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的美国总统危机是怎么回事？

作者：万百安

译者：吴万伟

来源：作者赐稿

时间：孔子二五六九年岁次戊戌八月初一日乙巳

          耶稣2018年9月10日

第一部分

最近，美国因为特朗普政府的一系列被披露的惊人信息而动荡不定。2018年9月6日，《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匿名的评论文章“我是特朗普政府中的一名抵抗者”。该文说“他［特朗普政府］的政府中许多高级官员都从内部不懈努力，以挫败他的部分议程和最糟糕的倾向。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我就是其中的一位。”《纽约时报》声称它知道作者是谁，因为报纸上说是“一名特朗普政府的高级官员”。

“抵抗”是和平抗议特朗普政府政策的美国政治左派使用的词语。该评论文章的作者说“我们的抵抗并非那种盛行的来自左派的‘抵抗’，”因为白宫内的抵抗是那些相信总统虽然是作为共和党人当选的，却没有表现出多少对保守派长期奉行的理念的认同：自由思想、自由市场和自由人民”。作者还宣称，虽然特朗普不靠谱，但这届政府已经实现了保守派长期以来追求的一些目标，包括“切实有效的放宽监管；历史性的税改；一个更加强大的军队等等”。（左派成员可能反驳说，对企业放宽监管和最近的减税只是对社会上的最富裕的成员有利，庞大的军事开支除非与清晰的战略目标结合起来，否则就是浪费。）

该评论文章的作者认为他和白宫中的其他人之所以反对总统是因为“我们的第一责任是对这个国家负责，而总统却持续以一种危及合众国健康的方式行事。”他宣称总统根本不受道德观的约束，“我们看不到他遵循了任何可辨别出来的指导其决策的首要原则”。该评论文章的作者描述总统是鲁莽无能的人，“与他的碰面常常会离题偏轨，他会不断咆哮，他的冲动往往会导致考虑不周、信息不全，有时还颇为鲁莽的决定，而这些决定必须被撤回。”

这篇评论文章是谁写的？有人提出了很多不同的名字。一种理论（最早是丹∙布卢姆在推特上提出的Dan Bloom @danbl00m）是基于对参议员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的描述。麦凯恩是一位战争英雄，是批评特朗普总统的共和党人。麦凯恩最近刚刚去世，他留下的指令是不允许总统参加他的葬礼。评论文章描述麦凯恩是“恢复公共生活尊严和国家对话的代名词（Lodestar）。”这个词在英文中已经非常罕见了，但是它一再出现在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的演讲中。这就显得意味深长，但是其他人已经指出，评论文章的作者很可能想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可能选择一个可能把怀疑引向他人的词。

事实上，迈克∙彭斯在白宫期间一直不遗余力地称赞唐纳德•特朗普，并表现出对他的忠诚。作为虔诚的基督徒，彭斯说过“上帝告诉我要支持总统。”常常被提到可能是文章作者的名字还包括国务卿迈克•蓬佩奥（Mike Pompeo）、国防部长马蒂斯（Jim Mattis）、国土安全部长尼尔森（Kristjen Nielsen）、国家情报总监丹∙考特斯（Dan Coates）。所有这些人都是聪明的、爱国的保守派，他们可能被期待反对特朗普，但他们每个人都否认是文章的作者。不过，即便他们通常都是诚实的人，我们期待他们在此问题上撒谎。

我个人的理论是作者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可能不赞同他们的政治观点，但他们都是真正的爱国者，真正关心美国，保护它不受特朗普的伤害。这种人不大可能写出这篇评论。该评论文章的作者将自己描述为“详细记录西厢办公室（The West Wing是指白宫中总统及其最亲密的助手办公的地方）的糟糕决策”的“白宫内或白宫附近的无名英雄”之一。然而，如果你试图操纵一个笨蛋，你不会对着大批观众高喊你在操纵他，因为那样会让他更难被操纵。因此，评论文章的作者是一个更关心如何保住自己的声誉和职位而不是实际上保护美国的人。在我看来，这听起来像是美国总统顾问凯利安妮•康威（Kellyanne Conway）。

