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晓芒】就“坑师案”给方舟子先生的公开信

栏目:思想动态
发布时间:2010-11-13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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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晓芒

作者简介:邓晓芒,男,西历一九四八年生,湖南长沙市人。一九八二年武大哲学系硕士研究生毕业,获硕士学位,毕业后长期在武汉大学任教,任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西方哲学研究所所长。二〇〇九年改任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 <BR>

      邓晓芒给方舟子先生的公开信

  方舟子先生:您好!

 

  最近,看到朋友们给我转来的您的微博上有关我的所谓“坑师案”的短评,
有些话不吐不快。您是这个所谓“案子”发生三年多来第一个以实名发表不利于
我的言论的人。在此之前,我只看到网上那些以虚拟的假名躲在阴暗处的魑魅魍
魉对我狂吠,而我又是一个和您一样的无神论者,从来不和鬼打架,所以一直懒
得回应,只是放了话:只要有一个以真名来对我泼脏水的,我一定告他。不过我
这次不想告您,因为我相信您并无恶意,只是轻信了谣言,落入了陷阱而已。我
也不想让您对我道歉,我顶烦那些动不动就要求人家向他道歉的人。我只想澄清
一些事实。因为我们虽然素不相识,但我历来是把您当作朋友看待的。

 

  首先这件在网上沸沸扬扬闹了三年多的所谓“案子”,归纳起来无非两件事,
一是说我在申报我和杨祖陶先生合作翻译(我译、杨祖陶校)的康德三大批判的
第四届教育部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时,“瞒着”杨老师而“独自报奖”;二是不
但独自报奖,而且“独吞”了(据说是“两万元”)奖金。为了这两件“事”,
那些对我心怀怨恨的匿名英雄们真是做足了文章,获得了庸众的一片喝彩,可惜
都只是“过干瘾”而已,没有一个著名的匿名者敢于亮出自己的真名来摘取这
“胜利的果实”。他们煞有介事地提出的那些所谓“铁证”,就像小孩子搭的积
木,动动手指头就会垮掉。我时常带着微笑观赏他们头上冒汗的“杰作”,心想
一个有正常大脑的人,怎么会相信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但我没料到的是,高举科
学旗帜进行学术打假的您本人竟然就相信了这些流言,您难道以为,只要当事人
没有回应,就可以证明这件事是真实无误的了吗?就如在法庭上,是不是只要被
告不说话,就可以断言他有罪了呢?

 

  我在本月2号给武汉大学本科生举办的关于文学的讲座之后,回答学生提问
时已澄清了部分事实,即当初报奖时,按照要求我在“作者”栏中填了我的名字
(注明 “译者”),而在“合作者”栏中填报了杨祖陶的名字(注明为“校
者”),并且在提交上去之前先给杨老师夫妇过了目;而后来颁发的奖状上也是
“邓晓芒译,杨祖陶校”,这一切应该都是顺理成章的。可是据您后来追加的回
应是:“‘邓晓芒表示,当时,教育部的规定是合作著作只能有一人申请。’查
第四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获奖成果名单,里面有多项获奖成
果列着多个获奖者,有的多达4人,而《康德三大批判新译》获奖者只有邓晓芒
一人。可见此人所说不足为凭。”您居然还真的去“查”了一下。但您的推理实
在经不起推敲:有某些成果列了多个获奖者,就能证明教育部没有“只能有一人
申请”(我的表述是:教育部规定只能以第一作者申报)的规定?只准一人申报,
这并不排除在公布时把合作者列入。例如我现在手头还有一本精印的《第四届中
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获奖名册》(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2007年
4月北京),第1页一等奖哲学类中列的是“康德三大批判新译(共三部),邓晓
芒译,杨祖陶校”,也有两个名字。可见当时有不止一种渠道公布获奖名单,您
所“查”到的恰好是漏掉了杨老师的名字的名单。但这一遗漏可不是我的过错。

 

