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亦作者简介:曾亦,男,西元一九六九年生,湖南新化人,复旦大学哲学博士。曾任职于复旦大学社会学系,现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经学研究所所长,兼任复旦大学儒学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员、上海儒学研究会副会长。著有《本体与工夫—湖湘学派研究》《共和与君主—康有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春秋公羊学史》《儒家伦理与中国社会》,主编《何谓普世?谁之价值?》等。 |
经史之别:程颐与朱熹《春秋》学之歧异
作者:曾亦[①]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社会科学辑刊》2019年第1期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十月十五日壬子
耶稣2019年11月11日
【摘要】朱子理学以程颐为宗,虽遍解诸经,却无《春秋》学方面的著述。其先,胡安国本于程颐《春秋传》而治《春秋》,尤崇尚“一字褒贬”之书法。朱子则不然,而颇攻胡氏之学,以为《春秋》不过“直书其事而善恶自见”而已,且不信条例之学,而于《春秋》三传中独重《左传》,则纯粹以史书视《春秋》也。可见,朱子理学虽为程颐之嫡传,至其论《春秋》,则于传承程颐《春秋》学的胡安国,多有批评。不过,朱子虽不擅《春秋》,犹颇有议论《春秋》的文字,故因其理学上的尊崇地位,遂使其《春秋》议论对后世影响亦不小,形成宗朱一派《春秋》学。大概自宋、元以降,治《春秋》者,或宗胡安国《春秋传》,或宗朱子,形成两派完全不同的《春秋》学脉络。近代以来,学界素以程颐、朱子为理学大宗,然就《春秋》学而论,则程、朱之持论全然相反,盖程子以《春秋》为经,而朱子多视《春秋》为史也。
朱子学宗二程,以居敬穷理、格物致知为要,可谓宋代理学之集大成者。然朱子遍解诸经,而独于《春秋》无所撰述。其先,胡安国治《春秋》,本于伊川,而尚“一字褒贬”之书法,然朱子颇不谓然,以为《春秋》不过直书其事而善恶自见而已。朱子又不信条例,故于三传中独重《左传》,而纯以记事之书视《春秋》。盖朱子于理学虽为伊川之嫡传,至于《春秋》,则似不甚慊于伊川,尤其于颇传伊川《春秋》学之胡安国,实多有批评。
朱子本不擅《春秋》,犹颇有论《春秋》之说者,故以其理学之地位,而致其《春秋》学说对后世影响亦不小,遂形成宗朱一派《春秋》学。大概自宋、元以降,治《春秋》者,或宗《胡传》,或宗朱子。世之治宋学者,素以伊川、朱子为理学大宗,然就《春秋》学而论,则以《胡传》出于伊川之故,则程、朱《春秋》学之持论正相反也。正因如此,程、朱《春秋》说之影响,较诸其理学之弥盖天下,几不稍逊焉。
一、从程颐到胡安国
程子极推崇《春秋》,尝曰:“五经,载道之文;《春秋》,圣人之用。五经之有《春秋》,犹法律之有断例也。”又曰:“《春秋》一句即一事,是非便见于此,乃穷理之要,学者只观《春秋》,亦可以尽道矣。”[1]著有《春秋传》一卷,以传于世。其书颇阙略,襄、昭后尤然。[②]又有自序,殆作于崇宁二年,时伊川已七十一年矣,逾四年而殁,可谓晚年之论也。
程子治《春秋》,欲求圣人之意而已。其《春秋传》自序云:
夫子当周之末,以圣人不复作也,顺天应时之治不复有也,于是作《春秋》为百王不易之大法。……后世以史视《春秋》,谓褒善贬恶而已,至于经世之大法,则不知也。《春秋》大义数十,其义虽大,炳如日星,乃易见也。惟其微辞隐义,时措从宜者,为难知也。或抑或纵,或与或夺,或进或退,或微或显,而得乎义理之安,文质之中,宽猛之宜,是非之公,乃制事之权衡,揆道之模范也。夫观百物,然后识化工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而欲窥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故学《春秋》者,必优游涵泳,默识心通,然后能造其微也。后王知《春秋》之义,则虽德非禹、汤,尚可以法三代之治。自秦而下,其学不传,予悼乎圣人之志不明于后世也,故作《传》以明之,俾后之人通其文而求其义,得其意而法其用,则三代可复也。[2]
伊川谓《春秋》有经、史之分,盖孔子因其道不行于天下,故因《春秋》而立“百王不易之大法”,此即《春秋》大义也;至于褒贬当世之事,则史家之所为,非圣人之事焉。故刘永之曰:“程子之《传》,有舍乎褒贬予夺而立言者,非先儒之所及也。”[3]可见,程子不以褒贬视《春秋》也。
然《春秋》又有微辞隐义,及时措从宜者,虽为难知,然圣人之用心,正由此可见也。是以学《春秋》者,当有以造之也。且宋人治学,莫不崇尚三代,而观伊川之序,其为《春秋传》,亦欲因以明圣人之志,期以复三代之旧焉。
程子治《春秋》,亦“舍传求经”一路,盖皆先列经文,而以己意断之于下,至于三传及旧师之说,绝不征引也。隐元年,春,王正月。程子曰:
书“春王正月”,示人君当上奉天时,下承王正。明此义,则知王与天同义,人道立矣。周正月,非春也,假天时以立义耳。平王之时,王道绝矣,《春秋》假周以正王法。隐不书即位,明大法于始也。诸侯之立,必由王命,隐公自立,故不书即位,不与其为君也。法既立矣,诸公或书或不书,义各不同。既不受命于天子,以先君之命而继世者,则正其始,文、成、襄、昭、哀是也。继世者既非王命,又非先君之命,不书即位,不正其始也,庄、闵、僖是也。桓、宣、定之书即位,桓弑君而立,宣受弑贼之立,定为逐君者所立,皆无王无君,何命之受?故书其自即位也。定之比宣,则又有间矣。[4]
程子说“即位”之例,可谓极精,然似无旧说依傍也。程子又谓“周正月,非春也,假天时以立义耳”,则胡安国“夏时冠周月”之说,盖有本焉。
宋人说《春秋》,多尚尊王之旨,程子亦然。隐二年,九月,纪履繻来逆女。程子曰:
先儒皆谓诸侯当亲迎。亲迎者,迎于所馆,故有亲御授绥之礼,岂有委宗庙社稷,远适他国以逆妇者乎?非惟诸侯,卿大夫而下皆然。《诗》称文王亲迎于渭,未守出疆也。[5]
三传俱谓诸侯以下得亲迎,唯于天子亲迎有异同耳。然程子以为,卿大夫犹不亲迎,况天子、诸侯乎?亲迎者,不过迎于妇所馆而已,非迎于妇家也。程子盖以亲迎礼有违尊王之旨也。
又,隐七年,齐侯使其弟来聘。程子曰:
凡不称公子而称弟者,或责失兄弟之义,或罪其以弟之爱而宠任之过。《左氏》、《公羊传》皆曰年,齐僖公之母弟。先儒母弟之说,盖缘礼文有立嫡子同母弟之说。其曰同母弟,盖谓嫡尔,非以同母为加亲也。若以同母为加亲,是不知人理,近于禽道也。天下不明斯义也久矣。[6]
