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章著《孔教经世法》出版暨姜义华序  

书名：《孔教经世法》

作者：陈焕章

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08月

【内容推荐】

陈焕章的《孔教经世法(精)/美国哥伦比亚大 学史带东亚图书馆藏珍本》共二十四卷，主旨是通过对孔子思想的解说，系统地阐述中国人对个人修身、 社会治理、国际关系与世界和平的看法，主张抓住欧战结束机遇，“合远近小大各国，公组世界大同政府 ，以实行天下若一之大一统”。据说当时颇受舆论重视，但原稿收藏美国，故世人无缘全文拜读。近年获悉，原来书稿一直珍藏在作者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现经协议，由哥大东亚图书馆向上海书店出版社提供这份珍稀的馆藏善本资源，以供复制 保存并供学术研究参考，对于多维度推进孔子思想暨 国学研究，以及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和陈焕章思想学说研究，都有重要价值。

【目录】

自序

卷第一  总论

卷第二  孔教德义

卷第三  修身

卷第四  教化

卷第五  理财

卷第六  夫妇

卷第七  孝弟

卷第八  国家

卷第九  和平要旨

卷第十  君民

卷第十一  联官

卷第十二  外交通羲

卷第十三  固君外交

卷第十四  使臣

卷第十五  国际联合

卷第十六  国际睦谊

卷第十七  保国

卷第十八  论兵

卷第十九  战律

卷第二十  夷狄

卷第二十一  盗杀

卷第二十二  历代和平论

卷第二十三  诸子和平论

卷第二十四  结论

【序言】

陈焕章《孔教经世法》的价值 

姜义华（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康有为、陈焕章为代表的学者，试图利用经今文学的“微言大义”与“非常奇异可怪之论”，将儒学改造为神学化、宗教化的儒教或孔教，宣称中国“一切典章制度、政治法律，皆以孔子之经义为根据，一切义理、学术、礼俗、习惯，皆以孔子之教化为依归，此孔子为国教教主之由来也”，极力将孔子塑造为一个像基督教、伊斯兰教一样的宗教教主，要在宪法中明定孔教为国教，企图在全国城乡遍建孔教会，以使孔教得到普及。

上海书店出版社准备影印出版陈焕章1917年撰成的《孔教经世法》，完颜绍元给我寄来清样，并指令我给此书出版写几句话。

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出版《孔教经世法》，是一件很有眼光很有意义的事。

作者陈焕章　(1880-1933)，字重远，广东高要(今鼎湖区广利镇砚洲)人。早年在广州长兴里康有为的“万木草堂”受学于康有为，光绪二十九年(1903)中举人，第二年参加清朝最后一次科考，中进士，朝考第一等，点内阁中书，入进士馆。为了解西方学术，主动申请出洋留学，光绪三十一年(1905)奉派为留美学员，先入库克学院学习英语，1907年考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系学习政治经济，宣统三年(1911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他的博　士　论　文　The Economic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 (《孔门理财学》)是他最有名也最有影响的代表作，当年即收入由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教师编辑的“历史、经济和公共法律研究”丛书，由哥大分两册精装本出版。其后，1973年美国卡莱萨拉出版社(KrishnaPress)、1974年美国戈登出版社　(Gordon Press)、2002年英国托玛斯出版社(Thoemmes Press)和美国芝加哥　大　学　出　版　社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2003年美国光明之源　(LightningSource Inc)　和太平洋大学出版社(UniversityPress of the Pacific)　等多家出版社以精装、软精装、平装形式重印了该书。岳麓书社2005年出版了该书英文版。该书中文版2010年由中华书局出版，2015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相较之下，陈焕章学术价值不在《孔门理财学》之下的另一部代表作　《孔教经世法》，其受重视的程度，则落差太大。

陈焕章在本书自序中说：“是书本为美国迦匿奇万国基金会而作。当孔子二千四百六十五年二月七日，由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博士与余订约于北京，其题目为中国人对于和战之学说。”