康威一直是不讲道德原则和自我扩张的。她曾经担任特朗普政治选举的操盘手，但是《炮火与怒火》(Fire and Fury)披露说，康威并没有料到特朗普会赢得选举。她不过是希望领导他的选战能够在与希拉里∙克林顿的竞争中不至于输得太难看，以便提升自己的职业生涯罢了。（《炮火与怒火》是记者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f)所写，在特朗普政府第一年里有机会接触到很多信息。）因此，我们知道她并不特别忠诚于唐纳德∙特朗普（或者忠诚于美国）。一旦特朗普政府垮台，他就没有任何用途了。她承认她写了这篇评论文章，《纽约时报》将确认这个消息，她会写一本揭露全部真相的书，这将让她名利双收，在余生就可能经常出现在电视上和脱口秀节目中了。

评论文章的作者宣称“内阁成员早先曾经悄声低语地议论过宪法第25条修正案。”美国宪法第25条修正案第4款提供了副总统代理总统的程序，当副总统与多数部会首长向国会提交声明，指称总统不能履行职务时，副总统得立即代理总统职务。这将暂时剥夺特朗普总统的权力，让副总统彭斯代理总统。但是，特朗普将挑战这个说法，强迫众议院和参议院就他的能力进行投票表决。只有国会三分之二的议员投票认定他不称职时，特朗普才能被永久性解除总统职务。评论文章的作者宣称他们决定不使用宪法25条修正案，这是因为“没有人想提前制造一场宪法危机。”

事实上，根据宪法25条修正案将总统赶下台的程序要比依据“弹劾、受贿罪或其他严重犯罪和不当行为”而迫使总统下台的程序困难得多。许多美国人错误地相信“弹劾”这个词意味着“把总统赶下台”，但这是错误的。弹劾是对政府官员犯罪的正式指控。定罪和撤职是与弹劾区分开来的步骤。它不仅要求众议院的多数投票支持弹劾总统的法案，而且要求参议院的三分之二议员支持认定总统有罪。（这些条款见美国宪法第一条第二节第5款；第一条第三节第6款；第二条第四节。）历史上只有两位美国总统遭到弹劾：安德鲁∙约翰逊（1868年）和比尔∙克林顿（1998年）。但两人都没有被定罪。如果民主党在今年11月中期选举中控制了众议院和参议院，有些人相信他们就能提出弹劾特朗普总统的法案。

第二部分

评论文章“我是特朗普政府中的一名抵抗者”被认为是政府高官所写，这之所以似乎有道理，部分理由是因为文中的描述与《恐惧：特朗普在白宫》一书中的描述吻合。《恐惧》是美国记者鲍勃∙伍德沃德（Bob Woodward）写的揭露特朗普政府丑行的书。该书根据对特朗普政府官员的众多采访写成。按照《恐惧》的说法，一位官员说，在2017年7月和特朗普见了面之后，““似乎很明显，总统的许多高级顾问们，尤其是国家安全领域的顾问们，都极其担心他的古怪性格、他的相对无知、他的不愿学习，以及在他们看来很危险的看法。”

《纽约时报》评论文章的作者说，白宫的人抵抗特朗普是在“都从内部不懈努力，以挫败他的部分议程和最糟糕的倾向”。而伍德沃德的《恐惧》中报道的一件事就是说明这意味着什么的例子。特朗普总统将要签署一份文件，宣布美国退出与韩国的一项贸易协定。意识到这个举动对美国来说将是灾难性的，特朗普总统的前首席经济顾问加里∙D∙科恩(Gary D. Cohn)从特朗普的办公桌上将这封信“偷走”了。特朗普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封信不见了，也没有询问到底怎么回事。（科恩后来从特朗普政府辞职，他不可能是《纽约时报》评论文章的作者。）