  再者,就算我不是因为作者栏位置不够,而是故意只在作者栏中填报了自己
的名字,而把杨老师的名字放到了下面的“合作者”栏,难道这样不对吗?我想
请方先生您自己来填一下这个表,看您怎么填。方案一:在“作者栏”中填上
“邓晓芒、杨祖陶”(同时在相应的栏中填上双份的“出生日期”、“专业技术
职务”、“电话”、“邮编”、“身份证号码”等等),且不说技术上能否做得
到,这样填行么?显然不行。因为,杨老师的名字怎么能够排在我这个学生的名
字后面呢?您这是提高了杨老师的地位,还是降低了他的地位?方案一作废。现
在,方案二:在“作者栏”中填上“杨祖陶、邓晓芒”(以及相应的双份其他信
息),行么?显然还是不行。这根本就拿不出去,因为所填报的信息与交上去的
文本不合。在所译的康德三本书上,每一本上印的都是“邓晓芒译,杨祖陶校”,
按照规定,凡是所报信息与原件实物不符的,都将取消申报资格,说轻了,是申
报错误,说重了,是弄虚作假。方案三:在“作者栏”中填上“杨祖陶”,而在
“合作者”栏中填上“邓晓芒”,根据第二方案同样的理由,所犯错误更为严重,
怎么能把译者当做校者的“合作者”呢?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这一方案也被否
定了。最后剩下的是方案四,就是我所如实填报的:我是译者(相当于作者),
而杨老师是校者(相当于合作者)。有人在网上嚷嚷,说校者的水平肯定比译者
要高。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把杨老师放在“校者”这样一个“合作者”的位置上,
而不是挤到“译者”的同一个狭小的栏目中,才是对他的尊重。这也是杨老师夫
妇在过目时没有对我所填表格提出任何不同意见的原因。方先生是懂科学的,您
应该知道上述四种组合方式已经穷尽了一切可能性,您能想出第五种来吗?总不
能说把我和杨老师都挤在“合作者”栏中吧?网上那些瞎起哄的鬼影,知道他们
自己在说什么、在强求人家做什么吗?

 

  其实,既然我在表格上如实填上了作者和合作者两个名字,所谓“独自一人
报奖”的罪名应该就不攻自破了,对于这种故意搅混水的构陷,别人也许脑子进
了水,方先生您难道还不能一眼识破吗?什么叫独自报奖?除非我隐瞒了杨先生
的名字,在申报表上只写了我一个名字。若真是如此,那就不应该在奖状上凭空
出现两个名字。但现在奖状的照片已经发在网上了(见《晓芒学园》),上面赫
然印着:“邓晓芒译,杨祖陶校”。方先生您查这查那,为什么唯独没有查这件
最终的证物呢?(该照片在两年多前就被人发到网上了,可是后来不知被谁删掉
了,大概是那些不想让这台滑稽戏结束的人弄的)。

 

  最后,奖金问题。一般人总以为,凡是颁奖,都应该有奖金。但是教育部的
这个奖却有点特殊,不是由教育部发奖金,而是教育部只发奖状,由各学校去发
奖金。别的学校怎么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武汉大学把我们这项获奖记了40个业
绩分,作为我们2006年的业绩,总共4万元。按照每年发业绩津贴的时间,大约
是在春节前夕(2007年初),院办公室主任打电话来问我,说你和杨老师的获奖
得到了4万元业绩奖金,如何分配?我当即就说:二一添作五,对半分。事实上,
钱都根本没有经过我的手,就直接按照对半分的比例分别打到我和杨老师的账上
了。至于说我“独吞2万元奖金”,这连空穴来风都算不上。只有2004年4月,武
汉大学为表彰我们的三大批判译著完成,曾召开过全校表彰大会,由学校当场颁
发了2万元奖金。但那也是散会后在杨老师家我和杨老师对半分的,一人一万。
这两笔钱都是很好查的,方先生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呢?

 

  除奖金外,当年三大批判的第一笔版税被我领来时(当时杨先生委托我全权
处理和出版社的相关杂务),也是我提出和杨先生对半分的,并且成为后来分这
项稿费的惯例沿用至今。据出版社说,以前还没有译者和校者平分稿费的先例。
记得我以前曾问过杨老师(那还是在我们合作完成三大批判之前),学界一般对
译者和校者的稿费是如何分配的,他说并没有什么明确规定,按照惯例,通常是
译者拿三分之二,校者拿三分之一。杨老师当然不是一般的校者,就是说他校得
特别仔细,这在我为《判断力批判》所写的译者序里面已说得很清楚了,他花的
功夫是特别多的。然而,如果因此而否定我的作用,那是不公平的,我也不是一
般的译者。对一个人的评价,兼听则明,不论是批评还是表扬。人们一般只看到
我称赞杨老师校订工作的那几段脍炙人口的话,但却忽视了杨老师称赞我的话,
甚至有人以为我在这项工作中只是一个配角。在此我可以引用杨老师写在《纯粹
理性批判》译者序中的话来证明他们的偏见:

