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龙 著《儒家哲学史讲演录》(四卷本)出版暨前言

栏目:新书快递
发布时间:2019-11-02 17:21:37
标签:儒家哲学史讲演录
张祥龙

作者简介:张祥龙,男,生于西元一九四九年,卒于西元二〇二二年。一九八二年或北京大学获哲学学士学位,一九八八年于托莱多大学获哲学硕士学位,一九九二年于布法罗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一九九九年起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曾任山东大学人文社科一级教授、中山大学哲学系(珠海)讲座教授。著有《海德格尔思想与中国天道》《从现象学到孔夫子》《思想避难:全球化中的中国古代哲理》《孔子的现象学阐释九讲——礼乐人生与哲理》《先秦儒家哲学九讲:从<春秋>到荀子》《德国哲学、德国文化与中国哲理》《拒秦兴汉和应对佛教的儒家哲学:从董仲舒到陆象山》《复见天地心:儒家再临的蕴意与道路》《“尚书·尧典”解说:以时、孝为源的正治》《家与孝——从中西间视野看》《儒家心学及其意识依据》《中西印哲学导论》,译有《致死的疾病》《海德格尔》《精神的婚恋》等,主编有《西方神秘主义哲学经典》等。

张祥龙 著《儒家哲学史讲演录》(四卷本)出版暨前言

 

 

 

书名:《儒家哲学史讲演录》(四卷本)

作者:张祥龙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时间:2019年

 

【各卷内容简介】

 

 

 

第一卷《孔子的现象学阐释九讲》

 

孔子最深刻地塑造了中华民族的生存世界。没有孔子的中华民族就不再是她,没有《论语》和孔子所编撰五经的中国文化也只徒有虚名而已。正是孔夫子赋予了华夏世界独一无二的思想风貌,影响广大深远,波及东亚,引动西方启蒙大哲伏尔泰,却不同于任何其他文化的思想格调。但是,要真正理解这位中华第一伟人却并不容易,即便对于中国人,尤其是现代的中国人,也是一样。历史上对于孔子一直有这样三种态度:当感受到其思想的原发魅力和人性-仁性光辉时,被打动得无以复加,发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之叹。其次,当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来阐发这种思想时,就自出机杼,或借重其他学派,来重构孔学:于是先秦有孟荀,汉有董仲舒及今古文学派,宋明有理学心学,清有汉学及晚末之新公羊学,民国至今有新儒学。第三种态度则是,因为完全无法感受孔子的妙处,就对于这巨大的历史奇观痛加挞伐,以确保这无感应的合理性。就孔子的哲理或(广义的)哲学而言,理解的难度更大。研究中国哲学史者在《论语》那里看不到纯粹的哲学,只看到政治(哲)学、宗教(哲)学、伦理学、教育学等,他们觉得儒家哲学的高峰要到宋明理学中去找,而这理学在他们的哲理视野中,也只是西方纯哲学的东方倒影罢了。孔子是中华文化的试金石,更是中华哲理的试金石,是否能够领会这个文化和哲理的神髓,要到这个最高峰和极深渊来检验,别无他途。孔子不是达到其他山峰的通道,而是哲理的极致所在,其中那深邃原发、质朴绚烂的智慧还有待今天和未来的人们逐步领会。“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论语·子张》)

 

这就是《孔子的现象学阐释九讲》的思想背景。在这本书里,作者借助于生存-结构现象学的精神和方法,来尝试跟随孔夫子那“动无常则,若危若安”的思想足迹,凌波微步般前行。这种现象学方法突破了西方观念对象化的思维方式,让思想透入生存脉络和时机化视域,在诗与思的某种交织中开出哲理新境,但又能穷本究源。通过它来体会夫子哲思,就不会以现成框架切割之,以形而上概念塑造之,以科学、逻辑硬化之,而是容吾夫子回到深刻意义上的原文,也就是回到原本的人生起伏、时潮语境、诗书礼乐、家国之忧、好学之乐中;让《论语》回到上下文,其根得土,其叶得舒,其微言大义得以滋生攀缘,开花结果,从容展现于当今的哲学话语世界。

 

 

 

第二卷《从<春秋>到荀子》

 

这一卷讨论孔子晚年和他身后的儒家思想与命运,以孔子之后的儒学发展为主。

 