《公羊》谓孔子尚质,故有“母弟”之说,然程子驳之,以为“不知人理,近于禽道也”。[③]
程子自言体贴出“天理”二字,故其说《春秋》,好以“天理”指斥当世之失。如桓七年,“穀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程子谓“臣而弑君,天理灭矣,宜天下所不容也”;文五年,“王使荣叔归含且赗”,程子谓“天子成妾母为夫人,乱伦之甚,失天理矣”。程子又语学者云:“且先读《论语》、《孟子》,更读一经,然后看《春秋》。先识得个义理,方可看《春秋》。”[7]可见,程子治《春秋》,亦理学之知人论事耳,其不尚颛门可知。
朱子论程子《春秋》学云:“伊川《春秋传》中,间有难理会处,亦不为决然之论也。”朱子理学虽宗程颐,然于其《春秋》学,似未甚推崇也。元李廉谓程子“始以广大精微之学发明奥义,真有以得笔削之心,而深有取于啖、赵,良有以也”[8],则以程子之学颇得于啖、赵也。明胡居仁谓“作《春秋传》者不少,惟程子发明得到”。[9]近人甘鹏云谓“伊川为《春秋传》,世多称之,遂为高闶所本,刘绚、罗从彦皆传其学”[10],此为伊川《春秋》学之流裔也。
就道学之流传而言,湖湘学派出于大程子明道先生,然就《春秋》学而言,则实出于小程子伊川先生。
胡安国(1074-1138),字康侯,建宁崇安人。入太学,以程颐友朱长文及颍川靳裁之为师。哲学绍圣四年(1097),登进士第。授太学博士,提举荆湖南路学事。崇宁四年(1105),蔡京恶其不为己用,遂诬以举人不善,竟因除名。后屡称疾不仕,读书于衡山紫盖峰下,潜心研究《春秋》。安国自少留意《春秋》,每曰:“先圣亲手笔削之书,乃使人主不得闻讲说,学士不得相传习,乱伦灭理,用夷变夏,始由此乎!”[11]又惩于王安石废《春秋》,于是潜心刻意,备征先儒,虽一义之当,片言之善,靡不采入。安国治《春秋》,研穷玩索者二十余年,以为天下事物无不备于《春秋》,喟然叹曰:“此传心要典也。推明克己修德之方,所以尊君父、讨乱贼,存天理、正人心者,必再书屡书,恳恳致详。于是圣人宏规大用,较然明著。”[12]可见,安国以《春秋》与心性之学实相通也。
安国每以《春秋》大义讲论时事。建炎三年,苗、刘为变,高宗被迫退位,朱胜非时为宰执,而依违周旋其间。后高宗复辟,胜非引咎去职。绍兴间,朝廷欲用胜非同都督江、淮、荆、浙诸军事,据《宋史》本传,时安国引《春秋》义以论胜非“失节”。盖《公羊》许祭仲行权,历来颇受后儒讥弹,而胜非虽于高宗复辟或有功焉,然毕竟有废置君父之嫌,迹类祭仲,是以胡氏论《公羊》义之非,欲以黜胜非也。盖后世以尊王为第一义,实未有人臣能如祭仲行权者。
然胜非遂相,而安国竟辞归矣。其后,又诏安国提举江州太平观,令纂修所著《春秋传》。书成,高宗屡称其善,谓“深得圣人之意,非诸儒所及也”。时朝臣颇有论安国“学术颇僻”者,然帝念安国训经纳谏之忠,特除宝文阁直学士。卒,谥文定。
安国尝自谓其学多得于伊川书,其于程颐,盖私淑弟子也。高宗时,尝有谏官诋康侯为“假托程颐之学者”,而安国亦直承不讳。其后,全谢山称安国为“私淑洛学而大成者”,“高渡昌明洛学之功,文定几侔于龟山”。[13]可见安国学术与二程渊源之深也。
安国之学,颇宗程颐也。安国尝论其与程门高弟杨时之不同,曰:“若论其传授,却自有来历。据龟山所见在《中庸》,自明道先生所授。吾所闻在《春秋》,自伊川先生所发。”[14]元李廉《春秋诸传会通》自序谓《胡传》“事案《左氏》,义取《公》、《穀》之精,大纲本孟子,主程氏,而集大成矣”[15],汪克宽《春秋胡氏传纂疏》自序亦云:“至于程,始求天理于遗经,作《传》以明圣人之志,俾大义炳如日星,微辞奥旨了然若示诸掌。胡文定公又推广程子之说,著书十余万言,然后圣人存天理、遏人欲之本意,遂昭焯于后世。”[16]不独安国本人,世人俱以安国《春秋》学出于程颐也。然据胡寅《先公行状》,安国自少即治《春秋》,徽宗政和六年(1116),“初得伊川先生所作传,其间大义十余条,若合符节。公益自信”[17],则安国治《春秋》甚早,非尽得于程颐也。
安国于诸经中,尤推崇《春秋》,以为“史外传心之要典”。[18]其治《春秋》,亦啖、赵一脉,盖以兼衷三传为大旨也。安国尝自谓其书云:
传《春秋》者三家,《左氏》叙事见本末,《公羊》、《穀梁》词辩而义精。学经以传为按,则当阅《左氏》;玩词以义为主,则当习《公》、《穀》。……故今所传,事按《左氏》,义采《公羊》、《穀梁》之精者,大纲本孟子,而微词多以程氏之说为证云。[19]
《春秋通旨》亦载其语云:“事莫备于《左氏》,例莫明于《公羊》,义莫精于《穀梁》。”[20]又云:
《左氏》释经虽简,而博通经史,叙事尤详,能令百代之下颇见本末,其有功于《春秋》为多。《公》、《穀》释经,其义皆密,如卫州吁以称人为讨贼之辞也、公薨不地故也、不书葬贼不讨以罪下也,若此之类,深得圣人诛乱臣、讨贼子之意。考其源流,必有端绪,非曲说所能及也。啖、赵谓三传所记,本皆不谬,义则口传,未形竹帛,后代学者妄加损益,转相传授,侵失本真,故事多迂诞,理或舛驳,其言信矣。[21]
后世论胡氏书,多有论及此者。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3云:“安国师程颐,其传《春秋》,事按《左氏》,义取《公》、《穀》之精者,采孟子、庄周、董仲舒、王通、邵尧夫、程明道、张横渠、程正叔之说,以润色之。”[22]汪泽民《春秋胡传纂疏》原序云:“《左氏》考事精,闇于大义,《公》、《穀》疏于考事,义则甚精。胡氏摭三家之长,而断之以理,汉唐诸儒奥论,盖深有取,间若有未底于尽善者,岂犹俟于后之人欤?”[23]刘宪《重刻春秋胡传序》云:“惟《胡氏传》事按《左氏》,义择《公》、《穀》,大纲本孟子,微词则证程氏,视诸说为备。”[24]
可见,安国《春秋传》不仅折衷三传,至其微旨,则以程颐说证之也。安国曰:
独程氏尝为之传,然其说甚略,于意则引而不发,欲使后学慎思明辨,自得于耳目见闻之外者也。故今所传,……而微词多以程氏之说为证云。[25]
程子说《春秋》,多简略未尽,安国盖欲伸程子说也。
且安国之书,又多常假《春秋》经说以论时事。其《与杨时书》云:
按《春秋》鞌之战,齐师败绩,遣国佐致赂请盟。晋郄克欲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向亩。国佐震怒,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郄克惧,反与之盟而不敢复也。故圣人特书曰“及国佐盟”,以明国佐一怒,折伏郄克,示天下后世忠臣义士以克敌制胜在于曲直,不以强弱分胜负也。金人陵辱朝廷,人心同疾,非止郄克之于齐。四镇、三关倘皆割弃,岂特尽东其亩已乎!而城下结盟,亲王出质,不竞甚矣!……按《春秋》灭梁者,秦也。圣人不书“秦灭”,而书“梁亡”者,不能守在四邻而沟公宫,亡其自致也。今勤王大众不以击敌,而以治城池。金帛用物不以募战士,而以赂敌国。堂堂大宋,万里幅陨,奚至陵藉如此其甚哉![26]
