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平作者简介:陈绪平,男,字子茂,号尔雅台,西历1969年生,湖北阳新人。长期从业于互联网科技界,曾任阿里巴巴资深架构师,现任某上市公司高管。 |
论语中级读本:泰伯第八
作者:尔雅台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腊月初二日戊戌
耶稣2019年12月27日
论语乃孔门圣经也。惜时下注本杂乱,血脉难接,迫切需要标准读本。而学以阶圣,当有次第,故这个读本又需要分级。少儿读经以理解语境语意为主,是为初级。及其稍长,则需要以通义理为主的读本,是为中级。未来则需要以通公羊大义,进而以六艺之教而通贯之的读本,是为高级。
本中级读本以通义理为主,故以朱注为底本而编制。其特色有三:其一是以黑体突出经文,略加音注,以利诵读;其二是参考最新之文字训诂成果,回到孔子的语境,体贴圣人之本来意思;其三是义理发微,以朱子集注为主,以明清以來的成果作补正。编者之意,不在一时之时髦,而在能历久弥新,以接引时人,优入圣域。尔雅台谨按。
正义曰:此篇论礼让仁孝之德,贤人君子之风,劝学立身,守道为政,叹美正乐,鄙薄小人,遂称尧舜及禹文王武王。以前篇论孔子之行,此篇首末载贤圣之德,故以为次也。凡二十一章。
8.1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〇泰伯,周太王之长子,次弟仲雍,少弟季历。季历贤,又生子昌,有圣瑞,太王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泰伯知太王欲传位季历以及昌,即与仲雍逃之荆蛮。于是太王卒季历立,传国至昌,而三分天下有其二,是为文王。初,太王虽未有翦商之志,而始得民心,王业之成,实基于此。故自泰伯让王季而有四方者,《诗》称其以天下让也,故孔子称之曰至德。无得,犹无从、沒办法。盖文王至德人皆知之,泰伯之至德,其行甚高,所谓知我其天也,其迹又泯,所谓荡荡无名也,民虽欲举一端而颂之,不可得耳。
〇本章论泰伯之让,阐扬潜德也。三代圣人,皆以天命人心为重,有天下为轻。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所不为,太王、武王同也。得百里之地,皆足以朝诸侯、有天下,泰伯之所同,而泰伯不为,此泰伯之所以为至德也。故太王剪商,武王伐纣,与后世取天下心肠,天地悬隔。竖儒先看得翦商伐纣与后世取天下无异,故朱子与陈同甫论汉唐之君,不可以接三代,宁可千年架漏,正为此也。盖古之兴衰,论德不论势,德盛而归之者多则为兴,德失而归之者少则为衰。文王三分有二,原是纣之天下,未尝割据而有也,然则太王德盛而人归之而已矣。善乎朱子之言曰:泰伯之心即夷齐之心,天地之常经也。太王之心,即武王之心,古今之通义也。圣人未尝说一边不是,须见得二者并行而不相悖乃善。(吕留良)
〇君臣之义,原为天下而有。太王为天下而翦商,武王为天下而伐纣,泰伯为天下而让位,王季为天下而受命,其义一也。故诗曰:“帝作邦作对,自泰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作邦作对而曰自泰伯,则泰伯之宜有天下可知;称王季则曰友兄锡光受禄,言承泰伯之意,能笃周之庆而受天命,以彰其知人之明,为让德之光,则翦商亦为泰伯所遗也。泰伯自不欲为,且见王季之足以有为,故三让以自全耳。三让则让之诚,以天下则让之大,而又隐晦其迹,非有为名之累,所以为至。逃父纹身本非正理,必须行权乃为得中,故曰处君臣父子之变,此变字言礼之变,非变故之变也。圣人之德之至,皆是从变处看出,盖人之处变每易有不尽分处,而能变而不失其权,此圣人之所以为至德也。(吕留良)
8.2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xǐ),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〇葸,畏惧貌。绞,急切偏激。偷,同媮,薄也。无礼则无节文,故有四者之弊。亲亲、敬故,礼之大者。有礼与笃亲、不遗故旧在先,则不劳、不葸、不乱、不绞在后。知所先后,民化而德厚矣。
〇此章明敦厚以崇礼也。君子笃于亲,是以父子、兄弟二伦说,关键在孝悌。故旧不遗则以君臣、朋友二伦说,关键在忠恕。君子为政,身教重于言教,当敦厚于亲,敦伦尽分也。敦伦尽分,则一家仁一国兴仁也。故能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孝经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此即孝治、礼治,孝经谓先王至德要道也。孝悌以淳厚心地,然不以礼饰乃质胜文,则野而失序。故要崇礼,尊崇礼节,以构建良治秩序。盖君子恭以远耻,慎以辟祸,勇以成义,直以正人,然而不中礼则有四者之失,唯礼可以已之也。
