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可以观”:审美洞察与文艺教化
作者:李瑞卿(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十月初十日戊午
耶稣2017年11月27日
孔子“《诗》可以观”指出了《诗》的教化功能与认识功能,但如果要窥测到“观”之文化内涵与特定意指,还需要进入当时的历史语境与话语模式中。因此,本文将对孔子“观”的理解纳入《易》之《观》卦确立的文化视域中,以此管窥中国古典文化中审美洞察与文艺教化二者之间的关系。
《周易》中有《观》卦,卦辞曰:“观:盥而不荐,有孚顒若。”王弼注曰:“王道之可观者,莫盛乎宗庙。宗庙之可观者,莫盛于盥也。至荐简略,不足复观,故观盥而不观荐也。”王道兴衰可见于宗庙,宗庙之安危则可见于盥之礼,王弼明确强调了盥洗之礼的重要性。原因在于,盥洗之礼中已经弥漫着对神灵的虔敬之心。古代祭祀程序复杂,盥洗双手是开始的步骤,但正是在此步骤中直接而自然地将诚心流露于外,给民众提供“观”的榜样,从而起到教化作用。
“观”是一种礼仪与教化的程式,圣人或先王沟通天人,教化百姓,“以中正观天下”而“神道设教”。同时,“观”的行为中蕴藏着古人独特的认识论与实践方式。《观·彖传》中说:“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观神道就是观天文、人文以及具体物象,其中也包含着对自然规律的体察观照,此种观照,是有别于“童观”、“窥观”的圣人之观。在此,童观即是“处于观时,而最远朝美,体于阴柔,不能自进,无所鉴见”(王弼注);窥观即是“处在于内,无所鉴见。体性柔弱,从顺而已。犹有应焉,不为全蒙,所见者狭”(王弼注)。而圣人的中正之观,足可体察物情,沟通天地万物,而悟入微妙无方的神道。当然,这里的神道并非远离人世的神秘之道,而是圣人唯变所适的可以曲成万物、范围天地的易道。
中正之观不仅有玄览宇宙、观测自然的智慧,更重要的是包含着“观民”、“自观”的仁心。《观》卦《象》曰:“风行地上,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先王省视万方,观看民之风俗,设教民众。当时机不到时,则可以自观,成就进退智慧和自我修养之道,即《观·六三》所谓“观我生进退”。
“观”是沟通天人的祭祀降神之礼,“观”是观天之神道、省视万方、设教化民的教化行为,“观”也是弥纶天地、体察幽微的中正之观,“观”同时也是反躬自省的修养方法。“观”很早就作为内涵丰富的文化范畴存在着。孔子所谓“《诗》可以观”,与“观卦”中所谓“观”不无关系,尽管《易》之“十翼”并非出自孔子之手,但在思想上存在诸多一致性。孔子所说的“《诗》可以观”,也是就其教化功能与认识功能而言的,可谓是圣人之观在诗教、诗学中的体现。
借助音乐与诗歌来观民之风俗,知政治之得失,是教化万民的切实可行的有效途径。《国语·周语》中邵公谏曰:“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由此可看到天子是通过诗赋曲颂而知晓政治风气、民气民声的,这些诗歌与音乐具有教化作用与认识价值。
《诗》也并不例外,其作者也有着自觉的讽诵意识。《诗经·魏风·葛屦》:“维是褊心,是以为刺。”《诗经·大雅·烝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诗经·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维以告哀。”借《诗》可以观风,可以观教化。另一方面,在孔子的时代,由于外交场合和礼乐活动中《诗》的频繁使用,借《诗》言志与观志也变得异常普遍,朱自清《诗言志辨》有详细论述。
需要强调的是,孔子诗教中的“观”,依然保留着沟通天人、探赜索隐的气质,在本质上是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审美洞察。首先,孔子所谓“观”不是单纯的看,是与知微见著、极深研几相关的方法论。如《学而》中记载:“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为政》记载:“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其次,孔子所推崇的《诗》三百,存在着可“观”的内容,这些内容似乎是圣人之观的结果,换句话说,《诗》中不乏科学与理性的元素。比如《七月》,作者仰观俯察,写天文变化,写气候推移,写鸟兽虫鱼的应节而动,也写人类有秩序的顺应自然节律的日常行为。因此,如果在审美过程中不重视理性与认知,没有足够的科学精神、体察入微的观照方法、严谨亲切的伦理秩序,就无法触碰和走入自然与人性的秘境,也无法建构起充满诗意的日常生活。
责任编辑: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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