凡此,皆见安国之《春秋传》实有为而作也。后人颇有见及此者,元吴莱曰:
当胡氏传《春秋》时,光尧南渡,父仇未报,国步日蹙。将相大臣去战主和,寖忘东京宫阙、西京陵寝而不有者。是故特假《春秋》之说,进之经筵,且见内夏外夷若是之严,主辱臣死若是之酷,冀一悟主听,则长淮不至于自画,江左不可以偏安。此固非后世学《春秋》之通论也。然而,胡氏传文大概本诸程氏。[27]
故《四部全书总目》云:“顾其书作于南渡之后,故感激时事,往往借《春秋》以寓意,不必一一悉合于经旨。”[28]朱子《语类》谓“胡《春秋传》有牵强处,然议论有开合精神”[29],殆亦谓也。
安国谓《春秋》为“史外传心之要典”,此说实本诸王接、赵匡区别经、史之一贯意见,又有宋人千载之下求圣心于遗经之基本立场。盖安国之学术实有两方面渊源;一则上承二程之统,下启湖湘心性之学;一则祖啖助、赵匡之绪余,而为《春秋》新论。此两种渊源,于其《春秋传》中俱有体现。如孟子、汉人谓《春秋》之大义在诛讨乱臣贼子,而《胡传》序云:
周道衰微,干纲解纽,乱臣贼子接迹,当世人欲肆而天理灭矣。……知孔子者,谓此书之作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为后世虑至深远也。罪孔子者,谓无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权,使乱臣贼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则戚矣。[30]
两宋道学专在心性上用功,安国乃引以论《春秋》之外王事业,以为其旨不过“存天理,灭人欲”而已。可见,安国治《春秋》,毕竟有不同于孙复、刘敞者,盖其尚用宋人义理以解经也。
安国之《春秋传》,后来成为科举考试之定本。考《元史·选举志》,延佑二年,定经义、经疑取士条格,《春秋》用三传及《胡传》。《胡传》之立于学官,盖自此始也。明袭其制,增张洽《春秋集注》,然洽书寖微。永乐中,胡广《春秋大全》出,专主《胡传》,自此《胡传》遂独行矣。对此,《四库全书总目》云:
明初定科举之制,大抵承元旧式,宗法程朱。而程子《春秋传》仅成二卷,阙略太甚,朱子亦无成书,以安国之学出程氏,张洽之学出朱氏,故《春秋》定用二家。盖重其渊源,不必定以其书也。后洽传渐不行用,遂独用安国书。渐乃弃经不读,惟以安国之传为主,当时所谓经义者,实安国之传义而已,故有明一代《春秋》之学为最弊。……爰逮本朝,敦崇经术,《钦定春秋传说汇纂》于安国旧说始多所驳正,弃瑕取瑜,撷其精粹,已足以综括原书。[31]
可见,元、明两朝科考以安国《春秋传》为主,盖重其与二程之渊源,而安国之地位亦日显。元至正二十二年(1362),赠太师,追封为楚国公。明正统二年(1437),从祀孔子庙庭。成化三年(1467),追封为建宁伯。嘉靖九年(1530),改称先儒胡子。然自清康熙以后,科考渐弃《胡传》,而学者对《胡传》之批评亦渐成习尚,遂致《胡传》之废矣。
二、从朱熹到张洽
朱子为理学之集大成者,且遍解诸经,然独于《春秋》无撰述。对此,朱子曰:
《春秋》之说,向日亦尝有意,而病于经文之大略,诸说之太烦,且其前后抵牾非一,是以不敢妄为必通之计,而姑少缓之,然今老矣,竟亦未敢再读也。[32]
虽然,朱子颇有论《春秋》之说者,对后世影响亦大,南宋以后,遂形成宗朱子一派《春秋》学。
此外,朱子又有《资治通鉴纲目》,凡五十九卷。是书之“纲”仿《春秋》,“目”仿《左传》,盖“大书以提要,分注以备言”也。然朱子生前未能定稿,由其弟子赵师渊续成。朱子说《春秋》,以为“直书其事,善恶自见”,然至其《纲目》,则严分正闰,明辨纲常,颇事褒贬之法。可见,朱子视《春秋》为史,而以经自视其《纲目》也,则其虽不解《春秋》,实以《春秋》自拟矣。[④]
张洽(1161-1237),字符德,清江人。宁宗嘉定元年(1208),登进士第。尝为白鹿书院长,官至著作佐郎,谥文宪。洽少颖异,从朱子学。洽自少用力于敬,以“主一”名斋,朱子嘉其笃志,“望以永斯道之传”也。朱子尝报洽书,自谓“《春秋》某所未学,不敢强为之说”[33],则洽之治《春秋》,盖承朱子之志也。其书有《春秋集传》二十六卷[⑤],《春秋集注》十一卷并《纲领》一卷、《春秋历代郡县地理沿革表》二十七卷并《目录》二卷。除《集注》外,《经义考》、《四库提要》均谓佚,然阮元得延佑元年临江路学《集传》刻本十九卷进呈,唯阙十八至二十、二十三至二十六等七卷耳。此外,《宋史·道学传》谓洽尚有《左氏蒙求》。
理宗端平元年(1234),朝廷知洽家居著书,宣命临江军守臣以礼延访,赍纸札誊写以进,即《春秋集传》、《集注》与《地理沿革表》三书也。据洽《进书状》云:
窃以为《春秋》一书,圣笔作刊,皆因时君之行事,断以是非之公,示之万世,而生人之大伦、致治之大法,所赖以不泯者也。尝从师友传习讲论,凡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与汉唐以来诸儒之议论,莫不考攻核研究,会其异同,而参其中否。积年既久,似有得于毫发之益。过不自度,取其足以发明圣人之意者,附于每事之左,以为之传,名曰《春秋集传》。[34]
此自言其《春秋集传》之旨也。又曰:
既又因此书之粗备,复仿先师文公《语》、《孟》之书,会其精义,诠次其说,以为《集注》。而间有一得之愚,则亦窃自附于诸贤之说之后。虽生平心思萃在此书,然智识昏耗,学殖弗深,岂敢自谓尽得圣人笔削之大指!……间当甲申待次、庚寅奉祠以来,仅能整次《集注》之书,粗成编次。[35]
可见,其《春秋集注》则仿朱子《论孟集注》,且自以为“生平心思萃在此书”,故于诸书中,唯于《集注》多所用力也。
又据其曾孙庭坚《后序》,三书初付秘阁,其后,《集注》得刊郡庠,至景定元年(1260)毁焉。元成宗大德五年(1301),仅刻成《集注》三卷,而《集传》则文字差讹不可读,《地理》亦未成。仁宗延佑元年(1314),诏兴科举,而《集传》藉此而得庭坚校正补刊,始为全书。七年,《集注》得刊成。[36]
洽之《春秋》学,盖宗朱子也。胡安国有“夏时冠周月”之说,而《朱子语类》深驳之,是以《春秋集注》释“春王正月”云:
此所谓春乃建子月,冬至,阳气萌生在三统,曰天统,盖天统以气为主,故月之,建子即以为春。