科恩还卷入了伍德沃德报道的另外一件事中。这涉及到特朗普在2017年8月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的白人民族主义者游行后所做的引起争议的评论。骚乱者携带纳粹旗帜和南方邦联旗（Confederate flags，邦联是指1861-1865年美国内战期间南方一些州组成的群体，因为他们担忧奴隶制会被法律禁止。）视频中能够看到有人高喊“嗨，特朗普”。在骚乱中，有个自称的白人种族至上主义者开车冲进抗议白人种族至上主义的人群，造成一名妇女死亡和多人受伤。特朗普被批评没有立即谴责白人种族至上主义者，相反，他暗示在这次事件中，“双方都有好人”。共和党和民主党主流都谴责特朗普的评论暗示，在纳粹和白人种族至上主义是否有错误问题上存在“双方”。

伍德沃德报道说，科恩是犹太人，试图辞职以示抗议特朗普的言论，特朗普对他表示轻蔑，但劝他留下来。特朗普的幕僚长约翰•F•凯利(John F. Kelly)在场，亲眼目睹了特朗普和科恩之间的交流。他后来称赞科恩在与特朗普打交道时的耐心和克制。凯利说，这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自我控制，换了我的话，我会拿起这封辞职信，往他的屁眼里塞六次。”

伍德沃德还在《恐惧》中报道说，凯利把特朗普描述为将白宫变成“疯狂城”的“白痴”。凯利补充说，“试图说服他任何事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脑子坏了。”特朗普的前国务卿雷克斯∙W∙蒂勒森(Rex W. Tillerson)将他描述为“白痴”。国防部长马蒂斯说特朗普理解美国战略政策的水平是一个“五年级或六年级的小学生”（小学生往往在１０岁到１２岁左右）。

鲍勃∙伍德沃德或许因为报道他曾经和《华盛顿邮报》的同事卡尔∙伯恩斯坦（Carl Bernstein）的壮举而名闻天下。他们揭露了水门丑闻。1972年，几个人显然是理查德∙尼克松竞选团对中的人，非法闯入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总部位于水门的办公室安装窃听电子设备。从来没有证明尼克松是否知道闯入这件事，但是可以证明的是他试图非法掩盖这个罪行。众议院开始起草弹劾法案，但是尼克松在投票之前选择辞职了事。伍德沃德的新书是否会给特朗普带来类似的后果呢？

第三部分

像特朗普这样完全不称职的人怎么会成为美国总统呢？很多人认定特朗普是个聪明绝顶的谈判者，因为他出了一本畅销书《交易的艺术》。但是，这本书是专业作家为特朗普代笔写出来的东西。这本身没有不道德或者不合适的地方，很多名人或者政客都曾经找人代笔写书。但是，《交易的艺术》的操刀者托尼∙施瓦兹（Tony Schwartz）在接受记者的长篇采访中透露了一些令人担忧的事实。施瓦兹和特朗普一起花费１８个月时间为该书做准备，不仅在办公室而且在家里。他说，他必须创造和润色很多故事以便让特朗普显得有本事和招人喜欢。施瓦兹汇报说，他从特朗普那里学到的很多东西之一是“撒谎是他的第二本性。”而且，施瓦兹解释说，特朗普在房地产业的早期成功取决于这样一个事实：他那有钱的父亲弗莱德∙特朗普（Fred Trump）答应共同签署贷款协议，有时候甚至在他生意搞砸时救他摆脱困境。有人暗示这本书应该改名为《我父亲交易的艺术》。施瓦兹补充说，他从来没有在特朗普身边看见过一本书，而且表达了这样的观点“我真的怀疑特朗普在成年时期是否认真读完过一本书。”

因为《交易的艺术》帮助特朗普登上了总统宝座，施瓦兹决定把他从这本书获得的所有版税都捐给慈善机构。但是，施瓦兹为写这本书感到非常愧疚：“我会带着这份愧疚一直到我生命的结束。”

事实上，特朗普并不非成功的商人。他把很多企业带入破产的境地，而且有赖帐不还的恶名。幸运的是，《交易的艺术》的成功让电视制片人聘请他去主持被称为“名人学徒”的“真人秀节目”，其中参赛者竞相完成诸如推销最多的纸杯蛋糕等活动。特朗普对这个节目的主要贡献是阅读别人写在讲词提示器上的话语。在其中一期《名人学徒》中，特朗普遇见了参赛者奥马罗萨∙马尼戈特∙纽曼(Omarosa Manigault Newman)。她后来成为特朗普白宫聘请的少数几位美国黑人之一。2017年12月，她从白宫辞职，此后写了她和特朗普在一起时的回忆录《精神失常》。在她的书中揭露的恐怕是最令人恐怖的东西。（公平地说，那些是证据最不充分的一些爆料。）

