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觉中】谈谈孝道

栏目:散思随札
发布时间:2016-12-28 09:55:16
标签:
余觉中

作者简介:余觉中,名小华,字继槐,一九六〇年出生于浙江天台。原为北京外国语大学教师,后辞去教职,专心致力于在当今社会恢复孟子后失落、清代大儒刘止唐先生中兴的孔孟大道圣学,2006年创办广慧书院,后改为中和书塾。归心于川西夫子刘止唐先生,承续止唐先生所创槐轩之学,十多年来坚持“以光复圣学为己任,以中庸之道为行持,以尽性立命为目标,以育人弘道为核心”,研习传扬中国传统文化,并先后编著《做人之道》、《圣学梯航》、《万世师表——孔子生平事迹》、《中华经典选粹讲记》、《大道经论选》、《中国文化精神》、《孝经讲记》、《下学梯航讲记》、《学书悟道记》、《中庸通讲》、《论语通讲》、《大学通讲》等三十来种。

 

 

谈谈孝道

作者:余觉中

来源:作者授权儒家网发表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十一月廿九日癸未

           耶稣2016年12月27日


  


今天我们来学学圣人最重要的教化,这个教化的核心,它的起步就是一个“孝”字。因为这个“孝”字呢,多少年来被我们国人忽视了。我们在平常的生活当中真正的把这个“孝”当成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去做的人越来越少了。孝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而我们对它的道理又不明白,也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做的时候,它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我们身心的疾苦得不到解决。所以,自古至今修道者多如牛毛,成道的少如麟角。是什么原因?原因就在这个地方。但是,今天如果要我来讲这个孝,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过去自己不孝,自己没觉悟到。学了传统文化,慢慢的觉得自己有点不孝,越学呢,越觉着不孝。既然这件事情这么重要,我们也知道做人要从这儿开始,那么我们一起来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下面我们讲一下为什么要行孝,这个孝之理何在。关于讲孝,儒家有一部经叫《孝经》,这部经在六经之外,我们平常讲“五经”,因为《乐经》已经消失了,它没有包括《孝经》在内,所以千百年来越到后来对这部经越不重视了。哪怕我们现在读了大学了,读到博士了,真正认真看过这部经的人为数可能也不多。实际上这部经和《五经》比起来,它的字数是最少的,还不到两千字,所用的语言也是最浅显的,我们有初中文化水平的人看下去没问题。可是这部经的内涵之深,之广,可能尽我们一生的努力去领悟都不见得能领悟得透。因为它是圣人最后讲出来的一部经,也就是圣人把一切的教化最后都集中在这部经里头,它是统摄六经的,所以在六经之上。因为它是统摄的,所以它用的语言就很直白,很容易理解,这也是“大乐必易”,“大礼必简”,“大道至简至易”的道理。真正核心的东西也就那么一点点,而这一点点东西,我们一般人不得圣人的指教,这个核心往往抓不住。我们可能学过好多东西,可是这修行真正要上路的话,如果不抓住这个核心,就很难上路。

 

《孝经》首章题为“开宗明义”。开是揭示,宗是宗旨,明是讲明,义是义理。就是这部经的根本宗旨是什么?它的义理是怎样的?在短短的一段经文里面给它说清楚。这部《孝经》是孔子对他的传承弟子曾子讲的,因为曾子是个至孝之人,所以孔子跟他讲这个孝他容易领会。至于这个文字有可能是孔子的弟子或者甚至是曾子的弟子帮助记录整理出来的,但是它的传承是直接由孔子传承下来的。下面我们先来看看《孝经》“开宗明义章第一”的内容: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经文的开始先交代这个经是怎么来的:“仲尼居,曾子侍。”

 

《孝经》有两种流行的本子:一种是今文本,一种是古文本。我们现在学的是今文本,这是焚书坑儒以后,汉代的儒生们凭记忆传授下来的。古文本是在汉代的时候鲁恭王为了建宫室拆除孔子家的墙壁时在夹墙中发现的,今古文《孝经》除了章数不一样,内容基本上是相同的,里面有些文字稍微有出入。比如开头“仲尼居”,在古文本里面用的是“仲尼闲居”,多了个“闲”字,闲居是平时不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有下面“曾子侍”,古文本用“曾子侍坐”,单用一个侍或侍侧,一般是指人站在那里陪,侍坐则指坐着陪,意思有所区别。下文讲曾子避席,孔子讲了一段话后叫他“复坐”,这样看来用侍坐是更合适的。