其说显与胡氏说枘凿不入,盖发挥朱子说也,故陆元辅曰:“即‘春王正月’解观之,本朱子之说,而以改月改时为正,胜于康侯‘夏时冠周月’之义多矣。”[37]
洽又论三传得失云:
《左氏》释经虽简,而博通诸史,叙事尤详,能令百代之下,颇见本末,其有功于《春秋》为多;《公》、《穀》释经,其义皆密,……深得圣人诛乱臣、讨贼子之意。考其源流,必有端绪,非曲说所能及也。啖、赵谓三传所记,本皆不谬,义则口传,未形竹帛;后代学者妄加附益,转相传授,浸失本真,故事多迂诞,理或舛误。其言信矣!然则学者于三传,忽焉而不习,则无以知经;习焉而不察,择焉而不精,则《春秋》之弘意大旨,简易明白者,汩于僻说,愈晦而不显矣。[38]
可见,洽以经史区别《公》、《穀》与《左氏》,可谓中唐以来《春秋》学之主流也。
明太祖洪武初,分五经、四书于学官,传注多宗朱子,惟《易》兼用程、朱说,《春秋》则胡氏《传》与张氏《注》并存,盖《胡传》出于程子,张《注》则出于朱子也。纳兰性德颇是张《注》,曰:“余诵其书,集诸家之长,而折衷归于至当,无胡氏牵合之弊,允宜颁之学官者也。”[39]然至成祖永乐间,胡广等修《春秋大全》,剽袭汪克宽《纂疏》,其说专主《胡传》,科场用为程序,洽书遂废不行矣。[⑥]
三、朱熹对胡安国《春秋传》之批评
朱熹虽于理学为伊川之嫡传,至于《春秋》,则似不甚慊于伊川,故于宗伊川《春秋传》之胡安国,实颇有批评。其初,胡安国作《春秋传》,至再传弟子张栻(号南轩),已颇有异议。而朱子编《南轩集》,乃存而不删,可见朱子实以栻说为然也。
1.一字褒贬与《春秋》书法
后儒谓胡安国尊信《公》、《穀》,如梁寅谓其“信《公》、《穀》之过,求褒贬之详,未免蹈先儒之谬,此胡康侯之失也”[40],何乔新亦论其“所失者,信《公》、《穀》太过,求褒贬太详,多非本旨”。[41]是以安国主一字褒贬说,盖袭《公》、《穀》之例也,故皮锡瑞谓其“一字褒贬本《公》、《穀》,皆不得谓其非”。[42]
隐七年,齐侯使其弟来聘。安国曰:
兄弟,先公之子,不称“公子”,贬也。书“盟”、书“帅师”而称兄弟者,罪其有宠爱之私。书“出奔”、书“归”而称兄弟者,责其薄友恭之义。考于事,而《春秋》之情可见矣。年者,齐僖公母弟也。程氏谓:“先儒说母弟者,盖缘礼有立嫡子同母弟之文。其曰‘同母’,盖为嫡耳,非以为加亲也。此义不明久矣。”僖公私其同母,宠爱异于他弟,施及其子,犹与嫡等,而襄公绌之,遂成篡弑之祸。故圣人于年来聘,特变文书“弟”,以示贬焉。[43]
案《公》、《穀》俱据“年”字以明义,然伊川则颇讥《公羊》亲亲之论,以为“不知人理,近于禽兽”,安国稍袭其说,以为《春秋》书“弟”,盖贬僖公不当宠异母弟也。据此,伊川、安国皆以《春秋》有一字褒贬之法也。
又,桓十有一年,秋,九月,宋人执郑祭仲。安国曰:
祭仲,郑相也,见执于宋,使出其君而立不正,罪较然矣。何以不名?命大夫也。命大夫而称字,非贤之也,乃尊王命贵正卿,大祭仲之罪以深责之也。其意若曰:以天子命大夫为诸侯相,而执其政柄,事权重矣,固将下庇其身,而上使其君保安富尊荣之位也。今乃至于见执,废绌其君,而立其非所立者,不亦甚乎?任之重者责之深,祭仲无所逃其罪矣。[44]
案,三传俱据“仲”字以褒贬祭仲也。《公羊》以“仲”为字,故褒祭仲行权;《左氏》、《穀梁》则以“仲”为名,故贬祭仲逐君立恶之非也。安国虽以“仲”为字,然不以为贤,反责其为命大夫而罪深恶重也。
又,隐十一年,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安国曰:
盖国史一官之守,《春秋》万世之法,其用固不同矣。不书“弑”,示臣子于君父,有隐避其恶之礼;不书地,示臣子于君父,有不没其实之忠;不书葬,示臣子于君父,有讨贼复雠之义。非圣人莫能修,谓此类也。[45]
《春秋》于臣弑君,有所书,有所不书,笔法谨严,盖以明臣子之责,此圣人所以责臣子也。
其后,郑樵颇不以一字褒贬之法为然。樵曰:
诸儒之说《春秋》,有以一字为褒贬者,有以为有贬无褒者,有以为褒贬俱无者。谓《春秋》以一字为褒贬者,意在于推尊圣人。其说出于太史公,曰:‘夫子修《春秋》,游、夏之徒,不能赞一辞。’故学者因而得是说也。谓《春秋》有贬无褒者,意在于列国之君臣也。其说出于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故学者因而得是说也。谓《春秋》无褒贬者,意在于矫汉儒,其说出于《竹书纪年》所书。[46]
郑氏此说,盖出于唐刘知几。案,一字褒贬者,本《公》、《穀》旧说,而安国用之;有贬无褒者,孙复之新义也;若褒贬俱无者,则《左氏》家说也。
至朱子,亦上承郑樵意见,颇攻安国“一字褒贬”之论,以为《春秋》不过直书其事而已。朱子曰:
问《春秋》。曰:“此是圣人据鲁史以书其事,使人自观之以为鉴戒尔。其事则齐桓、晋文有足称,其义则诛乱臣贼子。若欲推求一字之间,以为圣人褒善贬恶专在于是,窃恐不是圣人之意。如书即位者,是鲁君行即位之礼;继故不书即位者,是不行即位之礼。若桓公之书即位,则是桓公自正其即位之礼耳。其他崩、薨、卒、葬,亦无意义。”[47]
朱子以为,《春秋》书不书鲁君即位,非别有例焉,不过据国史之旧,实因当时国君实行即位礼与否也,至于崩、薨、卒、葬,亦不过直书其事,非如《公》、《穀》之务为深刻也。
诸如此类说法,颇见于《朱子语类》卷83:
《春秋》之书,且据《左氏》。当时天下大乱,圣人且据实而书之,其是非得失,付诸后世公论,盖有言外之意。若必于一字一辞之间求褒贬所在,窃恐不然。[48]
《春秋》所书,如某人为某事,本据鲁史旧文笔削而成。今人看《春秋》,必要谓某字讥某人。如此,则是孔子专任私意,妄为褒贬!孔子但据直书而善恶自着。今若必要如此推说,须是得鲁史旧文,参校笔削异同,然后为可见,而亦岂复可得也?[49]
三传俱以《春秋》乃孔子笔削旧史而成,则旧史与《春秋》之不同者,正“圣人之意”所在焉。然朱子以为,鲁史旧文今已不存,实无以与孔子《春秋》相参较,焉能知孔子笔削之法?又焉能据以求“圣人之意”?故今人治《春秋》,唯据《春秋》所载史实,而明其善恶是非而已。
又曰:
或人论《春秋》,以为多有变例,所以前后所书之法多有不同。曰:“此乌可信!圣人作《春秋》,正欲褒善贬恶,示万世不易之法。今乃忽用此说以诛人,未几又用此说以赏人,使天下后世皆求之而莫识其意,是乃后世弄法舞文之吏之所为也,曾谓大中至正之道而如此乎!”[50]
盖朱子以为,即便《春秋》有褒贬,亦未必如《公》、《穀》之说也。
朱子不仅反对“一字褒贬”之说,至于三传以条例治《春秋》者,亦颇不谓然。《语类》卷83载其语云:
《春秋》传例多不可信。圣人记事,安有许多义例!如书伐国,恶诸侯之擅兴;书山崩、地震、螽、蝗之类,知灾异有所自致也。[51]
