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继善成性”与“变化气质”
作者:朱红
来源:《中华读书报》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四月十一日壬子
耶稣2019年5月15日
《气本与理本:张载与程颐易学本体论的建构及其问题》,王绪琴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8月第一版,68.00元
近日仔细翻阅王绪琴教授所著《气本与理本——张载与程颐易学本体论的建构及其问题》一书,为书中的一些阐发所吸引。该书是对北宋初期儒学如何通过对《易经》的诠释进而建立理学本体论所进行的梳理和阐发。作者认为张载与程颐分别通过对《易经》的阐释重构了儒家的本体论,成为理学的开创者和奠基者,为后世儒学开创了两种发展的路向。
而书中张载工夫论部分特别引起了我的兴趣。所谓的工夫论,就是思想家为达到自己设想的理想境界而设计的道德实践与生活实践的方式与途径。作者在该书第四章对张载所提出的工夫论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和论述,在其中的第四节,作者从“继善成性”与“变化气质”的角度论述了张载的工夫论路线。
在张载看来,气是构成宇宙的本体,万物由气聚而生成,因此人自然也是由气化成而来,“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正蒙太和篇》)。故此,人性中也就必然包括了“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张载说:
天授于人则为命,人受于天则为性。形得之备,气得之偏。(《张子语录中》)
大意即是:人的生命是由上天赋予,同时人在接受上天赋予时也就有了性(人作为人的规定性),而这个性则是“天地之性”;但是,人一旦成为有形体的具体存在者,就一定有在气质禀受上的差异(张载以气得之清和浊来区分),这部分人性叫作“气质之性”。显然,天地之性是先天的和圆满的人性,而气质之性是后天的和不圆满的人性。在张载看来,人生的意义和目的就是要保持人的天地之性,同时改变和修养自己的气质之性,进而获得一个圆满的人性。
王绪琴教授认为,张载是通过对《易经》的重新阐发解决这一问题的。张载在解读《系辞传》中“继之善也,成之性也”一句时说道:
言继继不已者善也,其成就者性也。仁知各以成性,犹仁礼以成性,勉勉而不息,可谓善成,而存存在乎性……性未成则善恶混,故亹亹而继善者斯为善矣。恶尽去则善因以成,故舍曰善而曰“成之者性也”。(《横渠易说·系辞上》)
承继天赋予的本善之性而不已,就能够成就自己的天地之性。即使性还在善恶混杂的状态下,只要坚守善端也终将为善也。恶的成分去除干净了,善性也就修成了,此善性之修成并不是人心转变为一新的本性,而只是复归原赋的本性而已,故曰成之者性也。或者可以理解为,所谓的“继善”就是要保持自己的天地之性;但是,只是守着善性却无法解决人性中的“恶性”(气质之性),在张载看来,改变人性中的“恶性”必要通过“变化气质”的修养过程。因此张载说:
为学大益,在自能求变化气质,不尔皆为人之弊,卒无所发明,不得见圣人之奥。故学者先须变化气质,变化气质与虚心相表里。《经学理窟·义理》大意即是:人唯有通过不断学习才能自求变化气质,变化气质是外在的方法,虚心向善才是内在的方法,变化气质工夫坚持得越久,则气质之心就会越变得宁静空灵。所谓的“虚”,不是空虚之义,而是澄澈清通的意思,虚空清通则智慧生也,即如所谓“渣滓日去,清虚日来”,日渐返于天地之性也。“虚”是本体的属性,人能体会虚静,则能与本体为一。虚相对的是实,人心如果不虚而有实,则是充满私心欲望,就无法体认天道本体,因此“虚心”同时还是一种修养工夫,它与变化气质为表里体用关系,相辅而成。
还需要指出的是,在古代的“为学”内容中,只有关乎道德的知识才是为学的唯一内容,这和西方古希腊思想家苏格拉底所说的“知识即美德”的内涵相似,在古希腊时代也认为,一切知识只是关于美德的知识。当然,在发达开放的今天,关于道德的知识早已不再是唯一的和全部的知识了,它只是庞大知识体系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但是,张载的工夫理论告诉我们,能够“变化气质”的知识必定是关于美德和良知的知识,这一点在道德意识日益淡薄的今天也不无启示。我们在追求知识的功用性目的时候,也应该适当关注知识的道德意蕴,知识的终极目的不过是帮助我们获得美好幸福的生活,如果它反过来会伤害到我们的美好生活,则必须加以警惕,只有人性的美好才能使得幸福更加长久。
因此,“变化气质”就是去除人性中“杂质”的办法和途径,人因为形体之限,私欲之杂,必然有气质之性。俗常之人,会放纵自己的私欲而变得肆无忌惮,而善于学习的人,则会克制自己的私欲,逐渐改变自己的气质之性,最终达到圆满的人性,进而获得美好的人生。
与二程相比,张载“变化气质”的工夫关注到普通人的“先天不足”,因此在后天道德实践中也特别注意工夫次第的设计,使得普通人可以循序渐进,“点滴改良”,最终实现个人道德的完满。二程说:“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程氏外书》卷十二)二程更为强调天理作为道德的内在性,这就注定了在工夫论的设计上,二程会更注重内心的体悟。程颢说: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者,天理俱备,元无少欠,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父子君臣常理不易,何曾动来?因不动,故言寂然。虽不动,感便动;感非自外也。(《程氏遗书》卷二《二先生语二》)
即天理是本来内在于每个主体心中(天理俱备),无有缺欠,此天理不会因圣明之尧或昏庸之桀的存亡而改变,即不以为之意志而转移。如父子君臣上下尊卑之序,乃是人伦常理,何曾有所改变?正是在常理不移的意义上说,因此说是“寂然不动”的。也正因为天理从未变动不居,又本具心中,故只要去感便可获得天理,即“感便动”也;天理乃是主体之心感通而来,并非由外界强加于我者也,故曰“感非自外也”。因此,天理是需要每个主体自己“体贴”出来的。既然,天理本来就内具于心中,感通之后,能够守得着便可。因此,程颢提出“定性说”,而程颐则提出“守敬说”。不论是大程子的“定性说”还是小程子的“守敬说”,其主旨都是守护先天善性,而他们认为这种守护与现实的道德实践或生活实践关联不大。
之前虽然也对张载的“变化气质”理论有所了解,但是一向以为这个理论是张载从《四书》诠释和演绎而来,通过阅读王绪琴教授这本书,我才意识到,其实张载这一理论是通过对《易经》的重新阐发而来。人性问题古今一也,古代思想家的思考对于当下我们现实生活依旧有参照的价值。王绪琴教授对这些问题的梳理脉络清晰,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发人深思,是以为此短评。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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