 

我们知道《论语》里面记载的内容,好多都是弟子有问题来问,孔子解答。佛说法也基本上是待弟子请法而后作答。因为讲法讲道都是为了解决人的问题,但是有些很重要的地方,弟子反而不知去问,这时候佛也好,圣人也好,就会主动去讲。因为行孝对修身来说至关重要,夫子不待曾子问,就直接问他:“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老师首先提一个问题,看这个弟子明白不明白,用的是启发式教育。他说我们过去这些圣王们,代代相传的有一个最重要的修身治国的法宝,有了这个法宝,天下的人心就会归顺,老百姓也会和睦相处,而且上上下下没有怨恨不满,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们现在讲安定团结,创建和谐社会,夫子在二千五百年前就把秘诀告诉我们了,——得用至德要道这个法宝。

 

何谓“至德要道”?先说“至德”。至德是至高无上的德。这个“德”是什么?德是我们人人本有的良知。《大学》里面“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个“明德”就是我们内心最本质、最清净的那一部分,在佛教里面就叫做佛性了。这部分是我们人最核心的部分,儒家也叫“仁”,就像水果似的,水果有个果核,果核里面有个果仁,这个果核能长成果树,如果没有这个果仁它是长不了的。那么我们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有这个“仁”,有仁爱。这就是《大学》里面讲的“止于至善”的那个至善之心。我们讲做人,什么叫做人呢?我们本来都具备至善之心,后来慢慢被七情六欲遮盖了,被物欲遮蔽了,然后我们通过学习把它重新发掘出来,这个过程就叫做人。所以作为人,我们这个心是身之本,而德是我们的心之本,孝则是德之本。所以后面夫子就讲:“夫孝,德之本也。”

 

这个“孝心”即是“仁心”,如果分成两种心来讲,就是敬爱之心。我们这颗心最内在的那部分就是敬与爱的高度统一:敬的一面是我们内心能够明理的一面,也是我们内心清静的一面,这个心能够清静了我们才能明理,如果这个心很杂乱,这个理是不能明的。所以三教都要讲这个“静”,要入静。如果我们这颗心是浮躁的,就像镜子似的,如果它在那里晃,它能反映外面的景象吗?当然做不到。这个镜子只有静静地搁在那,照什么它才能如实反映客观事物的相状,所以我们做人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怎么让我们的心能够静下来。我们不明白这个理,心是静不下来的,我们心静不下来,这个理也不能明白。因此,在我们修持的过程当中,面临着怎么去私欲的问题,因为私欲是我们入静的大敌。有欲望了,想要这个,想要那个,我们的心怎么静得下来?静不下来。所以这个功夫在儒家讲叫“持敬”,就是我们要时时刻刻让这颗心处在敬的这种状态,也就是一种专注的状态,使这个神不乱跑。老子把这个功夫叫做“守中”,孔子叫做“时习”,孟子叫“收放心”。我们知道这个鸡白天给它放出去,晚上还要给它关回去。可是我们这颗心整天胡思乱想,都不知道给它收回来,心存不住,性自然养不了,人自然也就成不了。因此离开持敬,想身心健康是不可能的。说起来圣道自孟子以后失传,失传的便是这“存心养性”的功夫。

 

但是,只有“敬”的一面不够,这是冷静的一面,如果失去了热情的一面,它不平衡了,也会出问题。这个“持敬”是寻找“中”的那个功夫。但是这个道它是有本有末的,有它的本体,有它的展现,合起来才叫做道。我们一般人都落在一边,凡夫容易落在道所展现的万事万物这一面,修行人容易落到空的一面。我们中国文化自古传下来的大中至正之道,它是一种中庸之道,讲究“内外兼修,动静交养,本末并进”,而这个东西没有圣师指点我们是很难把握得好的。

 