8.3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〇启,开也。谓开启衣衾看看手足。曾子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故引诗以示己常戒慎,而得其所保全之意。吾知免者,谓自知免于毁伤也。小子,门人也。语毕而又呼之,以致反复叮咛之意,其警之也深矣。
〇前两章论至德,德以敬为本,本章论敬身。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诗小雅小旻之篇也。战战,恐惧。兢兢,戒谨。引诗之义,明修身乃所以保身也,手不举非义,足不蹈非礼,循理尽道,方是不毁伤之实。夫孝者而行道之常,其明哲保身也,则恐毁伤而能无毁伤矣。夫孝者而行道之变,其杀身成仁也,则虽毁伤而如无毁伤矣。盖曾子教小子者以身教之,举其常而未及变焉。后世学者不辩于斯,从游侠刺客之风死之,是不知孝之不敢毁伤之义也。礼祭义称曾子云: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故君子顷步而弗敢忘孝也。此语当深思之,以明孝之终始之义也。反身录云:保身全在修身,而修身须是存心,心存则不乱;临大事而不乱,方足以任大事;临生死而不乱,方足以了生死。
8.4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〇孟敬子,鲁大夫仲孙氏,名捷,孟武伯之子。问之者,问其疾也。鸟畏死故鸣哀,人穷反本故言善。此曾子欲戒敬子知其所言之善而识之也。暴慢,粗暴怠慢也。鄙倍(背),浅陋乖戾也。动容则人敬其仪,故暴慢息也。正色则人达其诚,故信者立也。出辞则人乐其文,故鄙倍绝也。笾豆,礼器,笾竹为之,豆木为之。有司,管事者。若夫笾豆之事,器数之末,其分则有司之守,而非士大夫之所重矣。
〇此章是曾子以省身之学告临民者知所重也。道虽无所不在,然君子所重者,在此三事而已。三个斯字,皆是诚于中形于外,不假勉强。邢疏云:人之相接,先见容貌,次观颜色,次交言语,故三者相次而言也。礼记冠义云: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表记云: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大戴礼四代云:盖人有可知者焉,貌色声众有美焉,必有美质在其中者矣,貌色声众有恶焉,必有恶质在其中者矣。是容貌颜色辞气皆道所发见之处,故君子谨之。子夏言君子三变,望之俨然,谓容貌也;即之也温,谓颜色也;听其言也厉,谓辞气也。韩诗外传云:“故望而宜为人君者,容也;近而可信者,色也;发而安中者,言也;久而可观者,行也。故君子容色天下仪象而望之,不假言而知宜为人君者。”故朱子谓是皆修身之要、为政之本,学者所当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颠沛之违者也。尹氏曰:“养于中则见于外,曾子盖以修己为为政之本。若乃器用事物之细,则有司存焉。”
8.5曾子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
〇以能以多,盖学问有成,亦不耻下问。若无若虚,盖器量恢宏,与物无竞。校,计较也。遭冒犯而不校者,非不能不敢校也,盖宽宏不忍校也。友,马氏以为颜渊是也。颜子之心,惟知义理之无穷,不见物我之有间,故能如此。
〇此章明颜子无我之学也。人之生莫不有德,有德即有量。人莫不具天地之量,只以私欲锢蔽遂至动与物忤,而己之所知所能亦遂日以狭窄。颜子之徒事于斯,所谓有容德乃大也。进乎此,则如舜之如人为善,而与天地同其大矣。陆氏曰:“颜子已至充实光辉之域,而欿然不自足,方可谓若无若虚;今人未至充实境界,正当就正有道,虽博稽广询,不得谓之若无若虚。颜子立于无过之地而人自犯之,方可谓犯而不校;今人未能无过,我以非理加人,人亦以非理加我,此乃出尔反尔,非犯也,即使默然无言,亦不得谓之不校。欲如颜子之若无若虚,当先如子夏之切问近思;欲如颜子之不校,当先如孟子之三自反。”(唐文治)盖圣贤无我之心尝如太虚,能容天下之理而不见己之有余,能容天下之物而不见人之不足。然非真积力久,以几于大而化之之境,则亦未足以语此也。
8.6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欤),君子人也。
