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龙】高科技与儒家

栏目:演讲访谈
发布时间:2018-02-07 21: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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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祥龙

作者简介:张祥龙,男,生于西元一九四九年,卒于西元二〇二二年。一九八二年或北京大学获哲学学士学位,一九八八年于托莱多大学获哲学硕士学位,一九九二年于布法罗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一九九九年起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曾任山东大学人文社科一级教授、中山大学哲学系(珠海)讲座教授。著有《海德格尔思想与中国天道》《从现象学到孔夫子》《思想避难:全球化中的中国古代哲理》《孔子的现象学阐释九讲——礼乐人生与哲理》《先秦儒家哲学九讲:从<春秋>到荀子》《德国哲学、德国文化与中国哲理》《拒秦兴汉和应对佛教的儒家哲学:从董仲舒到陆象山》《复见天地心:儒家再临的蕴意与道路》《“尚书·尧典”解说:以时、孝为源的正治》《家与孝——从中西间视野看》《儒家心学及其意识依据》《中西印哲学导论》,译有《致死的疾病》《海德格尔》《精神的婚恋》等,主编有《西方神秘主义哲学经典》等。

 

高科技与儒家

作者:张祥龙

来源:作者授权儒家网发表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腊月廿二日庚午

          耶稣2018年2月7日

 

【弘道书院编者按:西元2017年7月1日,弘道书院与敦和基金会联合主办了“儒家人伦与人工智能”座谈会。以下是中山大学哲学系(珠海)张祥龙教授的发言。】

 

高科技与儒家

 

非常高兴甚至兴奋参加这个会,因为受到了好多启发。这个会本身有一点后现代或者是新思维方式的转变的味道;思想从纵向的(概念抽象或线性统领的)转向横向的(以下将谈到),令我很有兴趣。而我在哲学界里,很难找到诸位发言的新锐激发力或者相互呼应的感觉,所以也非常的兴奋。我有一个也是商界的朋友,他说我很喜欢你的书,然后又介绍给我一本叫《失控》的书。我看了一下,觉得这本书虽然写得比较早,但它阐发的思路却并未过时,而且几乎就是现象学,就是一种非实体化、非主体化的现象学。今天也是很受教益,特别是奇平先生的发言,让我大开眼界。尤其是引了那么多儒家孔子的论语,可是又赋予了那么多的新意,得要慢慢消化。

 

今天,想尽量不拖大家太多的时间,我讲几个点:

 

第一,我理解的人工智能的特点,可能也会带有一些现象学的观察视野。以前也有人工智能,比如蒸汽机、洗衣机、电视或者是以前的电脑好像也有;但是当前意义上的人工智能来了以后,有些变化。长话短说,我理解为它带来的变化就是让所谓机器、技术“入时”或者“得时”,也就是得到了某种时间性。这就是所谓深度学习带来的一种突破式的思想方式的改变和技术上的改变,当然还有效果上的改变,我们大家都看到了。这种人工智能机器,也有了一个学习的过程。刚开始不那么聪明,越学越聪明超过了人类;而有一个真正的学习过程,其本身就是一种时间化的过程,也就是时间对它已经变得真实起来了。以前的机器一旦生产出来,就是那样了,没有一个真正的时间的演替过程。

 

我对深度学习一直关心,比如看《环球科学》杂志上的介绍,还有其他的一些资料。我知道你们中很多都是专家,我的理解肯定是粗浅的。我看到的材料对深度学习是这么总结,即以前的那种人工智能的特点是“从上往下”式的,是线性的、因果的那种程序特点,所以它体现出来的也是所谓“确定性的寻求”,追求控制的有效,基本上是按图索骥式的内外对应,优势在于运算快捷和储存资料多。而新的深度学习的开发,这个过程其实到现在也就十几年的时间,却有了某种质的改变,虽然还只是个开头。以前人工智能研究曾经陷入一个低谷,多少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深度学习方法出现以后一下子蓬勃发展。新的特点就是“自下而上”,层次变多了,而且关键在于每一层的地位提高了,不再一下子被通贯到上面。所以每层对输入的加工和驯化的重要性,以及层级之间的互联关系的重要性就加大了。这样的层级就形成了一种有自身真实性的纵深,一种“深度”,它让“学习”可能。

 