另外和它平衡的一面就是爱,儒家叫仁爱,佛家叫慈悲,基督教叫博爱。注意这个“爱”既不是普通的情爱,更不是贪爱。我们往往把这三教里面讲的这种爱,误解为情爱与贪爱。贪爱是出自私欲,看到一个宝贝喜欢了就想占为己有,不拿到它心里放不下,天天想着怎么搞到手,这是贪爱。用贪爱贪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实际上是用自己的内财,即精神财富,传统上叫福德,去换它,所以你外在的财富越来越多,可是你的心灵越来越空虚了。稍微高一点就进入情爱,情爱是发自私情,它超越了物质这个层面,但是在情感上放不下,爱上一个人爱得要死要活,别人不理他,他也放不下:“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这也很苦。由情爱导致的求不得也是一种苦。怎么让这种爱达到只有乐没有苦呢?还得要升华,要升华到仁爱上来。这仁爱是哪里发出来的?它既不是私欲发出来的,也不是私情发出来的,它是我们从性德里面流露出来的。因为这种爱是由我们的本性产生的,它不做作,是自然的。就像太阳,它在普照万物的时候不是有意的,因为它本身就是发光的,这个就是自然。所以当一个人去掉私欲、私情,回归到本性的时候,那本性就带有爱的素质,爱的能量。这种能量就有一种亲和力,它的表现就是和。所以万物都是道化生出来的,而物与物之间都相互依赖,这种相互依赖就是亲和力造成的。这种亲和力来自于仁爱。

 

敬和爱并不是相对立的两种心,而是一种心的两种表现形态或存在方式。敬是静,爱是动。敬是体,爱是用。敬是中,爱是和。敬是仁,爱是义。敬是礼,爱是乐。而敬与爱的和谐统一便叫做孝。

 

我们中国文化重在得乐,而快乐实际上是所有人的自然需求,是生命的本质追求。快乐就是佛性,就是人的本性。不仅人如此,动物也是如此。哪个生命喜欢痛苦呢?没有!但是,在我们的一生中,由于我们不合道德、不合自然的思想与作为,我们就要承受生命之苦。如何把这种苦去掉呢?你去信宗教也好,信科学也好,它可以在一定层面上解决我们的问题,但是不管科学还是宗教,它如果不把你引入到自己平常做人做事去把握合情合理之度,那我们还是不能得到究竟的安乐。科学与宗教实际上是不相矛盾的。科学要研究物理,物有物性,事有事理。所以我们要在处事中找到自由,就必须明白事理物性。种花的了解花性,才能把花种好。搞航天的,能明航天之理,才能把航天器送到外太空去。因此,不明物理便不能用物。那宗教呢?它更多的力气是放在明情理上。我们心灵的痛苦怎么去解决呢?只有明白人的情理、心理,我们才能设法加以对治。所以,情理与物理合起来才是完整的大道。本来科学和宗教是不矛盾的,只不过整个大道衰退了以后,它们分别承担了某一方面的研究与实践,但从完整的大道来看,它们都在道之中。我们人既然生活在天地之间,要接触那么多的事物,又生活在人群之间,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要想得到快乐该怎么办?唯一的出路就是要明物理、懂情理,并使自己的为人处事合乎人情物理。这个事情上帝不能代替你,圣人、佛菩萨也不能代替你,他们只能指点我们,把道理告诉我们,听不听在我们,行不行在我们,能不能得到究竟的快乐最后还得看我们自己。我们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实际上就早一点进入自由的境界,所以这个孝说它是至德,是因为下面讲的,孝是德之本。这个“本”是我们心灵最核心的部分,也是我们真正快乐的源头。而这个地方怎么到达?就从“孝”字做起。这讲的是“至德”。

 

下面讲“要道”。什么叫“道”?“道”是人伦日用之所当行,它是人人共行之大路。我们人活着有没有人离得开这个大道呢?“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我们本身就是道化生出来的,一切众生都是如此,我们怎么离得开这个道呢?所以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都在道之中。我们既然在道之中,如果不明这个道,我们的行为就会违背它,违背它就会受到道的制约,从而给我们造成痛苦。我们的心态不合道就有心灵的痛苦,我们的行为不合道,就有身体上这种病痛。所以,“要道”就在这个地方。圣人给我们指出一条路,它是最关键的,最简单的,你只要抓住它就行了,你马上就能上路了。我们学东西,如果抓不到根本的东西,抓不到关键,可能学了好久也没有什么进展。所以学东西要跟明师去学,为什么?他能够把最核心的关键给我们指点出来。就像打井似的,特别有经验的,他能探测出哪个地方水位比较高,地又比较软,在这里打一口井可能花不多时间就能打到水了。可是,假如你不知道,跑到一个水源很深的地方,地又特别硬,可能你打一辈子也打不到水。入道有各种各样的门,尤其从法上来讲多如牛毛,如果在道上圣人不给我们指点最关键的那个地方,我们可能修持一生还找不到什么感觉。所以,从立身的角度来讲,这个孝,便是我们达到“至德”的“要道”,而修身又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因此,孝又是平治天下的要道。