〇六尺之孤,幼少之君也。古尺短,七尺年二十,六尺年十五以下。百里,诸侯之国。寄命者,言摄国政也。大节,安国家定社稷也。然非死生一心,何以能安定之乎?故其于死生之际而不可夺也。与,疑辞。也,决辞。设为问答,所以深着其必然也。程子曰:“节操如是,可谓君子矣。”
〇此章是曾子以全德望人之意,“君子人”者也。盖托孤寄命不是等闲事,如伊尹周公之任是也。当此等事,任生死利害,动輙踏着,是吾人大节关系处。才胜者多行险侥幸之计,此心未必对天地质鬼神,到紧关一着便差,直是卖国家叛君父而不恤;德胜者又未必济天下事,徒以身狥而已,如文信公方逊志是也。必也才诚两合,非君子其人不能矣。托孤寄命必是临大节而不可夺者,但可托可寄处亦有许多斡旋方克有济,而大节不夺者乃济天下之本也。古人济大事全靠脚根定,只不从身家名位上起念便是,凡可夺处皆是此等作祟也。诚极则精,精极则变,一切作用皆从此出。诚中之识见是大识见,诚中之担当是大担当,是为大学术大经纶。故君子非有才之难,而诚之难。古人办此亦鲜其人,伊周而后诸葛武侯其庶几乎,其次霍子孟韩魏公郭汾阳差足当万一。临大节而不可夺,是就上抽出言之,其气一直贯下,托孤寄命是大节不夺之事,大节不夺是托孤寄命的心肠。霍光出入殿庭有常度不失尺寸,金日磾不忤视,汉武即属以少主,知人哉。君子计是非不计成败,如陆秀夫抱赵氏幼主投厓山,何尝不是托孤寄命,到此虽圣人无下手安论才不济。(刘宗周)
8.7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〇弘,弘大。毅,刚毅。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仁者,人心之全德,而必欲以身体而力行之,可谓重矣。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可谓远矣。
〇此章论士君子之德,弘毅为仁,死而后已。仁也难说重,圣贤却重视之如执玉捧盈,举之如不胜而后能胜也,此任仁之真力量也。任仁者真须用全副精神肢体髪肤合下承当,无丝毫阙漏处便是弘,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便是毅。真能弘者取道必逺,不逺则前功尽废无所任矣。弘毅者为仁之功也,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逺乎,乃为弘毅也。任重道逺不是为仁者独如此,仁者人也,有是人则有是仁,推诿不得歇住不得,故不可以不弘毅。弘毅所以任仁者,然则弘毅与仁,二乎一乎?曰:仁是性,弘毅是性之良知良能恢张乾济处,仁体自是弘毅,二而一也,即本体为工夫也。仁不越几席之微,而天地万物囿焉。学者不得小小承当,如清任和才,举得一边遗却一边。仁者见之为仁智者见之为智亦然,如发育峻极三千三百,大莫载小莫破,都是此中孕出。君子尊徳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髙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此全副精神也。然君子不从大处求则从微处求,故约而易操求而即至,重而轻逺而近。死而后已,死亦未已,尧舜其心至今在。程子曰:学者须先识仁,义礼知皆仁也。(刘宗周)
8.8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
〇诗礼乐,是古者教人躬行日习之事,非如后世士失其教,无其事而但从书本记诵也。兴,起也。诗本性情,其言易知,吟咏之间,抑扬反复,感人易入。故学者之能起发其心志,而不能自已者,每于诗得之。礼以恭敬辞逊为本,而有节文度数之详。学者之能卓然自立,不为事物所摇夺者,每于礼得之。乐者,更唱迭和以为歌舞,可以养人之性情,而荡涤其邪秽,消融其查滓。故学者之所以至于义精仁熟,而和顺于道德者,每于乐得之。是学之成也。
〇上章记君子之本在仁,本章论君子养成之道。古者教人,从小便以歌诗习礼乐为事,直至老死不辍,故能使人志意得广,筋骸强固,耳目聪明,血气平和,移风易俗,天下皆宁。此是甚气象甚功用!其为兴立成皆不知其然而然,此其所以为妙也。盖六经之教皆以阐人心之蕴而示人以为学之方也。程子曰:“天下之英才不为少矣,特以道学不明,故不得有所成就。夫古人之诗,如今之歌曲,虽闾里童稚,皆习闻之而知其说,故能兴起。今虽老师宿儒,尚不能晓其义,况学者乎?是不得兴于诗也。古人自洒埽应对,以至冠、昏、丧、祭,莫不有礼。今皆废坏,是以人伦不明,治家无法,是不得立于礼也。古人之乐:声音所以养其耳,采色所以养其目,歌咏所以养其性情,舞蹈所以养其血脉。今皆无之,是不得成于乐也。是以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难。”