该卷想探讨的一个问题是:儒家在中国历史上成功的哲理根据何在?要回答它,除了孔子哲理本身的素质,就要从孔子晚年一直讲到汉代,主要涉及孔子“作《春秋》”和他之后的“七十子”、战国儒者和汉代儒家。更具体地说,前两讲都围绕着《春秋》及其历史传承,涉及的主要是《春秋公羊传》。然后就是曾子、子思和孟子(相对于所谓“思孟学派”的流行讲法,作者的讨论有些特殊之处,首先揭示了曾子孝论的哲理引领性,其次吸收了《郭店楚简》提供的相关思想,再加上读解文献的现象学态度,使得该书对它们的理解可能跟一般的讲法不一样)。接下去是荀子。

 

从内容可以看出,这一卷要探讨的是儒家在中国历史中存在的线索,包括人物和思想之间的传承、争论。它力图回答一些在作者看来是直接关系到儒家哲理品质的重大问题,比如上面提到的那个“儒家在中国历史上成功的哲理根据何在”的问题(里面又包含许多小问题),同时来探讨儒家哲理的多个维度。它最终的用心是朝向未来的,要为儒家未来的生存乃至复兴而思考。

 

 

 

第三卷《拒秦兴汉和应对佛教的儒家哲学》

 

这一卷主要讲授从秦汉起头的儒家哲理在重大历史阶段中遇到的重大问题,以及儒家如何应对它们。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讨论秦王朝统一天下和迅速覆灭的哲理含义(与法家有莫大的干系),顺势来探讨儒家在西汉为什么能取得“独尊”的地位,它的思想原因何在。这里面,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是一个要点,作者从不同的角度来展示这个儒学史中最成功的现实化努力或案例的哲理特点,以及相关的另一些历史背景和哲学学说的情况,比如《史记》、《汉书》、《后汉书》里边关于秦朝(如秦始皇、李斯、赵高)的记述,还有西汉前半的政治情况和汉初的一些思想家(像陆贾、贾谊)的学说。作者在这一部分深入到历史的实际情境脉络中去,运用现象学、结构主义和密释学的方法,注重揭示人在历史中的实际生活经验(比如政治经验、艺术经验、语言经验还有宗教经验)对于理解儒家哲理的关键意义。

 

第二部分讨论佛教入华和它最后结出的儒家哲理的果子,审察这样一次跨文明的哲理遭遇(不是西方人如亨廷顿讲的“文明冲突”)的内在机制,探析儒家哲理的新形态(Neo-Confucianism),估价它的成败得失。为什么在五六百年间,华夏最聪明而又敏于终极发问的心灵,会首先被佛学所吸引?到了宋朝,从十一世纪开始,又如何出现了有意识地从道-理上应对佛学的儒学哲理,激出狭义理学和心学两大流派(气学也很重要)?这是作者在这一部分探讨的主要问题。

 

 

 

第四卷《儒家心学及其意识依据》

 

这一卷以讲解王阳明心学和阳明后学为主,但也不限于此,还要探讨心学成立的依据。一般说来,类似著作以介绍王阳明与他的后学的学说为主,当然也会谈及这些哲学家的生平,但是本书作者是以经验——心学的经验——为主。“什么叫心学的经验?”这就跟现象学有一定关系。心学的源头是人类心灵的原发体验经验,比如心学里头讲的“返回本心”、“致良知”等比较特别的心灵体验。作者不仅介绍王阳明怎么说这个致良知的事情,而且更要尝试着探讨这些心学经验本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大家不是把心学只当作一门学问来学,而是感到心学还有它能够直接涉及人生的重要东西,你有了它就可能会改变你的人生,或起码出于好奇,你就会关注:这种原发体验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呢?它是怎么出现的呢?当一个人有这种体验的时候,他心里发生了什么呢?为了深化对这些问题的探讨,作者借助了一些当代的研究,比如心理学和现象学。

 

此外,该书也不光限于儒家的心学,因为心学也有她的源头。历史上有很悠久的心学传统,她的最大、最久远的源头或渊薮不在我们中国,而是在印度。所以作者在该书里先回溯到印度心学这个源头,看它是个什么意思,到了我们中国产生了什么影响,再看这个影响是不是也波及宋明理学——作者认为是波及到了宋明理学。在作者看来,儒家能出现这个心学,是有她的来源的,既有中国自己的先秦思想源头,也有印度心学的源头。

 

所以,这本《儒家心学及其意识依据》不同于一般心学著作的特点就在于:首先,它是对这种心学经验本身的可能性、尤其是其意识结构的探讨;其次,它还是对心学的历史源头——她的历史的可能性——的探讨。

 

【前言】

 

这一套《讲演录》由四部讲稿组成,讲课和加工的时间约一纪,即从2007丁亥年至2019己亥年。前三次授课在北大,最后一次在中山大学的珠海校区。前三部曾经出版,而第四部是初次付梓。

 

