谓“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很是气概,他也有齐人所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的政治能力,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孔子喜欢过台面上拉风……孔子如果真不好这一口,就成纯粹学者的亚里士多德了,亚里士多德还见过雄豪帝王,孔子却没见过,孔子只见过没落小诸侯的几个小气国君;儒家还真缺乏亚里士多德式的人物和传统,至少亚里士多德视野很大气,为学、为政两途也明分,荀子还较接近亚氏,荀子也见过秦王,当时秦王和秦国一派豪迈气象。而且还得注意,文人加政客加学者是中国士人的“高级”传统,于孔子而言则是艺术家加政治家加思想家加学者(博学于历史与名物等),孔子很复杂,并不是“作官”与“为学”两点所能概括得了或概括到位的。

 

不过就孔子而言,他好歹没有忘记文明本身及知识、思想累积本身,所以还是个比较淳厚的“读书人”,并不是官迷心窍的俗流人物……《史记》曰:“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孔子知命,孔子五六十岁后是个明白人,周游了十几年,啥事也没干成,纯粹当作见识积累与智慧创获的过程,所以说“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就是回老家教书去!《论衡》和《盐铁论》记载孔子说:“诗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孔子晚年希望“潜伏”,这是孔子的厉害,帛书《五行》说孔子于《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也反映了孔子回鲁后整理与学习文献的勤奋,《论语》“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章也反映了这一点。

 

谁没有年轻过,谁不喜欢台面拉风当事的感觉,孔子也莫外,但孔子的确是民国史学家柳诒征(1880-1956)说的是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上前2500年的总结者,是后2500年的开拓者。读读孔子临死前七天所歌:“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就知孔子之自量与伟大,《论语》记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亦与死前孔语相匹应!孔子“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之叹,亦不能当笑话看,而当当作严肃的政治家、思想家抱负及老年心理规律来看方是!就“为政”与“为学”,可以看看《荀子·儒效》、《礼记·儒行》等篇吧,那里有原始儒家的真知灼见,包括孔子见解的记录或复述,看了就知你说的问题实没有“纠结”,而只有“遗憾”,不能“兼美”和不济“命运”总是“遗憾”范围的事,非己力所能定,这就是孔子说的“为君子知命”、“五十知天命”。

 

为人类文明而活着的人,他的活着就是人类文明!他的生或死,就是人类文明之史!文或文化不一定是善美的,但文明者光明也!光明总是力量,或可转化为力量,无论物理的还是心理的力量……

 

孔子的游历,有助于他思考文明;孔子晚年潜心思想学术,此乃中国思想史之幸,乃中国文教之幸。今日为学者,当学孔子游历之效,更宜学老年孔子之沉潜,以待来日光明之发扬。

 

林桂榛 答上2014-01-15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

 

责任编辑:葛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