8.9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〇由者,从而行之也。士能学焉,知然后行,知即是由中所以然者矣。民,非士也,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者众也。故先王教民首重行,教士大夫以上方重知。
〇上章言教化,本章言治民,而大义相通。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终身由之者,朱子谓理之当然,若人当忠孝也。其所以然者,若忠孝本天性之仁义也。《诗·天保》云“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盖可使由之也。《诗·皇矣》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盖不可使知之也。《易·系辞传》言继善成性者,则云“百姓日用而不知”,言民性之善而气禀不齐也。民从其善,日用行之,而不知其善所自来焉。是民性皆善,故可使由;民性不皆明,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其中稍有聪明者,先王即举而用之而为士矣。即论教化,诗与礼乐,仍在使由。由之而不知,自然而深入,终自可知。不由而使知,知终不真,而相率为欺伪。不可二字,正是观机之妙。机缘若熟,方可开权显实。
8.10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〇疾者,恶而欲去之也。勇与贫非乱也,好之疾之乃乱耳。不仁之人,当以风化之,若疾之太甚,是又使之为乱也。
〇本章是孔子示人以弭乱之道也。好勇疾贫,小人之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君子所以致乱也。夫好勇之人而疾失其业,则乱矣,春秋所书“盗”皆是也。盖夫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今不言恶贫而言疾贫者,则必不安于贫而急欲去之,则必不择手段而作乱矣,若秦之適戍、明之流贼也。故孔子告冉有曰先富后教,见贫必救治。夫不仁者为不善矣,恶不仁则非必明言去之,疾不仁则必明言去之。不仁之人暴,疾之必动,已甚则尤动焉。盖不仁之人,当治之以智,若书言尧舜之去共工驩兜,左传言石碏之杀州吁也。如不仁者而疾之已甚,则必致乱矣,若东汉之中常侍,明之阉宦也。故春秋于叛逆则诛之,于吴楚则先治小恶,不为已甚。此其义也。惟主持治道,则须善体人情,导之以渐。一有偏激,世乱起而祸且遍及于君子善人,是不可不深察。
8.11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
〇才美,谓多材多艺。才美而骄吝,其才即无可观。周公告武王曰:不骄不吝,时乃无敌。孔子盖反其言以戒为人臣者。
〇上两章言治民,本章言治理之德。季康子问政,子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言正人当先正己也。不骄不吝,即是正己。周公将相之才,而言无敌则在斯,则观周公者岂不在斯哉!史记鲁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握髪,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故韩诗外传言言周公曰:“布衣之士所贽而师者十人,所友见者十二人,穷巷白屋所先见者四十九人。”皆以明其不骄也。书洛诰云:“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御衡不迷,文武勤教。”此成王称周公,明其不吝也。盖不迷者不失也,言惟公之德明而光于君臣上下,勤而施于遐迩四方,大作穆穆以美之治平,上下四方皆不失文武所勤之教。夫勤施若斯,吝于何有!成王为天子王而称周公也,则观其美于治平矣。(简朝亮)
〇其馀不足观,正谓其才无足取。何以故?骄吝也。骄是待人骄傲,目中无人。吝是吝惜爵禄,不愿与人分享。骄者远人,吝者失人。故骄吝私贼也,虽才美而失色焉。又知有才便骄,自有其才而不能舍己从人便吝,二者同体而互发,总是器小情状所为。凡人矜夸鄙吝之气,无日不生,况挟美才乎,适足以济其骄吝而已。故子曰尚德哉若人,圣人始教,以德为本。小有才而未闻君子之大道者,到此便须学问也已。中庸曰率性之谓道,如何率?须德才相兼。才是建功,德是立业。无德,即不能以仁为己任,则不能行稳致远。无才,则德不越几席之微,而天地万物囿焉。才者性之具,德者性之相。性是体大,才是用大,德是相大。中庸谓天命之谓性,体大也;道问学而致广大尽精微,用大也;尊德性而极髙明道中庸,相大也。故学者当发大心,学不厌而教不倦也。