“儒家哲学”是个有些困难的话题,因为“儒家”常被视为相当日常化的伦理学,缺少纯思辨素质,而“哲学”如果是以希腊哲学为范本,那么其基底就是形而上学化的思想追求,与“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相距很远。所以就有过将儒家哲学化的努力,比如尽量寻找其中的“范畴”和“形而上”的维度,或者通过哲学的分科而看出儒家的“宇宙论”、“价值论”之类的特点。我应对这个难题用了不同的方式。首先,不是将儒家硬拉进西方传统哲学的框架,反而要更加原本地理解她,让她更自由、尽性地回返到自己的时代、文本和意识的“江湖”(《庄子·大宗师》)中去。其次,合理地延展哲学的边界,让它也包括当代哲学的新视野,比如生命哲学、实用主义、过程哲学、某类分析哲学,特别是现象学(胡塞尔、舍勒、海德格尔、梅洛-庞蒂、列维纳斯、德里达等等);[1]而且还要包括科学哲学(特别是库恩)、认知科学、物理学、人类学和人工智能的新进展和新启发。哲学只意味着对终极问题的边缘探索,以什么方式来做都可以。

 

在世界的各种哲学和大宗教中,儒家或儒学占有一个极其独特的地位,即她不止于文明思想的产物,还体现了前文明的人类意识特点。前文明的打猎-采集时代占据整个现代智人历史(三十万年)的绝大部分,正是我们的人性形成期。而那个时代最突出的人文特点,就是家庭是唯一有效的社会结构方式,家族和部落都是其衍生体,所以那时家庭关系、特别是亲子关系是最根本也最普遍有效的人际关系。儒家的全部学说就建立在它之上,“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中庸》),“孝”因而被认为是全部德行的源头(《孝经》)。人类产生过的重大学说中,只有儒家是如此自觉地以“家”为根本的,即便在她的最高追求如“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周易·咸·彖》)中,家也并不缺席(“取女吉”)。但儒家毕竟出现于农业文明,以此为立足点而沟通前文明,因而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礼记·大学》)的视野中升华了家与孝,使之更加广大精微。如果我们不带有强烈的西方传统哲学、宗教和政治的偏见来阅读华夏古代文献,就会越来越深入地感受到儒家这种深远的思想视域,它突破了仅仅几千年的文明时限而进入智人人性的形成期,因而意蕴极其丰厚持久,“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周易·乾·文言》)此套讲演录即志在追随和显示出这种人性与天时的哲理江河,观察和玩味它在儒家哲学家们那里浇灌出的思想花朵和果实。

 

二十世纪是儒家文明的急剧衰落期,但也是西方非形而上学的新哲学的出现期,乃至某种繁荣期。正是这些哲学开辟出的生命化的、现象学化和语言转向的哲理视野,乃至新科学(量子力学、意识流心理学、人类学、人工智能等)发现的助威,为我们重新理解儒家哲理打开了既是新的又是特别古老的思想天地。其中,“时”、“情”、“乐”、“语言”、“文本”、“潜意识”、“人类婴儿的不成熟”等,是领会儒家思想妙处的一些把柄或入口。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思想将会有更戏剧化的演变,甚至突变,但儒家哲理最背运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尽管现在也有人在预告人类家庭的灭亡,但这个去家过程已经不再是按“历史发展规律”发动的理想化巨浪,而是个体主义的经济、科技和社会思潮对家庭的侵蚀,虽然也有高离婚率和机器人(在电影中)生养孩子所引起的一惊一乍,但毕竟还有让人类良知在半夜里复苏的时间或契机。

 

此套讲演录的主要内容跨越二千年,从春秋的孔子到明代的王阳明和罗近溪,涉入的哲学家不是特别多,但重要的发展脉络,尤其是各家的独特思想风格和哲理意趣,都得到了大不同于以往的层层揭示。读者用心读过此书,或许会强烈感到,儒家的哲学生命还远远未到可盖棺论定的时候。

 

最后要说明的是,此套讲演录能够结集出版要感谢中山大学哲学系和商务印书馆的大力支持,尤其要感谢责任编辑李强先生、魏雪平先生和王璐女士专业、细致、认真、负责的编辑工作。

 

张祥龙己亥年春写于畅春园

 

注释:

 

[1]其实,这种扩展还应包括东方古老的纯思想探索,比如古印度的《吠陀》-《奥义书》传统,尤其是瑜伽术开启的意识探索传统。但由于学界里边西方中心论的影响还很大,所以就暂时限于西方内部的扩容。而且,一旦有了这种扩容,东方的古代智慧就自动进入哲学的殿堂,因为那些逻辑化、形式化和论证化的硬性标准已在此失效了。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