总之,层级不再是那受控于最高者的、被直贯下来的官僚式的层级结构,而是说,今天好几位都讲到了,层级是某种自主的东西,所以由它们构造出的学习过程才能变得更可塑,过程本身有了生产能力或发生能力,于是才可能把时间吸纳到过程中去。这有一点像佛家讲的一多互融、理事无碍,甚至是因陀罗网。所以,它可以将机遇性吸收到它的智能里头,就有了一定的学习能力。这只是地平线上出现的第一团乌云,以后肯定会往这方面大力发展。一定要更加地非线性化,而且不是发散的,而是有收敛力的,所以这样的系统才比较聪明,而以前那种号称具有确定性的、准确性的系统,则是相当笨的。这在哲学上就是西方的唯理论,一直追求永恒不变的实体化真理,杜威叫它“确定性的寻求”;当代分析哲学的大部分也一直以这个近乎传统科学的特点来标榜,来跟欧洲大陆哲学区别。其实恰恰是生命哲学、现象学、他者哲学是有见地的,而僵化的分析哲学所标榜的那些东西,恰恰是自上而下的思维方式,是比较低浅的。当然,分析哲学中也有让自上而下寻求确定性的传统“失控”的新思想,比如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但大多数分析哲学家无法真正消化他的“意义来自于游戏”的思路。

 

第二,高科技的双面性。我以前也是很受海德格尔的影响,对高科技的负面效应看得多。海德格尔对于现代技术本质的批判十分著名,虽然他也不是要完全否定现代技术,但毕竟是着重揭示这种技术的“座架本质”,及其对人类的操控和带来的巨大危险。他认为人类离不开技术,人就是由技艺构造出来的,但是技艺既有艺术性又有技术性,而现代技术则压抑了自身的技艺根源中的艺术维度,所以出了问题。大家都知道,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各派思想家都开始反省这个问题,包括年轻马克思等等,海德格尔的批判是在现象学基础上对这些反省的深化。

 

但是,我现在有一个矛盾心理。高科技已经跟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的时代已经不太一样了。90年代以后,量子力学进入了一个新的研究时代。最近我看了一些关于量子力学新进展的书,很受启发。然后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我也一直关注,不敢不关注呵,要不然你搞的哲学就只在说以前的、已经被超越的东西,在那里打空转,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我发现,从90年代开始到现在,我们整个是在经历人类思维方法的又一次深刻革新。量子力学的新进展表明,世界从根本上是一种交叠态,在每一点上都既是A又是非A,一旦观察它,就塌缩成服从因果律的现象状态,或者是A或者是非A,服从逻辑了。于是就有很多奇妙的效应,如量子纠缠,现在都开始利用到通讯里头了,所以它向我们揭示,整个世界从根基处看来是一种非线性类型的,并非点对点地因果效应传递的。爱因斯坦对此特别不满意,觉得这种“幽灵式的超距作用”只是我们认识的缺陷所导致的,将来如果发现了统一场论,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统一起来,就能去除这些不确定性。但这一轮的新进展确认,原本的世界、也就是最基本的量子世界,恰恰就是那样的;到了我们要服从因果规律的、西方传统的形式化理性主宰的世界,那恰恰是由原本的量子交叠态世界“塌缩”出来的。为什么?因为我们对量子的观察和不利的“噪杂”物理环境,会干扰量子的原本状态,使之塌缩。但是这种量子交叠态在有些缝隙中会显露出来,新的研究正在展示这些“不可思议”者。所以现在量子力学正在向许多领域伸展,从极微观到极宏观的宇宙学,又用到理解生命,当然现在就用它来理解心灵的异常现象可能还有一定的问题。那个要在它更成熟了之后,才能讲的更好。人工智能是类似的一种思想方法,使得我们对世界、对真理有了新的理解。

 

因此,我对高科技的这一方面是不但欣赏,甚至有某种特别的欣喜;因为这些新的进展在摧毁那些带有确定性追求头脑的主流学术界,包括中国的科学、哲学界中的主流思维倾向,向他们证明:你们的思维方式有重大问题。简言之,量子交叠、深度学习等等也在以各自的方式判定哪一种思维方式更接近真实,更可能进入未来。

 