奥马罗萨宣称知道特朗普使用“黑鬼”来描述美国黑人。同样令人担忧的是，她暗示，特朗普与自己的女儿伊万卡∙特朗普（Ivanka Trump）有不适当的亲密关系。（许多人之前就已经指出过他曾经评论过她的性吸引力，并去当众抚摸她，那种方式更像恋人而不像父亲。）最后，美国总统传统上是手按在一本圣经上宣誓就职的。（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使用了两本圣经，一本曾经是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的，一本属于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作为新教牧师的奥马罗萨宣称，特朗普问她是否觉得他能够一手按着一本《交易的艺术》的宣誓就职。她告诉他，那样很荒谬，他不应该对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第四部分　

在2016年的总统大选中，特朗普的大众选票其实是输给对手的。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ary Clinton）赢得选票65,853,514张，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赢得选票62,984,828张。但是，从技术上说，美国总统是由选举人投票来决定的。选举人的投票是根据各州拥有的参议员和众议员的数量来分配的。在几乎所有的州，如果你在这个州赢得的大众选票最多，你就得到这个州的所有选举人票。法律要求选举人团以这种方式投票。他们不允许在投票的时候运用自己的判断力。因为之前出现过的事实，因为每个州无论大小都有两名参议员，选举人团的投票并不与大众选票完全吻合。因此，从数学上说一个人在没有赢得大众选票的情况下当选美国总统是完全有可能的。直到最近，这还都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但是在2016年（特朗普对克林顿）和2000年（布什对戈尔），共和党候选人都是在大众选票失败的情况下赢得选举人团的选票而赢得总统宝座的。这在美国历史上只发生过三次：1824年, 1876年, 和1888年。

那么，是谁投票支持特朗普呢？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更有可能支持特朗普。在只读过中学或以下的选民中， 51% 支持特朗普，45%支持克林顿。（这个数字加起来并不等于100%是因为美国还有第三党的候选人，包括自由党和绿党。）在大学毕业的选民中，49% 支持克林顿，45%支持特朗普。在拥有研究生学位（在美国包括博士也包括医生和律师）的选民中，58% 支持克林顿，37%支持特朗普。

美国的选举投票也与种族有很高的相关关系。在美国的白人中， 58% 支持特朗普，而88% 的美国黑人、65% 的西班牙裔美国人和65% 的亚裔美国人支持克林顿。性别也是一个因素。在男性选民中，53% 支持特朗普，54%支持克林顿。

特朗普的“支持率”在他担任总统的大部分时间里维持在40%左右。这个支持率是若干独立的非政府机构每周都要调查后算出来的，用来判断总统的受欢迎程度。考虑到特朗普政府的众多丑闻，他的支持率还不算低的确有些令人吃惊。人们似乎就是喜欢特朗普，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我可以站在纽约第五大道上开枪射杀一个人，仍然有选民支持我。”但是，这个星期，在经过了上文讨论过的种种丑闻揭露之后，特朗普的支持率已经跌落到了30%左右。现在特朗普成为进入第一个中期选举的支持率最低的总统。共和党人目前控制着参众两院。但是，共和党政客越来越担忧与特朗普的联系可能会在11月份的中期选举中给共和党带来伤害，他们可能会丧失对参议院或众议院的控制，甚至两院的控制权统统丧失。

我的观点是什么？当前，对特朗普和共和党来说，局势看起来都很严峻。作为民主党人，这让我感到高兴。不过，如果你四年前问我一个做生意破产的人，一个游戏节目主持人竟然当选美国总统，我可能会笑出声来。如今，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注：

作者简介：

武汉大学哲学院（中国）讲座教授，耶鲁-新加坡国立大学学院观音堂佛祖庙访问教授（新加坡），泛瑟学院哲学教授（美国）。

译自：A Guide to the Current US Presidential Crisis by Bryan W. Van Norden

责任编辑：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