8.12子曰:三年學,不至于穀,不易得也。
〇谷,禄也。当时士人皆以学求仕,三年之期已久,而其向学之心不转到谷禄上,为难能。
〇上章言正己,正己在正学也。利禄之溺,人从矣,于是有干禄之学。当其学而无非谷也,况三年乎。三年学而心不至于榖,则其学纯矣,岂易得哉。充斯志也,虽遯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乎。学以至于圣人之道,非榖之谓也。至道则终身向往而不足至榖,则一念驰骛而有余,此学中开不得丝毫窦漏,才漏便是伪学。(刘宗周)
8.13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〇笃信者信道之坚,好学者学道之勤,守死者笃信之效,善道者好学之功。有学有守,故能远危乱而洁身去之,天下无道安有可入可居之邦乎,惟隐焉而已。易文言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言世之有道也,道见则君子亦见也。故邦有道而我禄薄,是我于道学有未至,故可耻;邦无道而我却禄厚,是我于道守有未坚,故亦可耻。
〇此章是孔子教人立身处世之道也。君子之于道也,笃信而不好学,恐或流于异说,或堕于空虚;好学而不笃信,恐不得师承,不明宗旨。守死而不能善道,是谓徒死,故善道者贵有守死而不渝之节,而后吾道可传诸永久。此圣门八字箴。上句乃尽心知性之功,下句乃事天立命之事。李氏曰:笃信好学,以所知言;守死善道,以所行言。下文皆守死善道之事,而自笃信好学中来者。(唐文治)故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八字,是我軰四大项工夫,一歩蹉跌,不得学者朂之。
〇夫君子之学,无时不在,而必于隠见之际,独观其大者而已矣。国本动摇谓之危邦,政刑不修谓之乱邦。不入不居,所以免祸。有道无道,指天下大局而言。有道则见无道则隠,到守死处已不会错,若孔颜用行舍藏时,则又有佳境在。是君子之进退出处,妙于时措而不穷,可以独善可以兼善,可以烛危乱之先几,可以准出处之常法,动无死地道必因时,此乐天知命之谊,品诣之最高者也。然士君子谈学术说道理亦易,只格此两关,令人躱遁不去,有道不废无道则免,千载而下几人哉?只为合下信不笃,又无学问之功,执德不弘,见道不的,胸中有许多私意,廓除不去,未免临境扰,扰到此愈着忙了。故又言邦有道二句戒勉之辞,立品之初基也。盖世治而我身无可行之道,世乱而我心无可守之节,皆可耻之甚。大丈夫立身行事,一切皆求所以善其道而已。可以富贵,可以贫贱,可以生,可以死,唯道所在。
8.14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〇在其位,谋其政,乃为政者之通则。不在不谋,合下理当如此。出位之谋,易生祸乱耳。
〇上章言出处之道,出处之要在明守分。位,凡局于上下皆是。君子居官,尽心于职内,不侵越于职外,所以明守分也。陈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请讨,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犹然明个分守,况其它乎?(刘宗周)
〇春秋贬褒,皆托位而言也。曰不在其位不谋政,曰德不配位,天下得失皆由此判。天下之位有五: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也。天子之位,在德配天地,故唯大德者居之。诸候者,一方之主,保其社稷而和其民者也。庶人者,庶民也,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唯敬德方可以保民也。士与卿大夫者,或处江湖之远,或居庙堂之高,皆以天下之忧乐为己任也。是天下之人,各有其位,各安天命,出位僭越,则乱矣。春秋乱世,故孔子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候,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也。天下归往,则各正性命,天地和序。是故,孔子于春秋历史一以王心义理裁之,以为万世立法也。春秋托位贬褒,义炳日月矣。
8.15子曰:師摯(音至)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
〇师挚,鲁太师(乐官之长),名挚。始关雎之乱者,首理其乱也。关睢,周南篇名,正乐之首章也。周道衰微,郑卫之音作,正乐废而失节。鲁太师挚识关雎之声,而首理其乱,洋洋盈耳,听而美之。