或论及《春秋》之凡例。先生曰:“《春秋》之有例固矣,奈何非夫子之为也。昔尝有人言及命格,予曰:‘命格,谁之所为乎?’曰:‘善谈五行者为之也。’予曰:‘然则何贵?设若自天而降,具言其为美为恶,则诚可信矣。今特出于人为,乌可信也?’知此,则知《春秋》之例矣。”[52]
则朱子以《春秋》之例实出于后儒施设,非圣人为之。故孔子作《春秋》,何尝有条例在心?故后儒以条例求经,不过胡说耳。
至于《公》、《穀》之时月日例,更致不满。朱子曰:
或有解《春秋》者,专以日月为褒贬,书时、月则以为贬,书日则以为褒,穿凿得全无义理。[53]
可见,朱子反对条例治经者,盖以为出于《公》、《穀》后学,非孔子自为也。
朱子既反对条例,则主《左氏》立场,而视《春秋》为史也。其曰:
人道《春秋》难晓,据某理会来,无难晓处。只是据他有这个事在,据他载得恁地。但是看今年有甚么事,明年有甚么事,礼乐征伐不知是自天子出?自诸侯出?自大夫出?只是恁地。而今却要去一字半字上理会褒贬,却要去求圣人之意,你如何知得他肚里事![54]
问:“《春秋》当如何看?”曰:“只如看史样看。”[55]
盖朱子谓《春秋》难晓者,以经文之太略、三传之太烦耳;此又言易晓者,则以《春秋》不过纪事之书,故可据事而明义也。可见,朱子亦“舍传求经”一路耳。
因此,在朱子看来,“《春秋》只据赴告而书之,孔子只因旧史而作《春秋》,非有许多曲折”,[56]“隐桓之世,时既远,史册亦有简略处,夫子但据史册而写出耳”[57]。显然,此种立场与杜预“史承赴告,经承旧史”之说,实一般无二也。
不过,朱子亦有论《春秋》书法之文字,如谓“圣经书法之妙,非它人之所及”[58],又谓“季札辞国而生乱,孔子因其来聘,贬而书名,所以示法,《春秋》明大义,书法甚严可以鉴矣”[59]。此说似与《语类》文字,颇为不同。
2.以夏时冠周月
后世帝王莫不改元,遑论王朝之初建,其所始者各各不同,此《春秋》所以正始也。《公羊》又有“三正”之说,盖夏以斗建寅之月为正,即今日夏历之正月也;殷以斗建丑之月为正,乃夏历之十二月也;周以斗建子之月为正,则夏历之十一月也。可见,三代所始之月各不同也,至于时人之纪事,则常用夏正,故《春秋》之书时月,或用周正,或用夏正,则不免有异说也。
观《春秋》之文,当用周正,则改月矣,故“元年春王正月”,实夏之十一月也。桓十四年“春,正月,无冰”、成元年“春,二月,无冰”、襄二十八年“春,无冰”,皆就周正而言;然若以为夏正,则此时天气渐暖,无冰不足怪,何须记载?又,定元年“冬,十月,陨霜杀菽”,若为夏正之月,此时杀菽未足为异,且亦未必有菽也,故显用周正,当夏之八月也。因此,《春秋》记事,盖用周正也。就此而言,历代学者似未有异说,如孔颖达即谓“月改是春移”,则以“春正月”,不独正月为周正之月,春亦为周正之春也。然安国之不同者,则以《春秋》所书时月,盖用夏历也。
隐元年,春,王正月。安国释曰:
按《左氏》曰“王周正月”,周人以建子为岁首,则冬十有一月是也。前乎周者,以丑为正,其书始即位曰“惟元祀十有二月”,则知月不易也;后乎周者,以亥为正,其书始建国曰“元年冬十月”,则知时不易也。建子非春亦明矣,乃以夏时冠周月。何哉?圣人语颜回以为邦,则曰“行夏之时”;作《春秋》以经世,则曰“春王正月”,此见诸行事之验也。或曰:非天子不议礼。仲尼有圣德,无其位而改正朔,可乎?曰:有是言也。不曰“《春秋》天子之事”乎?以夏时冠月,垂法后世;以周正纪事,示无其位,不敢自专也,其旨微矣。[60]
案安国之说,“前乎周者”谓殷人以建丑为岁首,然记事时不改月,如太甲即位改元称“惟元祀十有二月”,犹用夏时也;“后乎周者”指秦以建亥为正,其书始建国,称“元年冬十月”,亦用夏时也。据此,周人虽以建子为正月,至其记事,若诸侯即位,当书“元年冬十有一月”,虽用周月,然未改为春时,犹以为冬时也。然观今之《春秋》,皆作“元年春王正月”,此盖孔子之“特笔”,即“以夏时冠周月”也,其意则在表明孔子“无其位不敢自专”之意。
盖四时有其固定的物候特征,无论以十二月为正,抑或以十一月为正,其为冬时之季节属性俱是不变,故安国曰:“自汉氏改用夏时,过历千载,以至于今,卒不能易,谓为百王不易之大法,指此一事可知矣。”[61]是以孔子作《春秋》,改十一月为正月,又加“春”于其上以系之,乃“假天时以立义”耳。因此,夏之春,当指周之三、四、五月,今以夏之春加于周之正月,是为“以夏时冠周月”也。
其后,朱子对安国此说颇有批评,谓“《春秋》是鲁史,合作时王之月”,“夫子,周之臣子,不改周正朔”,[62]盖以孔子《春秋》用周正也。朱子又曰:
某亲见文定公家说,文定《春秋》说夫子以夏时冠月,以周正纪事,谓如“公即位”依旧是十一月,只是孔子改正作“春正月”。某便不敢信,恁地时二百四十二年,夫子只证得个“行夏之时”四个字。据今《周礼》,有正月,有正岁,则周实是元改作“春正月”。夫子所谓“行夏之时”,只是为他不顾,欲改从建寅。如孟子说“七、八月之间旱”,这断然是五六月;“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这分明是九月、十月。若真是十一月、十二月时,寒自过了,何用更造桥梁?古人只是寒时造桥度人,若暖时又只时教他自从水里过。[63]
盖安国以为,周人虽用周正,然纪事犹用夏时,并不改月,至于《春秋》书月,实出于孔子所改。然朱子则以为,《春秋》之改月,本周人所为,而孔子不过因周之史策旧文而已。
其后攻安国者,多袭朱子此说。黄仲炎曰:“孔子虽因颜渊之问有取于夏时,不应修《春秋》而遽有所改定也。胡安国氏谓《春秋》以夏时冠月,而朱熹氏非之,当矣。孔子之于《春秋》,述旧礼者也,如恶诸侯之强而尊天子、疾大夫之偪而序诸侯、愤吴楚之横而贵中国,此皆巨子所得为者,孔子不敢辞焉。若夫更革当代之王制,如所谓夏时冠周月,窃用天子之赏罚,决非孔子意也。夫孔子修《春秋》,方将以律当世之僭,其可自为僭哉?”[64]黄震曰:“文定说《春秋》,以春为夏正之春,建寅而非建子可也;以月为周之月,则时与月异,又存疑而未决也。故晦庵先生以为,若如胡氏学,则月与时事常差两月,恐圣人作经,不若是之纷更也。”[65]吕大圭曰:“《春秋》所书正月者,盖周之正月也;所谓春者,即周正月之春也。”[66]
不过,朱子犹赞同安国以周人未改时之说。其曰:
孟子所谓七八月,乃今之五六月,所谓十一月十二月,乃今之九月十月,是周固已改月矣。但天时则不可改,故《书》云:“秋大熟未获。”此即只是今时之秋,盖非酉、戌之月,则未有以见岁之大熟而未获也。以此考之,今《春秋》月数,乃鲁史之旧文;而四时之序,则孔子之微意。伊川所谓“假天时以立义”者,正谓此也。[67]
盖胡氏以周人既未改时,亦未改月,而朱子则谓周人改月,然未改时也。
元人黄泽颇攻胡氏说,曰:
