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吹哨人常常得不到好报？

作者：许石林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许石林”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正月十八日甲申

          耶稣2020年2月11日

汉武帝非常器重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霍光，汉武帝死后，霍光成为汉朝的权臣，掌朝廷大权二十多年，尤其是拥昭立宣，废昏立明，功劳至大，人们将其与商朝的伟大政治家伊尹并列，合称“伊霍”。霍光家族也因此非常兴旺，真正的势焰熏天，单单霍氏里里外外的子弟女婿外甥及其他亲戚等等各种官二代、官三代就有数千人，纷纷占据重要官位，掌握军权，可以说举族过着为所欲为的幸福生活，比如霍家的儿媳妇骑着汗血宝马到未央宫门口照相摆“扑死”都没人敢拦着。霍家还把汉宣帝原来的许皇后毒死了，换成了自己家的闺女。霍光死后，葬礼非常隆重，按照皇帝的级别埋葬在汉武帝的茂陵附近，谥号“宣成”。皇帝和皇太后亲自参加葬礼。

霍光死后两年，霍家实在飘得不得了了，居然还要谋求更大的发展，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当皇帝！

这下，汉宣帝终于动手了，将霍家全族灭得干干净净。

这是西汉经历过的一场重大的政变。

汉宣帝刘病已（后改名：询）这个人，一般人不大注意，其实是个非常有智慧和耐力的人。刘询登基时已经十九岁了，但他不敢亲政，一定要万事先听霍光的，显得谨小慎微，很无能的样子。任凭老霍家里里外外各种疯狂地壮大、极尽显赫。

宋司马光写《资治通鉴》，评论汉宣帝“少恩”，说他有意酿成霍氏之祸，他说：“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司马光修史，目的是为天下万世立纲纪、法典，跟欧阳修、韩琦的史学观一样。所以，他必须这样评论，他对汉宣帝提出的那些“向使”，没有错，足以警戒后来人君。

但读史的人，必须会设身处地去想：汉宣帝实在是会忍耐，一直能忍耐到霍死后，否则，即位之初，霍光表示愿意归政于皇帝，皇帝若像司马光期望的那样来者不拒，坦然受之，保不齐霍光会怎么想，后面还是不是他刘询当皇帝都说不定。所以说，汉宣帝实在是太会算账了，面对各种选项，他智慧地选择了一个最佳选项。

霍光这个人，并不是俗话说的奸臣，他很有胆魄和能力，对汉朝也很忠诚，由于他的辅助，汉朝实现了汉昭帝和汉宣帝两朝的复兴发展，史称“昭宣中兴”。他的问题，正如班固所说的：“霍光不学亡术，闇于大理。”就是典型的没文化，大干部没有管住老婆和家人，修身齐家很失败。

其实，早在霍家显赫得无以复加的时候，有个人已经向汉宣帝吹哨了——茂陵原上有个叫徐福的人，官职不大，他对汉宣帝说：您要想让您的岳父霍光家族继续保持威福荣耀，就应该现在削减他们家的权势，别等他们家闹出大祸来遭到族诛，那样就晚了。（“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

汉宣帝急急忙忙地斥责了徐福，批评他挑拨皇帝和亲戚之间的关系。霍家人知道这个事，没有往心里去。

最终，放任酿成了霍氏谋反，举族被诛。只保留了霍光的坟墓没有动，显示了皇帝的圣明：这不是报复，这是诛灭谋逆。

读史读到这里，应该好好地停下来，慢慢地品味，这里面可琢磨的东西太多了。

汉宣帝终于将心腹大患除掉了。诛灭霍氏，许多人立了功，皇帝一个个地封赏。有人对汉宣帝说：陛下最应该赏赐的是那个叫徐福的人。

汉宣帝问：为什么？

奏曰：从前，齐国的大臣淳于髡，路过一户人家，见这家锅灶的烟囱是直的，灶台附近还堆着一堆干柴。淳于髡提醒这家人：把烟囱改成弯曲的，再把这些干柴搬到别处去，否则容易发生火灾。那家人没听他的，结果很快，这家果然着火了，邻居们纷纷赶来救火，所幸灭了火，主人杀羊宰鸡设酒，感谢前来救火的邻居，那些因救火被烧得焦头烂额的邻居，隆重地被请到上席就座，接受主人家的感谢，唯独没有邀请最初提醒他家改造烟囱、搬走柴堆的淳于髡先生。

有人看到这种现象，感慨地讽刺说：“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批评这种现象，“盖伤其贱本而贵末也”。

淳于髡就是这家的吹哨人。

而茂陵徐福，就是大汉朝和霍家的双重吹哨人！

到了汉末建安五年（200年），曹操率兵讨刘备。袁绍帐下的谋士田丰对袁绍说：您目前唯一的真正敌人是曹操，曹操现在率兵去束边攻打刘备，双方交战不可能很快结束，正是好时机，您现在应该调动全部兵力袭击曹操的后方，可以一举平定。

袁绍优柔寡断，推辞说小儿子生病，不愿意去。田丰用拐杖敲击地面说：咳咳咳，大事完了！好不容易赶上这样的时机，竟然因为小孩子生病丧失机会，可惜呵！

有人将田丰的话传给袁绍，袁绍很恼怒。

曹操的确害怕袁绍渡过黄河攻打他的后方，就加紧攻打刘备，很快将刘备打败。刘备无奈投奔袁绍，袁绍这才进兵攻打许都。田丰劝阻袁绍说：现在不宜出兵。曹操已经打败了刘备，许都就不再像从前那样空虚了。而且曹操狡诈，擅长用兵，不可轻视。现在您应该长期坚守，跟曹操打持久战。

根据田丰的分析与谋划，用不了三年，袁绍安坐就可战胜曹操。他说：以现在的情形，想通过一次战争去决定成败，万一不能如愿以偿，后悔就来不及了。

袁绍刚愎自用，不听田丰的。田丰极力劝阻，袁绍认为他危言耸听，自坏军心，将田丰关了起来。并带兵大举南下攻打曹操。

后袁绍果然失败。曹操叹道：袁绍政府里面有高人啊！“假使袁绍用田丰之计，胜败尚未可知也。”

袁绍军败返回，一路土崩瓦解，众军士捶胸而哭：当初听了田丰的话，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有人对田丰说：这下您一定会受重用。田丰说：你恰恰说反了，袁公表面宽厚但内心猜忌，不相信我的忠诚，而且我多次因为说真话冒犯他。如果他得胜，一高兴，一定能赦免我；现在打了败仗，心中沮丧怨恨又爱面子，爱面子的人从来都不会认错，内心的猜忌会更重。我不指望活命了。

袁绍回来后，有人乘机进谗言：田丰听说将军败退，拍手大笑，正为他预言正确而欢喜呢！

袁绍于是杀了田丰。

田丰就是袁绍的吹哨人。

吹哨人常常得不到好报。

看清了自古以来这个人情世故的人，心头总是萦绕着这两句话——

“曲突徙薪无恩泽，燋头烂额为上客。”

２０２０年２月９日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