〇此章是孔子有志王化,而追念正乐之时也。经学卮言云:“始者,师挚在官之时,雅颂尚未失所,自初奏迄以终乱,合乐关雎,洋洋尽美。今自师挚适齐,此音不可得闻矣,故追而叹之。”合乐关雎,乃合周南召南之关雎鹊巢以下六诗,于曲终变章乱节而合盛,故乱又曲终之谓。然夫子之言亦变文,补一始字而变乱为治也。故晋书司马彪传云:“春秋不修,则孔子理之。关雎之乱,则师挚修之。”
8.16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〇狂则无守,故直。侗,童稚,无知貌。童言无欺,故谨愿、诚实。悾悾,空空乎不为巧,诚恳貌,故信。狂而直,侗而愿,悾悾而信,此气质偏中之美宜然也。此而不然,为习所移也,故圣人绝之尔。
〇本章正气质之偏也。狂、侗、悾悾,气质之性也;不直、不愿、不信,习也。气质有偏而能矫之以学,犹可救也。若为恶习所染,浮伪巧滑,则终身不能入德,虽圣人无如之何矣,可畏哉。苏氏曰:“天之生物,气质不齐。其中材以下,有是德则有是病,有是病必有是德。故马之蹄啮者必善走,其不善者必驯。有是病而无是德,则天下之弃才也。”曾氏云:“人之气质,由于天生,很难改变,唯读书则可以变其气质。”
8.17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〇不及,来不及、跟不上,形容其急迫。言人之为学,如有所不及,则其心竦然,惟恐失之,警学者当如是也。
〇此章劝学也。学问无穷,汲汲终日,犹恐不逮。惟其精勤是生恐惧,惟其恐惧愈加精勤,一时如此,终身如此,非有前后分际也。程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不得放过。才说姑待明日,便不可也。”
8.18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〇有天下,有天子位也。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私意,仍是极其忧勤劳苦,此其所以巍巍也。所谓与者,以有天下为乐,此后世帝王之私心,无一不然者也。
〇此章言圣王公心也。舜禹之有天下,自以大德受禅,故不以有天下而乐,而以王天下而乐焉。有天下之乐,斯乐有位也。后世汉高祖耽乐,明太祖俭而逞威,亦关其有天下也,岂符舜禹哉?王天下之乐,斯乐行道也。孟子云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是也。易传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则王天下云者可由舜禹而通欤!
〇圣人气象度越千古也。圣人心普而天下冒,心运而天下转,将天下入在二圣人心中,湛然不堪些子,何与之有?此心体也,即性分也。巍巍乎,言其道之至极而无以加也。圣人之道不可见,但投之以势,分之得失而人心之盈欿见矣。圣人性分圆满,光洁无丝毫牵累处,视天下之大,总无碍吾胸次,故不必与。不必不与,适得吾心体而已。此圣人之道,所以超天下而独存,亘万古而立极也。圣人之心,只是凝然不动,将天下置在胸中,了不关涉,如一点浮云过太虚。如说我大而天下小,便有区别,相天下一物也。圣人视外物无小大,都作等闲看,打过得箪食豆羮闗,便打过得天下闗。当是时有是事,当是事有是理,圣人之心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此不与真面目也。(刘宗周)
8.19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〇则,法也。美尧能法天而行化。荡荡,广远之称。言其布德广远,民无能识其名焉。成功,既成之功业。言其治民功成化隆,高大巍巍。焕,明也。言其立文垂制又著明也。尧之德不可名,所可名者此尔。
〇此章极赞帝尧君德之大也。史记云尚书独载尧以来,盖尧典立万世君道之常经也。易系辞传云法象莫大乎天地,故云易与天地准。故朱子谓尧法天而与之准也,易传所谓圣人则之也。圣人则之,广远无涯。尧典称尧之德曰“钦明”,此史之能名也,而民无能名焉。钦,敬也,万几之本,圣人之要道也。能敬故明,尧无不明,其德如天。故莫大而难名也。然观其治功之成就,尧典所称放勋也。放,大也;勋,功也。故曰成功也,下一也字,曲而递下,功业之隆盛,莫得而尚也。又观其治功之显烁,则格被昭垂。文章者,万世人文,由尧而著,尧典所称钦明之文平章百姓也。易贲彖传云: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其大而可见者又若此。大哉帝尧,洵千古复绝者矣。后世人主,舍尧,其奚法哉?
