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秀权】《关雎》以色喻于礼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17-11-16 21: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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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以色喻于礼

作者:祝秀权(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来源:《光明日报》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九月十六日乙未

            耶稣2017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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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孔子诗论》曰:“《关雎》以色喻于礼。”与此语几乎相同的记载还见于1993年在湖北荆门郭店一号楚墓出土之《郭店楚墓竹简》,和1973年于湖南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的马王堆帛书《五行》,且均是孔子之语。这说明孔子肯定《关雎》与礼的关系是无疑的。

 

对于“《关雎》以色喻于礼”一语,学者们已经得出了一些大致相同的研究结论,认为“色”即是指《关雎》诗中的“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之类,这就是“以色喻于礼”。笔者欲从另一个角度对“《关雎》以色喻于礼”加以解读。

 

《淮南子·泰族训》:“故先王之制法也,因民之所好而为之节文者也。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礼,故男女有别。因其喜音而正雅颂之声,故风俗不流。”

 

对于《诗经》来说,起兴义是至关重要的,起兴义往往就是诗义,不明起兴义,即不明诗义。而这一点,因年代和文化背景的限制,往往被后人忽略。“兴”的要义在于其委婉感发、启示,微言讽咏,托兴劝善而抑恶之意,而不在于朱熹所谓“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

 

《关雎》首二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无疑是起兴。雎鸠就是鱼鹰,而鱼鹰是捉鱼的。鸟捉鱼,其原始文化象征意义是什么呢?上面两个图案隐约暗示了它们的含义。

 

这两个图案的共同特点是:都把鸟啄鱼图案与男女嬉戏图画在一起。特别是上面一幅图,男女二人在树下亲热、嬉戏,图案的作者还用一幅帷幔把图案的下半部分遮盖了起来。这样,这两幅图案的比喻、象征意义就很明显了:它们显然是以鸟啄鱼图案比喻男女之事。这些鸟衔鱼图案是表达一种男女两性的合欢和性欲追求,喻指男欢女爱。

 

《诗经》中起兴的诗句对下文都有一种比喻、象征的关系和作用。鸟啄鱼既然在古人那里有这样的文化内涵,那么《关雎》以捉鱼的鱼鹰起兴,也是就两性关系方面而作喻的。

 

但是,《关雎》中的鸟并没有啄鱼,恰恰相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中的雎鸠(鱼鹰)没有捉鱼,只是静静地待在河之洲。这与下文“幽深闲静”的“窈窕淑女”正好相比。《关雎》就是以这样的起兴作比喻,以此宣扬、提倡一种文明、理性、节制的、符合礼仪的男女情爱。所以《关雎》在当时“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以“风天下而正夫妇”。

 

《曹风·候人》:“维鹈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荟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女斯饥。”此诗的鹈鹕静静地待在鱼梁,鸟嘴都没有被水沾湿,不下水捉鱼,以此比喻下文的“彼其之子”无意于男女之事,诗意是明确的。这与雎鸠在洲而不在水捉鱼,以此比喻作为“君子好逑”的女性应该是幽闲安静、独处深闺的女性,两者起兴的含义是一样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其实就是“维鹈在梁,不濡其咮”之意。只是《候人》与《关雎》有一直白、一含蓄,一俚俗、一文雅的不同而已。

 

周代之前,男女两性的关系有自由、随意的一面。读过《关雎》,我们似乎可以明白,在西周时期,人们对两性关系的约束,已经偏向于对女性品德、行为的约束。

 

西周是社会政治、文化制度发生巨大变革的时期。广泛存在的原始婚姻形式与稳定的社会需要稳定的家庭之间存在一定的矛盾。周公制礼作乐,就是要把一切社会习俗纳入文明理性的轨道。而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在两性关系上要正一下风气,移风易俗。《关雎》这首诗当时应该首先是针对上层贵族唱的,然后再推广到全社会上下都唱。魏源《诗古微》说:“周以一妃兴,殷以一妃亡,美戒劝惩,莫烁于斯。夫妇之始,人伦之本也。自天子以至庶人,身之修不修,家之齐不齐,国之治不治,未有要于斯者。是以君子重之、慎之、难之也。造端夫妇而察乎天地,吾于《关雎》见之矣。”《史记·外戚世家》亦曰:“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汉代冯衍《显志赋》:“美《关雎》之识微兮,愍王道之将崩。”汉代荀爽《对策》:“三代之季,淫而无节,瑶台、倾官,陈妾数百。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时亦罔或克寿。’是其明戒。”

 

所以,本文的结论是:古代器皿或壁画上有大量鸟衔鱼的图案,其象征意义是男女两性的合欢和性欲追求,喻指男欢女爱。《关雎》中的水鸟雎鸠没有下水捉鱼,而是待在河之洲,这与下文“幽深闲静”的淑女正好相比。诗歌以此宣扬提倡一种理性的、节制的、符合礼仪和中庸之道的男女情爱。所以此诗在当时“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以“风天下而正夫妇”。

 

由此看来,《关雎》是一首理想淑女的赞歌。全诗的中心意思,都凝结在首四句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余都是虚写,以把中心意思做足。《关雎》的要义在于宣传、强调女性贞静、贤淑的品行、品性,以在文化、风俗上起到“正夫妇、厚人伦”的作用。之所以其时会创作这样一首淑女之赞歌,一方面是因为西周距远古不远,远古时期的男女自由结合的风俗尚有留存;另一方面,西周刚推翻殷商王朝,而殷商后期商纣王淫乱,致使社会风气大乱。西周统治者鉴于商纣王与妲己淫乱导致国亡身死的教训,可能特别重视女性的德行。郝敬《毛诗原解》:“夫《二南》皆先王所以垂训、齐家、治国之道,非为赞颂作也。诗人所以咏歌,圣人所以编次《二南》,皆风后世人主齐家、治国之道。”

 

《论语》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现在我们以本文的结论审视孔子所言“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就会发现,孔子所言,亦正是《诗大序》之言。《诗大序》曰:“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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