如“元年春王正月”,自古未有说用夏正者,程子以后学者始有用夏正之说是《春秋》第一义,已不信《左传》矣。时月既不可信,则一部《左传》所载事实,皆可目为虚妄,岂但不可全信而已哉!且三传皆是周正,若用夏时,则三传皆可废,不但《左传》也。[68]
《春秋》一经,开卷即有同异,如书“元年春王正月”,只不书即位,《公羊》、《穀梁》意见自殊。及至近世,又谓夫子“用夏时冠周月”,其为圣经之害,莫此为甚。[69]
黄氏以为,“夏时冠周月”之说,盖出于伊川也;谓“其为圣经之害”,则将废三传矣。
至康熙敕撰《钦定春秋传说汇纂》,亦不同意胡氏“夏时冠周月”之说,而于其中孔子“为万世制法”之大义,则袭取之矣。其释“春王正月”云:
周正改月并改时,……无可疑者。顾时、月俱时王所改,不曰“王春正月”,而加春于王者,盖行夏时之志寓焉矣。正者,王事之始;春者,天道之始。王所为者系之以王,天所为者冠之以春。……欲王者上奉天时,必以得天为正。盖《春秋》为尊王而作,故以王正天下;《春秋》为万世而作,故以天道正王道也。[70]
据此,孔子作《春秋》,虽用周正,然其“行夏时之志”,亦未尝掩焉。
清万斯同撰《周正辨》四篇,亦攻胡氏之说,曰:
宋自庆历、皇佑以后,真儒继出,经术大明,后学实赖之。而私智自是、违经背传者,亦复不少,其于他经皆然,而《春秋》为尤甚。即“春王正月”一语,圣人曰春,而宋人曰非春也,乃冬也;圣人曰正月,而宋人曰非正月也,乃十一月也。不但不信传,并不信经,此非侮圣人之言乎?而谓汉唐诸儒之解经,有是谬妄乎?此其说总由于程子,而蔡氏(沈)复变之,刘绚、胡安国、陈傅良、项安世、魏了翁皆继程氏而附和者也。叶时、戴溪、陈则通、黄震、家铉翁、陈深、阳恪、程端学、周洪谟,则继蔡氏而附和者也。辨虽详而理不足,吾安敢信之哉![71]
可见,是说本于伊川,其后宋人多有附和者,故盛如梓曰:“‘春王正月’,胡文定谓以夏时冠月,以周正纪事,晦庵以为不如此,然宗之者众。”[72]四库馆臣则曰:“自程子泥于‘行夏之时’一言,盛名之下,羽翼者众。胡安国遂实以‘夏时冠周月’之说。”[73]
3.朱子论三传得失
朱子不信条例,更不遑措意于条例之研究,尝曰:“《春秋》义例,时亦窥其一二大者,而终不能自信于心,故未尝敢措一辞。”[74]可见其治《春秋》之态度也。
基于此种态度,朱子于三传中最重《左氏》。朱子曰:
《春秋》之书,且据《左氏》。当时天下大乱,圣人且据实而书之,其是非得失,付诸后世公论,盖有言外之意。[75]
盖自中唐以来,学者虽多贬《左氏》为史,然于《春秋》,则犹以为经也。今朱子进而夷《春秋》为史,则颇承王安石“断烂朝报”之说,显与当时《春秋》学主流背道而驰也。
《春秋》既为史,而《左传》详于纪事,此朱子所以重《左氏》也,“左氏所传《春秋》事,恐八九分是”。[76]不过,其于《左氏》之义理,则多有讥评。朱子曰:
左氏之病,是以成败论是非,而不本于义理之正。尝谓左氏是个猾头熟事、趋炎附势之人。[77]
朱子又常谓《公》、《穀》记事虽不如《左氏》之精详,然说理则长于《左氏》也。《语类》卷83颇载此类说法:
左氏曾见国史,考事颇精,只是不知大义,专去小处理会,往往不曾讲学。公、穀考事甚疏,然义理却精,二人乃是经生,传得许多说话,往往都不曾见国史。[78]
以三传言之,《左氏》是史学,《公》、《穀》是经学。史学者,记得事却详,于道理上便差;经学者,于义理上有功,然记事多误。[79]
《左氏传》是个博记人做,只是以世俗见识断当它事,皆功利之说。公、穀虽陋,亦有是处,但皆得于传闻,多讹谬。[80]
可见,《左氏》与《公》、《穀》,实各有短长得失也。
朱子又谓三传俱出于孔子。《语类》卷83载云:
孔子作《春秋》,当时亦须及门人讲说,所以公、穀、左氏得一个源流,只是渐渐讹舛。当初若是全无传授,如何凿空撰得?[81]
问:“公、穀传大概皆同?”曰:“所以林黄中说,只是一人,只是看他文字疑若非一手者。”或曰:“疑当时皆有所传授,其后门人弟子始笔之于书尔。”曰:“想得皆是齐鲁间儒,其所著之书,恐有所传授,但皆杂以己意,所以多差舛。其有合道理者,疑是圣人之旧。”[82]
三传同源之说,殆出于林栗。诚若此说,后世三传有不同,则不过“渐渐讹舛”所致耳。不过,朱子又谓“三家皆非亲见孔子”[83],而以左氏乃楚左史倚相之后,则与此说不同,殆弟子所记有误耳。
然朱子亦有站在《公》、《穀》立场者。据《语类》卷83载:
“林黄中谓《左传》‘君子曰’是刘歆之辞,胡先生谓《周礼》是刘歆所作,不知是如何?”“《左传》‘君子曰’最无意思。”[84]
如《左氏》尤有浅陋处,如“君子曰”之类,病处甚多。林黄中尝疑之,却见得是。[85]
朱子否定《左氏》“君子曰”,以为刘歆之伪,其说与林栗同,亦清代今文家所昌言也。
朱子又曰:
左氏必不解是丘明,如圣人所称,煞是正直底人。如《左传》之文,自有纵横意思。《史记》却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或云:“左丘明,左丘其姓也。”《左传》自是左姓人作。又如秦始有腊祭,而左氏谓“虞不腊矣”,是秦时文字分明。[86]
朱子殆同意赵匡“左氏非丘明”之说,又袭伊川“虞不腊矣”之论,则似《左氏》作者与孔子无关,乃战国时文字耳。
至于《公羊》与《穀梁》,亦颇有不同者。《语类》卷83载:
《公羊》说得宏大,如“君子大居正”之类。《穀梁》虽精细,但有些邹搜狭窄。[87]
公羊是个村朴秀才,穀梁又较黠得些。[88]
此盖朱子读《公》、《穀》之个人感受耳。朱子又谓“何休注甚谬”,则似未见其详说。
自中唐以来,学者多以经、史分别三传,朱子亦然,此其所以必“兼采三传”,而三传得失亦在此也。就此而言,朱子说《春秋》,亦属中唐以来《春秋》学之主流也。至其视《春秋》为史,又不主条例求经,则为异数耳。
4.朱子批驳胡传
朱熹对《春秋》的态度,颇不同于伊川及其嫡传的胡安国,然其于伊川,犹讳而莫论,而独集矢于胡安国《春秋传》。据《语类》卷83载:
某尽信不及。如胡文定《春秋》,某也信不及。知得圣人意里是如此说否?今祇眼前朝报差除,尚未知朝廷意思如何,况生乎千百载之下,欲逆推千百载上圣人之心!况自家之心,又未如得圣人,如何知得圣人肚里事?某所以都不敢信诸家解,除非是孔子还魂亲说出,不知如何?[89]
胡文定《春秋》非不好,却不合这件事圣人意是如何下字,那件事圣人意又如何下字。要之,圣人只是直笔据见在而书,岂有许多忉怛![90]
自朱子视之,三传既不足以“圣人肚里事”,遑论安国去圣更远,又焉能知之?然三传自以为传《春秋》者,本出于圣人之口授,自能得“圣人之意”也。且理学亦自谓求圣人之道于遗经,较诸汉儒有师传之可据,更为臆说耳,无怪乎清人讥宋学乃“向壁虚造”也。