〇尧之法天而治,千古圣道之常准也。天者,万物之总名也。礼运曰,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万物之数不可以毕举,其变化亦不可以终穷,故约之以阴阳而遍覆天下之变,定之以五行而统摄天下之物。董子曰:天地阴阳木火土金水,与人而十者,天之数毕也。是总名一个天,分言则有十端。此乃一生态的演化的宇宙观也。本此宇宙观,吾人无需全知全能的人格神来为人间立法,法天而治可也。天不言,然四时行,百物生,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圣人则之,故有尧之法天而行化。十端乃人设视角,起于天,至于人而毕。万物则以其可归属于十端之下,而不在十端之中。以此见人之超然万物之上,而最为天下贵也。人何以贵?盖能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赞天地之化育也。人居于天地之间,好比鱼在水中,其治乱之所为,足可摇荡四海。董子曰:治则以正气殽天地之化,乱则以邪气殽天地之化。是故,人气调和,而致天地之化美,此即王天下也。是吾人文明,早就从根本上超越神教,跃迁至于敬天也。董子曰:春秋之道,奉天而法古。
8.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于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〇五人,禹、稷、契、皋陶、伯益。乱,治也。十人,谓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其一人谓文母(文王妃大姒)。故下文云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才难,人才难得。言周室人才多,惟唐虞之际乃盛于此,然犹但有此数人尔,是才之难得也。又言文王足以代商,天与之,人归之,乃不取而服事焉,所以为至德也。夫子两论周事,才盛德远,此周之所以建卜世之长也。
〇此章叹美周才比隆唐虞,因思至德,以推原所自也。古语才难是泛言,如“末世无人物,衰期无遇合”,此通行议论。圣人所叹,却从舜武多才际会极盛时,尚且不易得如此,难字意又进一层。圣人心胸大,所叹在古今运会衰隆,世道升降,纯是天理上事。后人所见,却止得后世英雄豪杰失路不得志心事,淋漓悲壮,只成自己功利,皆意气之私。先列舜武两案,后继周才之盛几于唐虞尽矣,忽称周之至德,若不相蒙,实推原所自,非盛德之极能如是乎?盖建一代之治以定天下者,存乎才;而立远大之基,以合天心而为臣民之所咸服者,存乎德。正因德难,故才难耳。周之媲美唐虞者,实以德,而不止于才也。不曰文之德而曰周之德,原从武王得天下追论至未有天下时,以见周才皆受命于德,此所以足继唐虞,非谓武专用才取天下,而文以至德不用才也。(吕留良)
8.21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fú)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
〇间,隙也。门有罅隙则月入焉,非议者之得间若斯也。菲,薄也;致孝鬼神,谓享祀丰洁。衣服,常服;黻,祭服之衣,冕其冠也。沟洫,田间水道,以正疆界、备旱潦者也。或丰或俭,各适其宜,所以无罅隙之可议也,故再言以深美之。
〇此章极赞大禹,以见王道之纯也。书曰:克勤克俭。菲饮食三者,克俭也。致孝鬼神三者,克勤也。惟俭而后能勤,洵足以为万世人君法也。或疑尧舜禹皆无间,夫子独称禹者何?曰:禹于中古帝王中,为至艰至苦之人,所以独推禹也。禹于尧舜之圣同,尧舜较大,禹较精严,其分际正在此耳。无间只是事事恰好,所谓各适其宜,正见其心法之密,动容周旋中礼,非盛德之至者,不能纤微都到也。后世帝王德行不修,无一善之足述,尚不可谓之有间,而况王间乎。读此章急宜猛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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