陈焕章这里所说的“美国迦匿奇万国基金会”，就是美国著名的智库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创设于1910年，是美国成立最早的基金会之一，以“促进国家间合作以及美国的国际交往”为宗旨，并重视研究的“实际结果”。该基金会的创始人是美国著名的工业家、钢铁大王安德鲁·卡内基，1910年11月25日，他在75岁生日这天，宣布资助一千万美元信托资金创办卡内基基金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致力于研究和平问题和推广世界事务的公众教育机构。卡内基声明，每年来自信用基金收入的相当部分必须用于废止战争“这个文明的毒瘤”;“当和平的目标实现了，收益必须用于禁止另一场更堕落的罪恶，主要指对人类进步、幸福、提高形成最大阻碍的罪恶”。当时基金会的工作主要分为三部分：一是促进国际法发展和国际争端的解决;二是研究战争的根源和影响;三是促进国际理解与合作。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许多国际主义者的信仰土崩瓦解，但卡内基基金会继续坚持促成国际和解，倾向于国际主义、多边主义，裁军、军备控制、接触谈判和国际合作。这正是陈焕章撰写这部著作的动因和主要背景。

直接推动陈焕章撰写这部著作的芮恩施　(Paul SamuelReinsch，1869—1923)，1898年至1913年任威斯康星大学政治学教授，1913年出任美国驻华公使，对陈焕章的博士学位论文显然有所了解，所以提议陈焕章研究中国人的和平与战争学说。芮恩施本人1917年曾推动中国対德绝交和宣战，1919年巴黎和会损害中国利益，因不满美国政府背信弃义，愤而辞职。

陈焕章最后完成的著作，书名没有采用原定的　《中国人对于和战之学说》，而改为《孔教经世法》，明显是为了和他已成名的著作《孔门理财学》相呼应。之所以强调“孔教”二字，他在《自序》中说：“余之本意，固欲以孔子为全书之中坚，然其始尚欲分孔教及非孔教两部求之，而断代依人为目。最后由余亲自考订，觉得中国人之学说，惟孔教足以代表之。而孔子之著作，莫大于六经，实为孔教之渊海。若舍六经而他求，是为舍本逐末，故首以穷经为事。”之所以不用“和战之学说”，而用“经世法”，他的解释是：“孔教以修身为本，笃恭而天下平，则修身不可不言也。正家而天下定，则齐家不可不言也。至于治国之大经大法，动与和战有关，益不能舍而不言矣。故作是书之初意，虽欲专以论和战者为主，后乃不得不追本穷源于一切可使世界永久和平而战祸不作之经义，悉采集之矣。”将战争与和平的问题同社会、国家治理紧密结合起来，确实是在“追本穷源”。作者的这一见解和他所作的努力，值得所有研究战争与和平问题者重视。

是书突出“孔教”，和陈焕章这期间正在大力推动建立孔教会并立孔教为国教密切关联。陈焕章师承康有为，康有为关于建立“孔教”的主张和理论，对他影响极大。民国元年(1912)他根据康有为授意，在上海创立“孔教会”，任总干事，同时积极推动各地成立孔教会的支会、分会，至1914年初，已有支会联合部、支会、分会140余个，分布于绝大部分省区以及纽约、东京、港澳等地。孔教会成立后，决定出版　《孔教会杂志》，作为孔教会的机关报。陈焕章任总编辑。1913年11月26日，《孔教会杂志》随孔教总会迁往北京出版发行。在陈焕章带领下，孔教会两次向国会参、众两院提请立孔教为国教。1913年8月15日，陈焕章、夏曾佑、梁启超、王式通等上书国会参众两院，请于宪法上明定孔教为国教。陈焕章等人呈递的请愿书中指出：“惟立国之本，在乎道德，道德之准，定于宗教。我国自羲炎以来，以天为宗，以祖为法，以伦纪为纲常，以宗孝为彝训，而规本于民。”请愿书中说：中国历代“一切典章制度、政治法律，皆以孔子之经义为根据，一切义理、学术、礼俗、习惯，皆以孔子之教化为依归，此孔子为国教教主之由来也。”“今日国本共和，以民为主，更不能违反民意，而为专制帝王所不敢为。且共和国以道德为精神，而中国之道德源本孔教，尤不能有拔本塞源之事，故中国当奉孔教为国教有必然者。”