 

中国文化的核心是教化。我们在做人的过程中,往往怎么做好自己没有经验,碰到问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一个过来人告诉你应当怎么办怎么办,你可能一听照着做了,问题就解决了。就是说有人把一个道理告诉你,而你本来是不知道的,然后你又能够相信,又能照着去做,最后还是你自己把自己化了,这个叫教化。这个教化从形式来讲它是通过礼乐,所谓“至德”,就是孝悌,“要道”,就是礼乐。但这个礼乐假如不是从我们的仁爱之心生出来的话,就会变得很做作,有点假。就是说“礼”与“乐”是一种外在的表现,只有当它是从仁爱之心发出来的时候,这时才是合道的,于人于己有益的。所以夫子讲:“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如果这个道理不明白,我们只是表面地去做,不管祭祀也好,丧礼也好,形式是做了,但不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它就成为一个假的东西。这种东西你很勉强的去做,外表和内心是有冲突的,所以表面的礼乐对我们也没有好处。但是你内在如果有仁爱之心,它发到外面来就是一种真实的礼乐,所谓诚于中,必形于外。所以,在这个教化当中,最没有弊病的是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路子,以本带末,本末并进。当然,从末起手,也可以到本,习艺可以进道,这个路也是通的,但如没有过来人指导很容易出问题。三教的修持法中,有从心性入手带动身命的,也有从身命入手带动心性的。一般来说,以性带命的修法慢而稳,以命带性的修法速而险,因此,以命带性的修法一般不宜广传,象道家的丹法,佛家的密法,都是择人而授,师徒双方只要有一方不具格,都会出问题,所以不能乱传。但是走以本带末的路子那谁都可以走,所以圣人所讲的道谁都可以听,谁都可以修,因为它是人人都需要的一个东西,是不会出问题的。

 

夫子把“孝”定位在至德要道上,其蕴意是很深很深的,不是我们现在能轻易理解的。你看曾子,境界已经很高了,夫子晚年给他传这个东西,问他至德要道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所以听了夫子这句问话以后,曾子避席。这是过去的规矩,古人都是席地而坐,不像我们现在坐在椅子上,一般都是在席子上跪坐。但是老师提问了,为了表示恭敬,站起来走到席子的外面去回答。曾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回答说:“参不敏。何足以知之?”他不明何为至德要道,说自己脑袋不灵敏,哪里能明白得了这个问题。曾子从性格上看有点“鲁”,用现在的话说有点笨笨的。注意,这个“鲁”也不见得是不好的词。人往往有大慧与小慧之别,有些人我们觉得他特别聪明,善于算计,做生意的话挺精明,这属于小慧。小慧就是他后天的脑袋灵光,往往这种人比较好利,怎么搞到利,脑筋转的很快。世俗对这种人比较佩服,认为这种人聪明。但是有大慧的人利心不强,所以吃亏了也没有什么感觉,得利了也没有什么感觉,这是因为他这个心不在这个境界上,他超越了利这个境界,这种人往往有大志。所以,曾子这种“鲁”,是一种大智慧的表现。

 

从这里可以看出,孝的道理是很深很深的,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明白的。我们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千百年来,尤其是现在,对孝顺反感的人那么多,就是因为这个理太深太深,尤其是在我们没有践行、没有体悟的时候,我们更是不明白。佛教里面有一部经叫《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里面透露的也是这么一个理。有一次,佛和几个弟子在路边看到一堆枯骨,佛当即就向枯骨礼拜。阿难不怎么理解了,高贵的世尊怎么会去礼拜路边的一堆枯骨?佛就讲这堆枯骨也许就是自己过去父母的遗骸,然后叫弟子把男骨与女骨分开。活着的时候男女容易辨别,成了枯骨怎么辨别?佛就说男骨又重又白,女骨又黑又轻。这是因为母亲在生养孩子时付出的要比父亲多得多,母亲的乳汁都是血化的。所以父母的这种养育之恩,是无法用金钱回报的,因为这种恩情是超越物质的。你的某一种情感值多少钱啊?能去衡量吗?所以高层次的价值是不能用低层次的价格去衡量的,是无价的。既然是无价的,我们用有形的东西是报答不了的。佛在经里面讲,你就是把眼珠挖出来,把五脏掏出来,把骨髓敲碎了,千百亿劫你都还不了,就是在物质层面你怎么做都还不了父母养育这个恩德。弟子们听佛这么一说,个个嚎啕大哭,捶胸顿足。也就是说,他们都有很高的修为了,这个孝的道理要不是经佛这么一说,他们还一时悟不过来,所以孝这个理很深很深。

