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哲学好不好?
作者:阿格尼斯•卡拉德
译者:吴万伟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正月廿七日己亥
耶稣2019年3月3日
“我们搞哲学是因为哲学本身的原因,是因为问题很重要,而不是有用或者令人愉快。”如果哲学问题不像科学那样有用,不像娱乐消遣那样令人愉快,它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变得重要呢?“哲学并不能让你过的生活变得生动有趣--相反,它会把你的生活从你的手上夺走,你会猛然发现自己甚至连最根本的东西都没有搞清楚。”哲学是让生活变得更加痛苦的研究领域,它会暴露你的无知,给你提供的答案并不是没有严重问题的。艾因•兰德(Ayn Rand)说过,“要生活,你就得行动;要行动,就得做出选择;要做出选择,就必须有明确的价值观;要有明确的价值观,就必须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何处---即必须知道自己的人性(包括了解这些的手段)以及行动环境的性质---即需要形而上学、认识论、伦理学,即哲学。你无法逃避这个需要,你的唯一替代选择是指导生活的这个哲学是自己选择的还是碰巧从别人那里得来的。”
哲学是一个泡沫。上中学的时候里或大学毕业后,你不大可能关心哲学。哲学主要生活在学术界或者更确切地说生活在本身就在学术界的空间里。比如,在芝加哥大学,哲学系是少数拥有强硬政策的院系之一,坚决反对为学生在系外选修的课程提供学分。除非是哲学系讲授的课程,其他统统不会被称之为“哲学”。哲学严格巡查自己的边界。
最近,出现了大逃避的喧嚣,这种逃避有一个名字叫“公共哲学”。公共哲学包括在诸如《逻辑漫画》(Logicomix)、《苏菲的世界》、《黑客帝国与哲学》等书籍中发现的大众哲学,但实际上远远超出这个范围。与大众物理学、大众历史学、大众心理学类似,大众哲学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现哲学人物或者概念;更笼统地说,大众类作品就是向非专业人士介绍某些学科领域的新发展。
与人分享哲学信息是一回事,向非专业哲学家提供参与哲学探索的方式是另外一回事。公共哲学渴望把哲学从学界条条框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让哲学动起来。这是不是好事?我不敢肯定,对于我这第一篇公共哲学专栏文章,现在还没有想出更好的标题。
你可能觉得本科生教学就是“与非专业哲学家一起进行哲学探索”的例子---学界内的公共哲学。但这是错误的。不错,我的确给上课的大部分本科生布置了任务,柏拉图的《理想国》不是专攻哲学的,更不要说在研究生教育阶段继续阅读了。不过,在我的课堂上,他们就是哲学家,哪怕一周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学术机构框架---课程大纲、作业、成绩、我的教授身份、甚至课堂的物质和社会特征--让我能够告诉他们要成为哲学家。我指导他们直接思考灵魂是否能分成若干部分的问题,或者正义是否对强者有利的问题,或者诗歌是否腐化青年的问题,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真的在思考。
说他们直接思考这些问题是说他们的参与下面的考虑无关:
回答那些问题将帮助他们以任何方式改变现有的行为方式的事实。我并不保证提供答案,更不要说有帮助作用的答案了。
如果他们发现哲学探索有趣、愉快或者在思想上发人深省,他们就不得不看书、上课、写论文---无论是否乐在其中的事实。
我们搞哲学是因为哲学本身的原因,因为问题很重要,而不是有用或者令人愉快。
相反,公共哲学进入了“工作还是消遣”的二分法。如果我作为哲学家和非哲学家讨论问题,我无需持有这样的立场,强迫他们对我的问题感兴趣。我能做的是告诉人们,如果愿意听我的话,他们就要独立思考和回答那些重要问题;或者,我可以向人提供思想爱好者的某种独特的思想探索训练。
请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些都是错误的。
哲学工作
有时候有人认为哲学家应该为公共话语的卫生做出贡献:我们可以使用批评性思考技能让理性的光芒照亮充斥党派偏见的政治争吵的黑暗迷雾。我参加学术会议和院系会议的经验是,哲学家谈论政治的时候与普通民众谈论天气时并无二致:不过是寻求普遍共识的快感而已。我认识一些哲学家相信真正的矛盾或者相信非物质的笛卡儿心灵存在,但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投票支持特朗普的哲学家。
当哲学家进入政治领域的争吵时,我们支持的论证是,政治观点似乎都是独立思考后而拥有的观点,这是社会学的事实。(这些也是人文学科的大部分教授所拥有的观点)。但是,我们的思想似乎并不怎么开放。对先前的结论的理性的、不偏不倚的、冷静的论证有一种为民众做批评性思考的预防接种的危险。哲学家在回答政治问题时特别了不起的想法可能激起预防接种专业人士的反驳。