但是在另外一方面,又感觉不得了,以前科学和对象化理性只是管确定性的那一块,所有非确定性这一块是由我们人文学科、非对象化的哲理来研究,可现在高科技把手伸进超逻辑、超线性因果、超确定性的领域中来了。伽达默尔的著作《真理与方法》,说得是你们的“方法”是线性的、科技的,而我们这块讨论的是非线性的在“视域融合”中发生出的“真理”。现在不行了,现在方法逐渐接近甚至开始变成非线性化的真理了。所以看到人工智能的程序现在开始能“思考”、能学习了,一方面让我很兴奋,将我们以前争论的好多问题,现在摆明了谁更可能对,但是另外一方面,它们毕竟是科学和技术,可操控,把那些非线性的东西以某种方式变得可以对象化、操控化,比如量子通讯,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一个,其他还有很多。所以我对它深怀戒心,如果这个东西这么下去,我们就大可忧虑了,这高科技的“座架”变得更聪明得多了,也就意味着它的控制力更大得多了。

 

当然也有一些朋友告诉我们不必忧虑,我很期望你们是对的,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疑虑还深深地存在。这些高科技不是那么安安心心的给你干事,让你干那些让你更高兴的事;它如果能把那些事都给你干了,会给你做更多的事,它决不会止于就做一个仆人。我的意思不是说像电影里面演的,机器人整个造反控制我们人类世界,这个可能性不是太大,而是说它们构造真实的方式使得我们人类深深的依附于他们。我们现在依附于电,以后不止是电的问题,我们对它的依赖性更深,万一它出了问题我们大家就都完蛋了。所以,科技确实像海德尔讲的:它不是个中性的工具,任由你来用,你用它的时候,你也被它用了。这完全是一个双向的效应的。《哈利•波特》里面一条主线就是哈利和伏地魔之间的争斗,也是那个世界里的反对依附高科技和完全崇拜高科技之争。实际上伏地魔就是魔法世界里最出色的科学家,创新技术的发明家。他发明了魂器,使他有八条命,他造了六个魂器,自己这个躯体死了,只要有任何魂器存在,他都能够再生出来。但是他无意间又造了一个魂器就是哈利,他的一点灵魂溅在婴儿时的哈利身上,最后当然还有他本身的一条命,一共是八条命。这里面的争斗是:伏地魔追求永生,哈利则捍卫我们做人的生死权利,我们应该有死,才会有生,才会有亲人关系和代际时间,才能保住我们的人性。所以这整套书,你看是哄孩子的,但其实是非常深刻的,其中一条主线就是有死还是永生。我们现在听到有关人类寿命大大延长的议论,按照这个说法,现在的年轻人可以赶上它,当然非常富裕、有权力和幸运的人肯定可以赶上。你们可以活200岁,我们只能在100岁以前或者更短。所以,这里面给我们暗示的东西已经让我觉得非常矛盾。

 

第三、无限制的高科技为什么会威胁儒家?儒家的根子在哪里?段先生讲的很好,儒家的根源是前文明的人类文化,而现在其他有世界性影响的大宗教都是文明出现后的思维方式的产物。前文明的时代实际上以打猎和采集为主的,最新发现已经延伸到30万年的历史了,以前说是15万到20万年,而我们才有一万年不到的文明史。我们的生理和心理特征,按最保守的估计,也是在四万年前所谓技术大爆炸的时代形成的。那时人类开始能在山洞里头画画,做鱼钩、弓箭等等,人类学家们认为那是一次技术大爆炸,那以后我们的生理和心理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了。你把四万年前的一个现代智人,也就是我们这种人的一员,从小找过来,培养做航天员和科学家,完全没问题,跟我们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儒家跟那个时代的人有什么关系?太有了,我觉得儒家接受了那个时代人类中普遍流行的文化和价值观。那个时代最大特征就是家文化,亲人关系几乎是唯一的社会关系,整个家庭、家族、氏族、部落,以及后来的部落联盟,再扩大的联合才逐渐产生国家;但是在产生国家和文明之前,在人类百分之九十的历史中,我们的人性被孕育和塑造出来,这还没有考虑现代智人之前的人类史。简单的说就是,儒家把这个悠久的家文化、亲情,当成我们生活的意义、我们道德的来源,甚至国家的合法性来源都归为“家”,这个在世界大宗教和大思想中是极其罕见的,好像是特别反动和落后的,因为把文明前那个主导东西接到文明后。但华夏文明和广义儒家不止是接受家文化,而且对它做了几次改进,到西周已经是很晚近的一次,到孔子手上又一次,改造成能够适应农业社会的一种新的思想和价值系统,很成功,曾经帮助中国文明不间断地延续,超出了任何古代文明,但是面对西方的、现代化的整个这一套,却特别不适应,这是另外一个故事。

 