 

好了,既然曾子不知道,这个时候夫子就跟他讲这个孝道的秘密:“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做人一是立身,一是治国,儒家主要落在这两块。什么叫立身?立身的主旨是继善成性,但我们现在往往把它看成立业了。颜回那么穷,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功业,你能说他没有立身吗?所以立身的内涵是继善成性。这个善就是道的特性,继善就是我们不断地同化于道。做合理的事情就是行善,任何事情你找到合适的度去做了,这个叫善。表面上你也是为了做好事,但做过分了对别人对自己都没有好处,都不算真正的善。所以,所谓行善就是适度地去做合理的事情,不断寻找适度的过程就是求“中”的过程。只有不断求“中”,不断求“中”,最后我们才能成性,把我们善良的本性给全部发掘出来,这个叫立身。

 

所以,一个人只有通过“孝”,把“至德”挖掘出来,能够复性了,那么这个人就做成了,就成圣了,印度文化就说成佛了。

 

孝既然如此重要,我们怎么着手去做?一步一步怎么走?有句话叫“立爱自亲始,立敬自长始”,这个是很自然的,就是因为父母对我们有养育之恩,所以我们对父母的这种敬爱之情也是比较容易地能够产生出来。另外,我们这个爱敬之心,在我们整个人生的过程当中,它是可以不断地扩大的,如果我们修得不好,这个心就在不断地缩小,所以儒家要强调爱有差等。这里讲的是次第问题,修行如果没有次第,我们会不得力。在宗教里面可能更多的会直接拿最后的结果要求我们:要没有分别心,要兼爱,要爱一切众生,要度一切众生。那种境界是人修成了以后的一种自然的境界,叫大慈悲心、大仁爱心。但这也是一种修法,一开始就把最后的境界告诉你,要求你,是属于果上起修法。但如果把握不好呢,很难有实际的进展。你会感觉自己的心和实际是不相符的。说爱一切众生,可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兄弟姐妹有时候都爱不起来,那么,所谓的爱一切众生的那种爱是真实的吗?如果不真实,又该怎么办?所以在这个地方容易出问题。

 

儒家讲的呢就是要一步一步地来,每一步都要做真做好。你现在的心量还没有到达爱一切众生,对仇人还爱不起来,还讨厌,甚至憎恨,那也没有问题,那些别管了。你先在父母这样的大恩人面前,把这个爱敬之心培养出来再说。在这个地方开始立身,一是比较自然,二是容易出感觉,出效果。一个人一旦有了真爱,自然就会扩大到他人,这是很自然的,因为这是由真爱的属性决定的。怕的是培养出来的是“不爱其亲而爱他人”那种悖德的假爱。我们在这里出问题,主要是忽视了立爱要从自己的亲人做起。如果走别的路,不是不能通,但真走通了,发现是走了弯路,绕了圈子,最后还是要返回来补课。没有一个成就的人,无论是成仙、成佛,还是成圣,对自己的父母生不出敬爱之心来的,这是从来没有的。

 

从自己的亲人开始做,一步一步扩大开来,最后要落到治国的层面。这个治国,我们现在对它有一种误解,认为只要国家变得富强了,就是国治得好了。国家变富强了,这是教化的基础,而不是终结,真正的治国必须落在德教上。你看秦始皇的秦国很富强,能统一六国,但他很快就灭亡了。西方国家从物质角度看很富强,但危机四伏,不能说已经达到治世了。

 