更笼统地说,哲学专业知识和技能并不体现在我们能提供的答案的性质上。毕竟,哲学家到底回答过多少哲学问题呢?不像经济学或社会学的论文,哲学论文常常缺乏摘要,这并非偶然的巧合。对结论的总结往往错过了要点---哲学家的确善于思考,但是考虑到哲学分歧的程度之高,很多哲学家在表述自己的思想时肯定很笨拙。
与其他领域的实践者不同,我们对大部分基本问题比如哲学领域是什么,它为什么存在?都不能达成共识。人们常常以为哲学和只有哲学才能提供难以置信的思想开放程度,但是,哲学系的边界巡逻是这枚硬币的反面:哲学家必须用诸如它位于哪幢楼的事实来“定义”哲学,让在那幢楼工作的人以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定义哲学。
哲学消遣
如果你感到无聊或者渴望受到思想的激发,可以阅读《纽约时报》哲人之石专栏(Stone)上或者《永世》(Aeon)杂志上的文章,追踪推特上某些哲学家的动态,观看YouTube上的哲学讨论,观赏哲学播客视频,浏览一两本非针对专业人士的哲学著作,订阅本刊《要点》(The Point)等。你会看到哲学是很好玩的消费品,在这个意义上,尝试阅读亚里士多德的“论生成与消亡”或者康德的三大《批判》之一,就像阅读普通的期刊文章一样。就像其他评价很高的在线内容一样,这些材料让我们感觉自己更聪明、更深刻、更有知识。它们就像为我们脚下放了弹簧一样让人脚步轻盈,充满活力。
参与在思想上的娱乐消遣活动有什么毛病吗?一点儿都没有,但是若称之为哲学,我认为是有问题的。这里我提出自己的一个毫不掩饰党派偏见的哲学观,是从柏拉图的洞穴隐喻抄袭而来:哲学并不能把阳光放进闭上的眼镜里;相反,它让灵魂转过身来面对阳光。而一个灵魂除非遭遇所有问题的痛苦拷问,否则他是不会转过身去的。即使这样做了,他也会很快再转过身去背对阳光,他会忘记提出令人痛苦的问题,除非在压力下不得不承认没有能持续提出问题的人生毫无意义。哲学并不能让你过的生活变得生动有趣--相反,它会把你的生活从你的手上夺走。哲学不是让你觉得更聪明而是让你觉得更愚蠢:搞了哲学,你会猛然发现自己甚至连最根本的东西都没有搞清楚。
亚里士多德说过,思想生活是一种严肃的消遣之一,我相信他是在竭力回避工作还是消遣的两难选择。如果哲学提供你提出的任何问题的有用答案,它就不再是消遣了;如果它为你正在过的生活增添了乐趣,它就不再是严肃的工作了。说哲学这个单一活动是集严肃性、消遣性、开放性于一体的活动极其困难,这种难度无论怎么夸张都不算过分。划清边界这种看似地方主义(territorialism)的举动实际上是学术界哲学家维持某种张力的积极努力,正是这种张力使得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活动不至于解体---消解成为无乐趣的工作或者无严肃性的消遣。
如果公共哲学很糟糕或者根本不可能,我在此胡扯什么呢?正如常见的情况那样,真相是我给出的论证听起来很好,但可能遭遇相反案例的反驳。比如,柏拉图的对话读起来很好玩儿,但是我们不能否认它们是哲学思考。鉴于苏格拉底在与那些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哲学家的人交谈,他们描述的大部分对话可以被看作公共哲学。如果哲学仅限于哲学家之间的圈内人对话,对话根本就不能启动,或者不可能继续进行下去。在过去两千五百多年来,很多哲学家在学界之外行动(或者与学界根本没有任何瓜葛)。我描述了公共哲学的陷阱,但是,这是我最喜欢的哲学研究竭力要回避的东西。因此,必须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假设诸位想要答案或者消遣,或许我低估了诸位的智商。或许读者中的有些人像我一样渴望哲学探索,也就是以人类能够找到的最好方式思考最重要的问题:一起来思考。或许我的理想对话者就在诸位中间,或许。我必须承认,自己并不真的知道对话应该怎么进行。如果我听不见诸位说话,诸位又该怎么反驳我呢?
在文章即将结束时,我不敢确定能得出什么结论,但是,我的确非常有信心,这些问题值得提出来。我是搞哲学研究的,我擅长提出问题,我能告诉诸位本文提出的问题:公共哲学好不好是真问题。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我也没看到其他人在思考这个问题。撰写这个专栏给了我机会来考察哲学生活的一个方面---公共面孔。哲学面孔的这一面我本来可能不去审视的。
我也不知道公共哲学好不好,但我很想知道,诸位难道不想吗?
作者简介:
阿格尼斯•卡拉德(Agnes Callard),芝加哥大学哲学系副教授。1997年芝加哥大学学士,2008年伯克利哲学博士。主要研究兴趣古代哲学和伦理学,目前是本科生教学部主任。
译自:Is Public Philosophy Good?by Agnes Callard
https://thepointmag.com/2019/examined-life/agnes-callard-is-public-philosophy-good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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