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知行会会讲录之中庸章句(一)
——第二百五十九次会讲
作者:安金阁(湖南科技大学哲学系2014级)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三月廿五日戊寅
耶稣2017年4月21日
一、说明
今晚要学习的是《四书章句集注》中的最后一篇《中庸章句》,这是按照朱子在《朱子语录》中所讲的“先读《大学》,以立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根本,次读《孟子》,以激其发越,后读《中庸》,以尽其精微,”来读,初学者未当理会,需要在其他三书都读完了,于其中道理都有所了悟之后再来读。朱子在《中庸章句》中称其为“孔门传授心法”,“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因此,《中庸》的道理非常精奥,要放在最后来学习。
二、探讨
《中庸》一文很像是古代的一篇论文,所以“中庸”很大程度是一个主旨概括,是一个结构性概念,中庸在哲理的阐扬、论证之中浸透这宗教性的直觉与感悟,让人在心性上回归天道,同时又立足于现实的道德践履,究天人之际,合内外之道,通凡圣之间,成就人生的最高价值。
我们首先看“中”和“庸”的意思以及两者的关系,做一个初步基本的理解。
庸:用也,用,行也,可施行也;是平常的行为,即随时随地为每一个人所应实践的,所能实现的行为,是普遍妥当行的行为(无过无不及),所以程子曰:不易之为庸。
中:内也,从口丨,上下通。是“造端乎夫妇”协调阴阳的造化之根源,更是先天赋予的真实存在,是天地间至高的善,联通神明。(从口丨,即是男女交媾的诗意化表达)
“中”乃“庸”得以成立之根据,言庸不言中,生命内容不显,意义不立;言中不言庸。则与生命无所贴切,仅成为一个悬空的观念。
故中庸不仅是人道德实践的普遍方法论准则(不偏不倚之用中),更是作为人之为人的根据所在,是至德至善的存在。故子曰: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矣”;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在阅读文本之前我们看下朱子在《中庸章句序》所说:“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那么,子思述所传之意倒底是什么呢?按照徐复观先生在《中国人性论史》中的观点认为,中庸所要解决的是孔子在《论语公冶长》子贡所言之事:“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这句话提出了两个问题,即
1性与天道如何贯通在一起?
2 孔子的文章和性与天道又如何会连贯在一起?( 文章即庸言庸行,是夫子的
道德实践,更是圣人生命的呈现)
今晚上半节我们阅读学习文本第一章的首句
首句在哲学史上引起的讨论也很多,比如“天命之谓性”,此处并没有说天把性“令”给谁,所以有两种读法,是指给了天地人中最具灵性的人,还有一种就是令给万物,这就有了物之性和人之性的区分;“率性之谓道”也没有明确是哪个主体在“率性”;“修道之谓教”更没有说是人人皆可修还是特指圣人修道立教之意。那么我们讲的时候就仅从“人”讲起。
原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译文:天命下贯所给予万物的内在本质就是性,顺着性自然向外发而为之践行的即是道,把道具体实现就叫做政治上的教.
我们先看第一句:天命之谓性。
因为我们在弘毅知行会往期都曾讨论过“命”和“天命”,那么我们就先对这两个范畴进行一番比较。
1 命:①时命,即由时势、时运所决定的命,带有一种历史的客观必然性。如孔子叹:“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晚年更常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甚矣吾衰矣,久矣不复梦周公!”在这种叹息中透露出孔子对于时命不济状况的悲怆感。②死生之命,即人作为一种时间性的有始有终的存在,且必须在各种社会关系中存在,所以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可能发生的偶然的、暂时性的事件,很多境况不能为主体所操控。(此处借鉴海德格尔)
2.天命:天命是从原始宗教承传下来的观念,具有宗教性意味的,但此天命并不是简简单单地重新拾起古代宗教的天人关系,而是进行了创造性转化。朱子在《四书章句集注》里解释为“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所以此处之“天”是一个自本自根的造化实体,以“天命”作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性,成为最高的价值源泉,从而提供存在论的支撑,这是理性意味的,不是神秘主义的路径。这是由孔子下学上达所证验出来的,五十而知天命实际上是对于人生命之内所蕴藏的道德德性的全盘呈露,是人生命的全体朗现;从而会对人之生命,给予最基本的规定,而成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性(善)。孔子多言好学,如“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好学即是自新,是一个不断在否定中发展、丰富、超越自身生命的动态过程,也是一个本性自觉的过程,孔子从未停止过对真理的追求,故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言性与天道我认为可以用宋明理学家常言的一句话,这是自家体贴出来的,故德性的提升和对天道的体悟需要主体内在的深入践行,不可助长!