盲目的高科技崇拜会削弱儒家、摧残儒家,因为会削弱、摧残家人关系。我去年写了一篇文章《儒家通三统的新形式和北美阿米什人的社团生活――不同于现代性的另类生活追求》,将我设想的新儒家社区与美国的阿米什人的社团做了一个对比。阿米什人虽然是基督教社团,但却是一个异端,在某一些点上很像儒家。他特别强调家庭,所以他们不信任教会,他们的神职人员都是自己选的;没有教堂,做礼拜在各家轮流举行。所以这个社团坚持用传统技术,一直到现在。他们的社区存在于美国东部靠北和中东部,以及加拿大的一小部分。阿米什人还穿着几百年前的衣服,驾着马车出行,耕地还是用犁。,但是他们也有一些调整和应对,外界的压力太大,但是毕竟他们存活下来了,基本上保持住了自己的特色,从1900年的几千人发展到现在的28万人。所有以前研究他们的专家都预言他们肯定完蛋,因为根本禁不住现代技术造成的生存压力。他们有一个非常有洞察的见地,就是使用现代科技一定会摧残家庭关系。你有了汽车,你就能跑到城里去找工作,家人关系就松散了,那种传统的农业或者亲人直接交流关系就会变得松散;用了电动打谷机邻居就不重要了,互相帮助就不重要了。他们非常敏感,极其出色,一直坚持。

 

所以,我觉得高科技和儒家的关系既有很启发我们的一面,像奇平今天讲的,尤其是最新发展出来的科技,横向的、网络的、非确定性的,真是很好,但是还有另一面。我一直想问你们这个问题,没有来得及,这么好的新技术新思维,可关键是它们还是可控制的,也可以用它们来控制人的,所以其中的危险是很深的,一般的科技乐观主义没有把我完全说服。

 

像道家和儒家在这一方面是共享的,对于高科技一直有深深的怀疑。有人追问我们中华文明为什么没有发展出现代科技?其实从读儒家文献、道家文献中,你就会知道那肯定不会发展出来,他们有意识地抵制“机械”和“器物”崇拜。她们要发展的是“最适技术”,有一点像刚才讲的“恰当社会”。我一直提议儒家只能用最适技术,而不应该追求高科技。高科技给我们启发,其中按儒家原则可用的我们可以吸收,但绝不能照单全收。使用农机、电视,就已经开始削弱家人关系,汽车、手机、电脑已经开始摧残家人关系,大型能源网、化工生产和全球化商业等等在破坏人与自然的关系,而尖端武器的开发和使用它们的战争,会毁灭文明,甚至人类。我现在也通过视频看在美国的孙女、孙子,好像在加强家庭关系,问题是这种加强里边是不是也有削弱,所以这个可以再讨论。最恐惧的就是正在到来的生物和信息高科技,要对人类躯体和心智直接改造、升级,使我们的夫妻关系、家庭生育结构都不需要了,现行人类成了落后物种,新新人种成了超人或柏拉图理想国的高科技版。那时,由科学家、有钱有权者或当今的“哲学王”来决定谁和谁配对,或者哪个孩子可以留下来,亲子关系已经没有了,这就完了。到那个地步,儒家没有希望了,只是一个博物馆里面的遗迹了。

 

第四,也是最后一个讨论点,就是如何应对高科技对人类造成的威胁?简单一句话,就是应该以一种质的多样性来应对。高科技本身挡不住,人类从根本上就是技术性的存在者,而高科技当今被最强大的舆论和势力护持着,被追求力量和财富的热望鼓动着,其势不可挡。但是我觉得最关键的是,我们要认识这种高科技的本质,看出它启发人的一面和威胁人的一面,因而不能够被高科技绑架,觉得高科技有天然的合理性,它发展出来新东西能够赚大钱,能让生活精彩,能增强军力,所以笃信高科技不仅是第一生产力(这在今天是事实),是硬道理,非完全跟它走不可。这不行,这就完全被绑架了,对儒家、对人性都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我们应该对科技有选择力。靠什么来选择呢?还是要以家为根,以亲情、孝悌为基准,这个是我们这种人类天然发生出来的,有它天然的良知、良能和合理性在里面的。以这个为出发点,再通过自觉的儒家提升、教化,我们就有可能对高科技具有选择力,尤其是儒家还可以有自己的社团生活,大家一起来寻求更健全的生活形态。我不相信个人能够对抗高科技,我就对抗不了。原来在北大工作的时候不用手机,因为家里有座机,抵制了好多年;后来我到山大,人家那里没有座机了,没有办法就只能买手机。一开始我觉得手机挺可怕的,电影《手机》显示出来,它时刻陪着你,这个被绑架的感觉很强烈。可后来,一步步地被套了进去,因为当代生活就是在按那个逻辑走,个人很难在现实中对抗。但是,我们不能思想上被完全驯化,而是应该以团体、独立社区的方式,来选择和实现最适技术。