夫子给我们讲了“养教之道”,就是治国和我们养小孩子是一个道理。首先是养,孩子生下来要有吃的,穿的,不能让他冻死,饿死,然后还要让他懂得做人的道理,这就是教。否则,你有个好的身体,但没有一个健全的心灵,到时候你的身体也会保不住,比如你犯了死罪,不就失去这个身了吗?国家也是如此,作为整个民众来讲,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君子,普通人没有饭吃是很难讲道德的,因此,把富强作为第一个目标去实现没有错,但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富了以后如果不教的话,从某种角度讲,他做坏事的能力也增强了,那乱起来就更乱了,就像现代科技文明发达以后,我们想毁灭别人也更容易了,这个时候这种教化的重要性就显得更加突出。

 

教化从哪里开始?因为孝是德之本,修身当然要以孝为起始与根本。但夫子同时告诉我们,孝是“教之所由生”,也就是教化也必须从孝开始,以孝为根本。“以孝治天下”是古代治国的大政方针,其功效也为汉代文景之治所证明。孟子说,“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你看,要达到天下太平多么简单!可是,如果不遵圣人的教诲,不以孝道教育天下的百姓,又如何能达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的局面?不管你用民主制还是用君主制,只要做不到孟子说的这句话,天下是不可能太平的。

 

那么孝从何做起?从敬身做起。《礼记》开篇就讲“毋不敬”,这是礼的本质。对万事万物都要怀有敬意,对他人要学会尊重。但在这些敬里面最重要的敬是什么呢?叫敬身为大。古人讲的这个身是包含身与心的整个生命体,修身是指修我们这个人。人是精神与肉体的有机统一,肉体是精神的载体,精神是肉体的主人,只有精神没有肉体是鬼神,只有肉体没有精神是尸体,两者都不是人。人是两方面都具足的。

 

我们作为这样有身体的一个生命体,我们和我们的祖辈、父母有没有联系呢?实际上这种联系是非常密切的,只不过我们因为智慧没有打开,看不到。我们为什么总是要和父母对着干,就是因为我们缺乏智慧,没有认识到父母和我们是一体的。不单是父母,我们通过修学慢慢会认识到,我们和我们的祖宗,和所有人,甚至和万物都是一体的。儒家讲的这个身,实际上是一个大身,孟子讲“万物皆备于我”,就是所有的人与物都是我的一部分,整个世界,整个宇宙都是一体的。我们敬自己的身就是敬一切众生,但假如你连自己的身都不敬,又谈何去敬别人呢?从修持次第上讲就是要从敬自己的身开始,所以《孝经》底下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里面讲的是什么道理呢?我们的身体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所以古人讲我们的身体是父母遗留下来的,也就是你这个身体是父母的,不是你自己的,是父母托付给你的。你如果是个孝子,那你要把父母的这件宝贝保护好,别犯法遭刑祸,也别跑到危险的地方去,那容易遭灾祸。你的身都守不住,你拿什么去孝啊?所以,孝亲从守身开始。当我们在生活中变得越来越无私的时候,我们和父母的关系就越来越和谐了,能以父母之心为心,哪里还会和父母对着干呢?自然不会这么去想,也不会这么去做了。

 

这个生命本来是一种自然,就像一棵树一样,树有树根,有树干,有树枝树叶。子女就像树叶似的,父母是树根。作为树来说,它的自然是什么?树根从地面吸收营养,它不会只是自己用,它要输送到上面提供给枝叶,这是很自然的。那父母呢?他劳作得到吃的穿的,首先也想到我们,养育我们,心里常常牵挂我们:怕我们生病,怕我们出事故,怕我们找不到工作,怕我们找不到对象,他的心念呢,时时刻刻在我们身上,在父母来说,这种符合自然的特性就是慈。父母有了这种慈,他就合乎他的道,他当父母就会当得很快乐,不管儿女对自己怎样,他就一直想着为儿女好,这种心态如果很纯粹,他就没有烦恼,因为他合乎他的本分之道。

 

那么,我们作为子女呢?就像树一样,如果你把树皮割掉,营养不能到达树枝,那树枝就枯萎了。也就是说,父母对我们的情谊我们不能领会,不愿接受的时候,那么营养就不能到达我们身上,我们就枯萎了。这个枯萎就是我们的身体会出问题,精神也会出问题。我们可以去观察,凡是不孝的人,他肯定是不快乐的,而且身体也不会好,就是因为他拒绝了父母给他的最好的营养,心和父母隔离开了。所以,当一个人发自内心去孝的时候,他的感觉会特别好,因为他得到了父母给他的营养,他的身心会健康起来。