其于安国《春秋传》之具体解释,亦颇有批评。《语类》卷83载:
《春秋》今来大纲是从胡文定说,但中间亦自有难稳处。如叔孙婼祈死事,把他做死节,本自无据;后却将“至自晋”一项说,又因《穀梁》“公孙舍”云云。他若是到归来,也须问我屋里人,如何同去弒君?也须诛讨斯得。自死是如何?[91]
胡文定说《春秋》“公即位”,终是不通。且踰年即位,凶服如何入庙?胡文定却说是冢宰摄行。他事可摄,即位岂可摄?[92]
然安国之解释虽有不当,不过“说得太深”耳。朱子以为,至其义理大纲,则颇正耳。《语类》卷83载:
《春秋》制度大纲,《左传》较可据,《公》、《穀》较难凭。胡文定义理正当,然此样处,多是臆度说。[93]
《胡春秋传》有牵强处,然议论有开合精神。[94]
盖自朱子视之,安国学术亦理学一路,故其所持义理自无不当,至其据以论《春秋》史事,则颇多牵强穿凿,失之“过当”耳。
胡氏治《春秋》,实多本于伊川,至于朱子,亦以伊川为理学宗主,故其虽不慊于安国者,亦不得不为伊川回护也。如伊川恶桓公弑君,遂以桓公有两年不书秋冬为“天理灭”、“岁功不能成”,又以《春秋》书“滕子”为贬其朝桓公。对此,《语类》卷83载朱子语曰:
鲁桓之弑,天王之不能讨,罪恶自著,何待于去“秋”、“冬”而后见乎?又如贬滕称“子”,而滕遂至于终《春秋》称“子”,岂有此理!今朝廷立法,降官者犹经赦叙复,岂有因滕子之朝桓,遂并其子孙而降爵乎![95]
又曰:
《春秋序》云:“虽德非汤武,亦可以法三王之治。”如是,则无本者亦可以措之治乎?语有欠。因云:“伊川甚么样子细,尚如此。难!难!”[96]
则朱子以《春秋》难治而为伊川惜也。
至于当时诸家解《春秋》,朱子概有批评。《语类》卷83载其语云:
今之治《春秋》者,都只将许多权谋变诈为说,气象局促,不识圣人之意,不论王道之得失,而言伯业之盛衰,失其旨远矣。[97]
《春秋》本是明道正谊之书,今人只较齐、晋伯业优劣,反成谋利,大义都晦了。今人做义,且做得齐桓、晋文优劣论。[98]
今之做《春秋》义,都是一般巧说,专是计较利害,将圣人之经做一个权谋机变之书。如此,不是圣经,却成一个百将传。[99]
其后,皮锡瑞《春秋通论》论朱子之非《胡传》云:
当时盛行《胡传》,《朱子语录》曰:“胡文定《春秋》非不好,却不合。这件事圣人意是如何下字,那件事圣人意又如何下字,要知圣人只是直笔,据见在而书,岂有许多忉怛。”案《胡传》议论苛碎,多出《公》、《穀》之外。朱子惩《胡传》之苛碎,遂并不信《公》、《穀》一字褒贬之义,以为必于一字一辞之间,求褒贬所在。窃恐不然,圣人只是直笔据见在而书,则仍惑于杜预、孔颖达,而与孟子、程子之说不合矣。[100]
皮氏以为,朱子殆惑于杜预、孔颖达之说,遂视《春秋》为史,而与孟子、伊川之说不合。盖站在今文学立场,《胡传》虽有苛碎之弊,然非若朱子说之悖《春秋》也。清刘逢禄撰《春秋论》,以辟钱大昕“善恶自见”说,实批评朱子也。
盖朱子本不擅《春秋》,然以其在理学中之地位,其说对后世影响颇不小,故宋明治《春秋》者,颇有出于朱子者。至清今文学大兴,乃有非议朱子者矣。清钟文烝乃斥朱子之非曰:
夫使《春秋》不过随事直书,别无书法,则一良史优为之矣。何以游、夏不能赞一辞?何以齐、鲁师儒递有授受?何以《孟子》谓之作?谓之乱后之一治?何以《荀子》谓其微?谓其约而不速?岂一切皆不足信邪?[101]
可见,朱子论《春秋》,实持一史家之立场,故其褒《左氏》,不过以其详于纪事耳。然朱子又为理学家,常以“天理”二字臧否史事,故其称许《公》、《穀》者,非以其书法,实以其义理之正而合于“天理”故也。
四、结语
蒙元以降,科举规定用《四书》取士,用朱子之《章句》与《集注》,独《春秋》以《胡传》为主。盖朱子无《春秋》之颛门著述,且其说与旧之三传及唐宋以来《春秋》学主流亦不合,而《胡传》自南宋以来已颇流行,且胡氏为程颐之私淑弟子,朱子于《胡传》亦有褒辞,因此,《胡传》亦终取得官方正统的地位。虽然,元、明时据朱子《春秋》说以攻驳《胡传》者,实不在少数。
然元、明时攻《胡传》者,多不慊于其“一字褒贬”之书法,又驳其“夏时冠周月”之说,至其尊王攘夷大义之阐发,虽未必尽合经旨,然持论正大,亦多为后儒所许。至满清入主中原,倡言“满汉大同”,而《胡传》此种旨义亦渐乖清廷之意趣矣。
有清一代之科考,大致沿元、明之旧。顺治二年(1645),定试士之例,《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朱,《诗》主朱子《集传》,《书》主《蔡传》,《春秋》主《胡传》,《礼记》主陈氏《集说》。可见,《春秋》初尚用《胡传》也。至康熙三十八年(1699),诏儒臣王掞、张廷玉等编纂《春秋传说汇纂》,历二十余年而成。六十年(1721),康熙为此书作序,其中有云:
迨宋胡安国进《春秋解义》,明代立于学官,用以贡举取士,于是四传并行。宗其说者,率多穿凿附会,去经义逾远。朕于《春秋》,独服膺朱子之论。朱子曰:“《春秋》明道正谊,据实书事,使人观之以为鉴戒。书名书爵,亦无意义。”此言真有得者,而惜乎朱子未有成书也。朕恐世之学者牵于支离之说而莫能悟,特命词臣纂辑是书,以四传为主,其有舛于经者删之;以集说为辅,其有畔于传者勿录。[102]
可见,康熙对《胡传》之不满,良以朱子态度为取舍也。
据《四库总目》,奉命编撰《汇纂》的王掞等人,对《胡传》多有改动,“指授儒臣,详为考证,凡其中有乖经义者,一一驳正,多所刊除”,至于胡传之外的先儒旧说,“世以不合《胡传》摈弃弗习者,亦一一采录表章,阐明古学”。其后,“《春秋》不用胡传,以《左传》本事为文,参用《公羊》、《穀梁》”。[103]至此,元、明以来独尊《胡传》的局面遂告终结。受此官方思想之影响,学者亦踵起效尤,颇论《胡传》之非是,如俞汝言、徐庭垣、焦袁熹、张自超、毛奇龄等,可谓响然而作者也。
注释:
[②]案,程子《春秋传》实至桓公九年而止,然陈亮《龙川集》有跋云:“今其书之可见者才二十年。”盖程子门人间取经说续其后,遂有陈亮所谓可见者二十年也。
[③]其后,吕大圭祖其说,极论何休文质说之非,曰:“《公羊》曰:‘母弟称弟,母兄称兄。’此其言已有失矣,而休又从为之说,曰:‘《春秋》变周之文,从商之质;质家亲亲,明当亲厚异于群公子也。’使后世有亲厚于同母弟兄,而薄于父之枝叶者,未必不由斯言启之。《公羊》曰:‘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言固有据,而何休乃为之说,曰:‘嫡子有孙而死,质家亲亲先立弟,文家尊尊先立孙。’使后世有惑于质文之异,而嫡庶互争者,未必非斯语过之。”(引自朱彝尊:《经义考》卷172,第3139页)此论殆不明《春秋》尚质之义焉。