 

这马上涉及到一个问题,什么叫最适?实际上就是什么是最好、最佳、最善?古希腊人一直都要探讨它,尤其构建理想国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善是什么,然后哲学家才能按照善的标准构建一个人世间的理想国。我觉得这是个非常深刻的问题,还涉及到我们按照一种什么样的标准来改造人类。改造人类我们说了上千年了,儒家的教化也是一种改造人类,但是那种改造和高科技的改造是很不同的。这也同样要涉及到如何理解善。我的理解就和柏拉图的、甚至《正义论》的那些都不一样,正义也是善的一种。今天我吸收大家形成了共识的地方,就是善是不能够被标准化、一体化、总体化、可操纵化的,而这恰恰意味着古代东方或者印度和华夏人的智慧,就是终极的实在和真理不可在任何意义上被对象化,形成可遵守的标准。“梵”不是任何可被规定者,是超“名相”者,但却是万物的源头;“道可道,非常道”、“[孔]子不言性与天道”;也就是说,最根本、最高级的东西,不可被井井有条地表述为规则、理念、标准,一旦表述出来就不是最高的善了。要不然,人家就可以按照这个最高标准来改造世界,甚至最后改造人类,所以这个东方的古老智慧,在今天大家讲的语境中,让它成活了。它不止是一种东方神秘主义,它的深义互联网也可给我们揭示出来,哪怕只是一部分。在最要害处,总有一些让线性思维失控的东西涌现,而整个现代社会,也是一个让规划者失控的社会。所以我理解的所谓好、善,不能看作是一种规律一种特性。比如长寿好吗?有规律、懂得关心人好吗?当然好,问题是再延伸,把它完全规则化,无限目标化,把人改造成一个完全守规矩的存在者,不懂得什么叫不守规矩,不守规矩就难受的要死,不让他帮助人难受死了,这就好吗?

 

因此,我觉得“善”或者“好”从根本上是“有时”的,就是必有当场发生和构成自身的那个维度。如果认为它超出了时空,成为一个普遍性的标准,按照它去改造世界、改造人类、改造生命,或者构建一个星外文明,我觉得这就不是真正的善,善一定有原时间、原空间。所以这也涉及到“孤舟”的问题。我们只有一个地球,现在西方人或崇拜高科技的人,不甘心只有一个地球,现代科技一定要寻找星外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甚至科学家霍金,也建议人类一定要开发自己的地外居住点,因为他们已经对我们现在的发展和道路绝望了,知道前景不佳。都是很聪明的人,但是通过寻找另外一个地球去留存地球文明,我觉得这是不聪明的,我们对这个生态环境已经是最适应了,这里搞不好,冒极大风险去建立地外殖民,那里的存活概率比在这里要小不知多少倍吧。

 

我认为善既然有时,那么就要在实际生活中被发生出来,所以必须有生死,有父母对子女的生育,也就是有亲情和代际生存时间流。不能一个人活500年,1000年,没有新生,新生本身不止是涉及到人口问题,还涉及到我们人类意识的形成和生存本身的结构。所以哈利是对的,不能让伏地魔这种人控制了世界,不止是他们残忍,而是是他们创造和把持了永生;所以一定要除掉伏地魔,释放出生命之流,这个世界才不是少数人凭高科技控制的世界。

 

真正的善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有美感。这是很古典的说法,真善美统一。但是我发现没有办法,越到关键处和问题的尖锐外,我们人类可体验到的那种自由美感就越重要。我们认同的善不能直接地、确定性地说出来,那么如何规范人的未来社会、技术选择和儒家文明呢?这的确是可能的。你被一个人吸引,却说不清为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你以他或她为榜样,改变自己的生活。我觉得,有美感和没有美感,确实很不一样,美感从根上扶持着至善。实际上,我很喜欢柏拉图对美感经验的描述。他说美神是最娇嫩的,只能在非对象化的柔软存在(即敏感的心灵)上驻足,如果有任何规定性的东西,她就躲避了,那东西也就马上不美了。所以美感特别适合非确定性的、又是收敛的喷发的善经验,把善托浮到一个原真的境地。所以我觉得善必有时和美,所以未来我们选择技术的时候是有依据的。

 

责任编辑: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