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之仁”与“明主之仁”
作者:冯敏飞
来源:《学习时报》
时间:孔子二五六九年岁次戊戌四月初七日癸丑
耶稣2018年5月21日
谥号是在人死之后,后人依据他生前表现,盖棺定论,予以一种称号。这种称号分三类,即美、平、恶。美谥是褒,恶谥是贬,平谥是怜。恶谥如暴、昏、炀、厉等,希望通过这种评价,让后任帝王有所顾忌,自我约束。得到美谥的帝王居多,最常见的是“武帝”“文帝”,似乎每一个朝代开国那一两代都是武功文治。还有“孝”“英”“哲”等等。号称“仁”的也不少,如西夏仁宗李仁孝、西辽仁宗耶律夷列、明仁宗朱高炽、清仁宗爱新觉罗·颙琰。北宋仁宗赵祯也是其中之一,且为史上第一位“仁宗”。
赵祯之“仁”是颇为贴切的。作为一个皇帝,吃喝玩乐实在是不成问题,可赵祯却做到了防微杜渐。一天加班到半夜,赵祯饿了,很想吃碗羊肉热汤,但最终忍了,第二天与皇后闲谈时才说起。皇后怨道:“陛下日夜操劳,想吃随时吩咐御厨就是,怎能让龙体受饥?”赵祯说:“朕昨夜如果吃了羊肉汤,御厨就会夜夜宰杀,一年下来数百只,形成定例。为朕一碗饮食,创此恶例,于心不忍!”还有一次,谏官王素劝赵祯不要亲近女色,赵祯说:“近日,王德用确有美女进献,我很中意。”王素坚持说:“臣今日进谏,正是怕陛下为女色所惑。”赵祯只好下令:“王德用送来的女子,每人各赠钱300贯,马上送离宫中。”王素慌忙说:“不必如此匆忙!既然已经进宫,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打发为妥。”赵祯笑道:“朕虽为帝王,与平民一样重情。我怕久了,会不忍心送走。”于是对这些女子厚礼相赠,送出宫中。对于宋仁宗,后世一向好评如潮。很不谦虚的乾隆说他只佩服三个皇帝:一是他的祖父康熙,二是李世民,第三个就是赵祯。
再从武功的角度考察,有些人总抱怨宋朝军事太弱,不如汉唐威风,但大宋确实生不逢时,燕云十六州早被出卖,失去了长城屏障,更重要的是对手不再是匈奴那样的“流寇”,而是比汉和唐对抗的单纯游牧民族要厉害多的辽、西夏、金等,他们具有以汉人方式对付游牧族和以游牧族方式对付汉人的双重优越性,所以不能把汉唐和宋作简单对比。实际上,在宋仁宗时期,大宋已经破了西夏占领关中的战略目标。
那么,宋仁宗是完人吗?当然不是。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指出:“计此三十年间,人才之黜陟,国政之兴革,一彼一此,不能以终岁。吏无适守,民无适从,天下之若惊若骛、延颈举趾、不一其情者,不知其何似,而大概可思矣……夫天子之无定志也,既若此矣。”此言甚是。宋仁宗使命感很强,很想主动解决盛世的“久安之弊”,要求范仲淹开列当务之急。范仲淹不失理智,认为“非朝夕可革”,所以“始未奉诏,每辞以事大不可忽致”。仁宗一再派人催促,朝野舆论压力增大,范仲淹这才上呈改革方案,付诸实施。结果使得利益分配突然失衡,形成了党争。欧阳修写了那篇著名的《朋党论》,指责范仲淹等人搞“朋党”。鉴于历史教训,宋朝皇帝最忌武将领兵与文官结党。范仲淹被指责搞朋党,让仁宗吓了一跳,于是马上缩回去,叫停改革,并罢免了范仲淹的官职。
近代历史学家蔡东藩评论道:“仁宗之驾驭中外,未尝不明,而失之于柔……仁宗以仁称,吾谓乃妇人之仁,非明主之仁。”这话似乎太过,但不无道理。
如何才是“明主之仁”而不是“妇人之仁”,并没有标准答案。思索之际,笔者又想到了范仲淹。他的10项改革内容,其中“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5项属于吏治,另外还有“重命令”“推恩信”2项与吏治有关,总计70%涉及政治体制。他派一批官员深入各地去现场考核,自己坐镇中央指挥,将各地报来不称职的名字一个个勾掉撤职。枢密副使富弼在旁看不过去,提醒说:“您一笔勾了很容易,但这一笔下去要让他一家人哭啊!”范仲淹回答:“一家人哭总比一路人哭要好吧!”当时的“路”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省”,范仲淹想的是大局。这就涉及“妇人之仁”与“明主之仁”的区别了。不忍心看一家人哭,而不惜让一路人哭,显然是“妇人之仁”,而非“明主之仁”。
作为一个明主,就应当为了一国人不哭,而不惜让某一家几家人哭。那些平时鹦鹉学舌跟着范仲淹大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官员,一到改革,哪怕影响点“灰色收入”就受不了,就要反对,要滋事。如此,宋仁宗却一味地“仁”,不惜迁就那些少数人,叫停改革,牺牲了范仲淹和新政,还让弊政继续积累,从而让朝政危机由隐到显,由轻到重,显然不是“明主之仁”,而只是“妇人之仁”。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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