 

所以在孝亲这个地方最能找到感觉,有了跟父母一体的感觉,跟他人一体、跟万物一体的感觉,慢慢的就全出来了。孝亲的过程就是尽性的过程,这个道才是大道,叫伦常大道。所以古人说:“道莫大于伦常。”也就是说你要修道的话,最大的道在这个地方,最核心的道也在这个地方。你要是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用在修这个法术那个法术上,那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不但道很难修成,而且你所学的法术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个道就像土壤似的,你种的东西离开土壤就会死去。“人无伦外之人”,“伦外无学”,学道之人无视伦常,不重敦伦,不敬圣人,无异于离土的庄稼,会渐渐枯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修身就从行孝开始,而行孝则从敬身开始。接着就是“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立身的过程就是行道的过程,所谓行道是按道理去做人做事,做人做事时时刻刻都要站在理上,这样自然会德高望重。扬名于后世不是为了扬我们自己的名,是为了彰显父母,落脚点还是落在父母身上,这个地方还是无私。这个名一定要立在德的基础上,要有德名。德高望重,德高了,名望自然就重了,所以《中庸》认为“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当然,这个“位、禄、名、寿”按佛家讲有真谛、俗谛之分,俗谛就是站在世俗的角度来看,这个人做官了,有位了;家里财富多,有禄了;名望大,有名了;活得长久,有寿了。但是《中庸》里面讲的“位、禄、名、寿”,除了俗谛还有真谛。真谛是指什么呢?就是这个位,不见得就是世俗的位,就是你的境界高了,你的位就高了。就像孔子、周公、文王,他们都是圣人,但他们都不是天子,没有那个实际王位,但孔子虽然没有世俗的王位,却被封为文宣王,受到万世尊重,连皇帝都要对他顶礼膜拜,这也是一种位;禄,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一心想怎么修道、成道,这样,天地万物都会养活他,这个禄大不大?历史上从来没有真修道的人是饿死的,不会没有饭吃;名,历史上这些古圣人,万古流芳,就是因为他的德高到那个份上了;寿,当圣贤完成了他在这个世间的使命,有的走得早,有的走得晚,像颜回,三十几岁就走了,但“死而不亡者寿”,他内在的道德精神与好学的美名一直存在世上,大家都忘不了他,这也是一种寿。所以寿有身寿、名寿、神寿之分。

 

所以这个孝,从敬身开始,到扬名于后世,能够立身为止,“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分三个阶段。这个“中于事君”,就把孝升华到忠君的层面了,因为你的孝心已经大到可以孝顺天下的父母了,所以你就做大臣协助国君去治国。

 

一个人的孝能及到所有的人,他这个德位就是天子。如果德不配位,他就不是真君,这个时候老天会派别的人取代他,比如历史上的汤武革命,这是顺乎天而应乎人的。所以孝也好,忠也好,不是简单的听话、服从。从孝的角度讲,并不是从父之命就是孝,如果父母不对,你也听之任之,这是陷亲于不义,这也是不孝。国君的做法、思想有问题,你不去谏阻,让他祸国殃民,你这个大臣也是有罪的,也是不忠,所以过去有“顺道不顺君”的说法。在我们中国文化里,这个道永远是至高无上的,只要你合乎道,你怎么做都是对的,不合道,怎么做都不对。所以孝顺不是一个表面的问题,行孝难也难在这个地方。我们对孝的认识、践行,并不是一步到位的事情,需要我们一生不断学习,不断实践,不断升华。什么时候能称为孝子了,那就成为君子了,就是个成就的人了。从佛家角度讲,你把孝父母的心扩大到孝一切众生的时候,你就成佛了。

 

《孝经》首章最后引用《诗经》里面的《大雅·文王》篇:“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无念尔祖”,意为怎么能不思念你的先祖呢?“聿修厥德”,聿修是继承发扬的意思,厥是其的意思,这里指先人。全句的意思是要继承发扬先人的德业。我们平时常说“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的心想到祖宗,和祖宗合到一块的时候,我们就能吸收到祖宗输送给我们的营养。因此,保佑不是祖宗单方面的事,最关键的是我们能不能与祖宗合德,能不能将祖德发扬光大。

 

这就是《孝经》第一章的内容,我们就学习到这里。下面大家可以谈谈体会,交流一下心得。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