[④]朱子《纲目》以尊王攘夷为大旨,与胡《传》同,其对日、韩、越之影响,似更甚于吾国。日本镰仓末年,后醍醐天皇召玄慧入宫讲《纲目》,宣扬大义名分,而勤王之师由此而起。其后,南北朝分立。时勤王志士北畠亲房撰《神皇正统记》六卷,首明正闰之辨与王霸之别,以后醍醐天皇之南朝为正统,遂开日本尊王思想之先河。小野湖山《咏史诗》咏亲房曰:“请看一管《春秋》笔,写出神皇正统书。”至江户时代,幕府独尊朱子学,其时水户学派乃编成《大日本史》,宣扬尊王思想。是书立后醍醐天皇以下四代本纪,而以北朝五帝事为附录,即以南朝为正统也;又颇仿《春秋》书法,书“天皇在隐歧”,犹《春秋》书“公在干侯”与《纲目》书“帝在房州”也;又主内外之辨,即以日本为中国,而置隋唐为诸蕃也。至于朝鲜,与中国关系更密切,其推崇朱子《纲目》亦然,如柳义孙《纲目通鉴训义》云:“朱文公《纲目》,祖《春秋》之笔,其文则史,而义则经也。……窃谓史籍之行于世者多矣,莫详于《通鉴》,而莫要于《纲目》,实天下万世之高抬贵手也。”(《世宗实录》卷73)不过,朝鲜之尊王,与日本不同,实尊中国而自居藩臣也,故其国史皆书中国年号,王室不立“本纪”,而入“世家”也。越南亦尊《纲目》,其书有陈朝胡宗粟《越史纲目》、后黎朝武琼《大越通鉴》、阮朝潘清简《钦定越史通鉴纲目》等,颇用《春秋》书法也。越南亦有莫氏与黎氏之南北分立,莫氏虽强,而史家以正统归于黎氏。后黎朝登柄论其事曰:“莫氏,黎朝之叛臣也,至黎帝即位于哀牢,始以正统纪年,以明君臣之分,正大纲也。是时莫氏奄有其国,而不以正统书之者何也?盖莫氏臣也。”(《大越史记·本纪实录》)至于《春秋》之尊王,越人则引以论臣于中国之耻。(参见朱云影:《〈春秋〉精神及其对东亚各国的影响》,载陈立夫编:《春秋三传论文集》,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2,第55-62页)
[⑤]据张寿林《续四库提要》,是书已残阙,惟存卷1至17,及卷21、22,凡十九卷。
[⑥]张寿林《续四库提要》则以为,“迄永乐中集大全专以胡氏为主,采其与胡氏相发明者,而去其与胡氏相刺戾者,至此学者不复知有洽书矣”,又谓其书释“春王正月”,本朱子说,以改月改时为正,开卷即与《胡传》枘凿不相入,“宜乎士子之弃之惟恐不远”。
[1]胡安国:《春秋胡氏传·述纲领》引,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第9页。
[2]程颐:《春秋传》,《二程集·河南程氏经说》,第1125页。
[3]朱彝尊:《经义考》卷18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第3347页。
[4]程颐:《春秋传》,《二程集·河南程氏经说》,北京:中华书局,2004,第1086-1087页。
[5]程颐:《春秋传》,《二程集·河南程氏经说》,第1090页。
[6]程颐:《春秋传》,《二程集·河南程氏经说》,第1096页。
[10]甘鹏云:《经学源流考》卷6,《甘氏家藏丛稿》,台北:广文书局影印《国学珍籍汇编》本,1977。
[11]胡寅:《先公行状》,《斐然集》卷25,北京:中华书局,1993,第530页。
[12]胡寅:《先公行状》,《斐然集》卷25,北京:中华书局,1993,第535页。
[13]黄宗羲:《宋元学案•武夷学案》,《黄宗羲全集》第四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第449页。
[17]胡寅:《先公行状》,《斐然集》卷25,北京:中华书局,1993,第535页。
[26]胡寅:《先公行状》,《春秋胡氏传》附录三,第575-576页。
[27]吴莱:《春秋通旨》后题,《春秋胡氏传》附录二,第559页。
[28]《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第345页。
[29]《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第345页。
[31]《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第345页。
[32]朱熹:《答龚惟微书》,《朱文公文集》卷59,《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010,第2812页。
[33]朱彝尊:《经义考》卷189引纳兰性德序,第3456页。
[35]朱彝尊:《经义考》卷189引,第3454-3455页。
[36]朱彝尊:《经义考》卷189引,第3455-3456页。
[38]张洽:《春秋集注》卷首《纲领》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42]皮锡瑞:《经学历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第179页
[46]皮锡瑞:《春秋通论》引,北京:中华书局,1954,第76页。
[47]朱熹:《朱子语类》卷83,北京:中华书局,第2145页。
[58]朱熹:《九江彭蠡辨》,《朱文公文集》卷72,《朱子全书》第3453页。
[59]朱熹:《温公疑孟下》,《朱文公文集》卷72,《朱子全书》第3518页。
[64]朱彝尊:《经义考》卷185引,第3390-3391页。
[67]朱熹:《答吴晦叔》,《朱文公文集》卷42,《朱子全书》第1910页。
[68]赵汸:《春秋师说》卷中,“论汉唐宋诸儒得失”,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9]赵汸:《春秋师说》卷中,“论汉唐宋诸儒得失”,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0]《钦定春秋传说汇纂》卷1,卷首“通论”,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1]万斯同:《周正辨二》,《群书疑辨》卷五,嘉庆二十一年刻本。
[74]朱熹:《书临漳所刊四经后》,《朱文公文集》卷82,《朱子全书》第3890页。
[75]朱熹:《书临漳所刊四经后》,《朱文公文集》卷82,《朱子全书》第3890页。
[101]钟文烝:《春秋经传补注•论经》,北京:中华书局,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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