 

  “三大批判著作的译稿,无论是其选本(《精粹》),还是三个全译本,都
来之不易。它们的完成首先要归功于译者邓晓芒译出的初稿和最后的订正稿。他
是在电脑中译出初稿的,要在电脑中以这样的速度直接从德文原本译出三大批判
著作的初稿,没有对康德哲学的深厚理解,没有娴熟地掌握德语,没有精通现代
汉语表达功能的功夫,没有沉下心来为学术而学术的一往直前的精神,是无从谈
起的。每当我接到初译稿的样稿时,我都为能如此直白地译出难懂难译的康德式
文句,仿佛是(借用一位评论者的话)康德在用现代汉语道白自己的哲学思想似
的,而感到一种异常的惊喜和慰藉,赞叹有加。但是,由于一种挥之不去的对康
德、对学术、对读者也对译者负责的心态,我又不得不根据德文原本,参考不止
一种英译本……和中译本,再三推敲,用铅笔……对初稿进行了逐一仔细的校订,
以致(诚如译者在《判断力批判》)的‘中译者序’中所言)‘在初稿上用极细
小的字体校改得密密麻麻,几乎要把原文都淹没不见了’。每当我把校订完的译
稿交给译者时,我都感到有一种内心的不安,我真不知道他在电脑中将如何根据
校订的样稿进行最后的订正和定稿,留给他的显然不是一件轻松自如的工作,做
起来也许比他直接翻译起来还更加不易。”

 

  由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初稿是我译出来的,最后的“更加不易”的定稿也是
我定的,而且杨老师“真不知道”我最后会如何定稿。所谓杨老师把译者的署名
“让”给了我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而我的定稿并没有完全按照杨先生校改
过的机械照搬(如果那样,就不是什么“更加不易”了),而是经过再次思考研
究,有取舍,有调整,也有在杨老师的基础上再修订。书出版后,我每年还利用
给研究生上康德哲学句读课的机会,在逐字解读康德三大批判时再次斟酌、修改
了译文,并展开课堂讨论,让研究生对译文提出意见,不断地随时对文本有所订
正(可参见拙著《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句读》“自序”)。这三本书几乎每次
重印都有一大批改动(仅以09年改版成《康德三大批判合集》时为例就有300多
处),许多难以避免的误译和不妥之处被排除和修正了。

 

  2004年4月在武汉大学召开的那次表彰大会上,最后一个程序是专家座谈,
在座的有专家、校领导和社科处负责人共20来人,我和杨老师都在会上发了言。
我们相互赞扬对方在这件工程中所做的贡献,我记得杨老师发言中最有分量也最
使我感动的一句话是:“我可以说,这项翻译工作,没有我,邓晓芒自己也是可
以独立完成的;但如果没有邓晓芒,我自己是绝对完成不了的!”我想这句话也
会给当时在座的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说了这么多,不是要为自己表功,而只是要洗刷泼在我身上的污水。请方先
生再次考虑自己的话,最好不要贸然作出断言。我虽然并不赞同您的有些观点
(如关于中医等等),但历来钦佩您学术打假的勇气,也曾发表文章支持您
(《学界与江湖》,载《南风窗》今年21期)。不过我也对您提一点忠告:学术
打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当年打学霸陶德麟评奖的假,是搜集了足够扎实
的证据才成功的,尽管陶某人是武汉大学前校长、时任湖北省社联主席,但这至
今是一桩铁案。而对于那些既无头衔又无权势的人,您要打假必须更加谨慎,因
为他们往往没有造假的条件,而且在受到伤害时更加没有保护。

 

  第一次打交道,就遇上不愉快的事,实在是抱歉!望今后多联系。

 

  祝您

  万事如意!

 

  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邓晓芒,2010年11月7日

 

 

(XYS201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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