“天命”的提出使人自身知道自身的性由天所命,与天有内在本质的关联使人在有限的经验世界生活的横向展开中开辟出无限的超越的道德神圣世界,使人明白自身生命积极性建立的必要,继而开出无限的价值,从而不会成为向上漂浮或向下沉沦的“无常之物”;天的博厚、高明、悠远同样也成为人的追求,有一种天下斯文自任的崇高感和责任感。
故“天命之谓性”解决的是性与天道的贯通关系,性与天道本是一,而非二。
下面讲:率性之谓道。
这里解决的即是夫子之文章与性与天道的贯通,也是身心合一、知行合一。
“率”是一种个人之事,是承天所命义理当然而率之,就是一种人的主体性自觉,而不是动物那种自发的行为,所以能成其为“庸”。顺着人性向外发而为之践行的即是道,故道含摄于人性之中,与生命、生活联系在一起,性外无道。面我们对这个“道”做两方面规定来加以理解:
“道”是对自己的性加以扩充,彰显,成就自身的过程,即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呈现,使生命“现世”。
“道是人人共行的路,是构建普遍秩序的基底。道于性中,性本乎天,“天”作为超越而普遍的存在,进入个人生命之中,以成就其个体的特殊性,且都由天而来,所以在特殊性中同时具有了普遍性,‘性’即是特殊性和普遍性的统一体,普遍性就表现为每一个人的庸言庸行。
其次讲:修道之谓教
“修”,朱子注为品节之,即把抽象的原则(义理)变为具体的行为规范,那么修道之事必定由圣人操行,修道之谓教是政教之事,具体实现中庸之道的即是政治上的教,政教互用、政教合一,人性以外无治道,违反人性即不成治道,故将道修之于家国天下,修则有所损益,但却不是对道本身修,而以道修客观之事,修之于家国天下社会生活之间,客观关系中,不能背乎人情之自然与性理之当然,在现实之冲突偏激处,调整而损益之,提斯而绥宁之,使其顺理合道。
那么如何修呢?后文已经给出回应:修道以仁。
中庸之道在政治上的实现必须依据仁,仁才有推己及人的扩充力量,仁才会尊重每一个人的个性,消解统治者的权力意志,所以“仁政”即以人治人,是忠恕之道,从而使人人各遂其性,再而万物发育;更是“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圣人自觉觉后觉的引领作用。
下半场:
原文: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译文:道,是时刻不能离得,如果可以离开就不是道了。所以君子即使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也谨慎检点,在大家听不到的地方也精神收敛,不敢怠惰。在幽深之处,不曾见到隐藏着的事端,而心里已然显著的体察到了;当细微之事,不曾觉察时,而在心中已然显现出来,所以君子要精神收敛明一,高度省察。
朱子讲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即从修养功夫和功效来讲!
首先为什么需要慎独的修身工夫呢?《尚书》讲“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人皆有其性,即人皆有其道,道乃内在于人的生命之中,故不可须臾离也,不可离,所以必见于日常生活之中,但很大程度人人顺其意志表现出的常是混乱、冲突矛盾,此时不符合中庸之道,天命之性处于潜伏的,不现世的,未曾发挥作用的。
“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中心关切不是靠外投射其感官知觉就能把握到一些外部对象,而关切的是内在自我既“隐”又“微”的运作,唤起了他的戒慎与恐惧(同外界压力无关,不任何特殊事物而言,仅是他自身存在的整个领域),是意识到道与人性不可分离的自然结果,在又隐又微处体现出生命最明显的真实。“慎独”的“独”就是“诚意”的“意”,是内在的动机,是人所不知而已独知,这里突出强调了人的主体性和自觉性,罗钦顺讲慎独就是一刀两断的工夫,我觉得很贴切,是直接的存善去恶,固而执之的。
中庸之道为人性所固有,则它的实现就依赖于对自我的认识,用真诚的心灵来反思,慎独不仅是未发之中的人性原本宁静状态的体验,更是对天命之存在意义上的体验,即世界“大本”的体验,所以慎独不仅关切的是自身行为的动机,还关切隐藏在行为背后的动因结构。但是慎独仅仅是私人事务么?从下文“中和”之用可以很显然看出不是的,慎独实际上是把人的心灵向外敞开,这关系到人类社群准则是否和谐,在伦理宗教意义上都是为人之道的一种体现。
下面讲“中和”,既然率性之为道,又为何多指一个内在之中?这个我们顺承着慎独的工夫说下来,給天命之性以扰乱的是由欲望而来的喜怒哀乐,预藏于内,未发之时,做慎独的工夫,使无一毫欲望之私,使天命之性全体朗现:“中”首先是不偏于、不粘滞于一边的精神状态,故《大学》里讲:“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论语》里也讲:“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其次“中”是一个先天赋予的真实存在,人是一种体现天地之中的存在,人通过每个人身上所固有的“中”而“与天地参”,“中”是一种本体论状态,而非一种沉寂的精神状态,“中”能够恰当的运用于“喜怒哀乐之未发”的内在自我,“和”则标志着“发而皆中节”时人所取得的现实成就,与外物之分位相适应,相接续;“中”为存有的终极依据,即“天下之大本”,而“和”则是它的自我表达的展现过程,即“天下之达道”,每个人所推广出去达到极致,就能达到“天地位,万物育”,所以天地万物是否中和取决于人类文明是否中和。
责任编辑: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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