陈焕章在建立和推广孔教会上，表现了极高的宗教热忱。清末，康有为、陈焕章极力将儒学宗教化，明显是欲效法西方，建立一个同基督教、天主教、东正教相匹敌、相抗衡的中国宗教。世界大多数民族、国家、文明，都曾以宗教为纽带，形成包括非常广大的社会成员的信仰共同体，从原始巫教，到崇奉人格神上帝、真主、佛主的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佛教和无数民间宗教，以这些不同宗教为核心的各种信仰共同体，在信奉它们的民族、国家、文明发展演变的过程中，都曾发挥过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国和这些民族、国家很不一样，在中华文明成长过程中，虽然一直对土生土长的、外来的、外来又中国化了的各种宗教都很包容，却从来没有形成过统一的宗教。中华文明最崇尚的并非神道，而是人道，是人的现实生活和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真实关系，是现实世界的此岸世界而非冥冥中不可知的彼岸世界。中国远古时代，也曾有过以宗教型神明崇拜为主要特征的文化，如红山文化、良渚文化，它们都曾一度非常兴盛，但都没有传承下来。而宗教色彩淡薄、世俗性很强的祖先崇拜，特别注重传宗接代、血缘关系、现实生活世代相接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则生生不息，发展延续下来。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非常重要的区别，就是中华文明较早走出了由“巫”主导的时代，而特别重视和尊重人自身的历史传承和历史联系，重视人的俗世化即人们现实生活经验的不断积累。中国知识谱系与价值谱系最大的特点，就是一直是将人的现实生活、人的社会交往、社会治理而不是将宗教信仰或对物的崇拜放在整个知识谱系、价值谱系的核心地位。康有为、陈焕章为代表的学者，试图利用经今文学的“微言大义”与“非常奇异可怪之论”，将儒学改造为神学化、宗教化的儒教或孔教，宣称中国“一切典章制度、政治法律，皆以孔子之经义为根据，一切义理、学术、礼俗、习惯，皆以孔子之教化为依归，此孔子为国教教主之由来也”，极力将孔子塑造为一个像基督教、伊斯兰教一样的宗教教主，要在宪法中明定孔教为国教，企图在全国城乡遍建孔教会，以使孔教得到普及。他们强行将儒学宗教化，虽然花了极大的力气，但背实徵，任臆说，舍人事，求鬼神，终究难以推翻和取代中华文明

根深蒂固的非宗教化传统。陈焕章本人以极高的宗教热忱倡导建立和推广孔教，一直成就有限，根本原因当即在这里。

尽管“孔教”二字不是很贴切，《孔教经世法》一书的学术价值仍非常值得给予高度评价，因为先前从来没有人专门这么系统地研究过中国古来战争与和平的学说，以后也未见同一内容同一水准的学术专著。陈焕章在书中对儒家的和战学说作了全面梳理，又对诸子百家的和战学说及历代和战实践作了综合考察。这部著作根据非常丰富的历史文献，得出两个极为重要的总结论：“中国人为和平之人种，其学说为和平之学说”。这正是本书精髓之所在。

陈焕章的这部著作学术上的真正价值，就在于它深刻说明了中国人究竟为什么成为和平之人种，中国人的学说为什么成为和平之学说，深刻说明了中华文明为什么是一个由和平所主导、以和平为主流的文明。

陈焕章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将个体、群体和国家人类整体紧密连接在一起的社会结构和社会运行秩序，正是“中国人为和平之人种”最深厚的根基;仁恕、爱人、平等、均平、信义、礼让、偃武、销兵等等，中国人所坚守的这些文化元素和价值理性的自觉，则是“中国人为和平之人种”的重重坚实的保障。陈焕章还结合中国历史，证明中国人之和平学说，无论处何时代，皆不改其主张。他同时还指出，中国人之爱和平，并非弃战守之备，兵者，不得已而后用，武功既成之后，犹必以偃兵息民为主。

今天，中华民族作为一个酷爱和平的巨型民族正在努力实现伟大复兴，中国作为一个现代巨型国家正在和平崛起。有的人担心重演中世纪蒙古铁骑金戈所谓“黄祸”纵横整个欧亚大陆的旧剧，有的人则居心叵测地将中国比作当年使用武力实行对外扩张的老牌殖民帝国，极力挑起事端，想从中浑水摸鱼。陈焕章这部专论中国人对于和战之学说的著作，虽然写成于九十九年之前，现在仍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所以，这部著作，很值得一读，并很值得向国外读者推介。

责任编辑：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