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风格的社会隔离
作者:詹姆斯·汉金斯
译者:吴万伟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三月初八日癸酉
耶稣2020年3月31日
研究历史的安慰之一是,无论局面变得多么糟糕,你总能找到历史上的某个时刻与现在一样糟糕,甚至比这个时刻更糟糕得多。谈论当前危机的有些评论家们一直在把新冠病毒疫情与从前的疫情进行对比,而这不可避免地会提及1347-50年的黑死病。千万别这样,黑死病在四年的时间里吞噬了欧洲一半的人口。在有些地方,致死率大得多,传播速度更快,致命性威胁也更大。在文学中对黑死病为我们做出最栩栩如生的描述的小说家乔万尼·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估计,在1348年3月到6月的四个月内,佛罗伦萨大概死掉了10万人。根据当时一位编年史家的说法,1338年,这个城市的人口大概在12万人。
薄伽丘当时是城市税收官员,在基层看到了整个疫情事件。每天早上都有死者的尸体---丈夫、妻子、孩子、仆人---被推到大街上,先是堆在担架上,随后被装上车。他们被运送到最近的教堂匆匆默哀之后,就拉到城市郊外的墓地安葬。随着死亡人数大幅度增加,传统葬礼都已经放弃。人们只是挖出一条深沟,把尸体一层层地倒进去,最上面铺盖上一层薄薄的泥土。薄伽丘写到,“对死者的尊重连如今我们对死山羊的那种尊重都没有。”
就像新冠病毒(COVID-19)一样,这种疾病急速蔓延的方式令人困惑,但是,和现代疫情不同,它不仅仅感染老人和身体虚弱者,而且感染任何人,无论老年人还是年轻人,无论是穷人还是有钱人。与现今病毒不同的另一点是,腹股沟淋巴结鼠疫的影响尤其令人感到羞辱。大腿根部或者腋窝长出肿瘤一样的东西,快速增长大如苹果,被称为“鵰鸮”(bubos)。手或脚上长出坏疽斑,导致皮肤发黑,然后死亡。受害者开始咳嗽、吐血、全身的体液发出恶臭,呼吸变得腐臭难闻。“堆积如山的尸体、到处都堆满了疾病和废弃药品,整个空气都被污染了。”在黑死病期间,死者根本没有任何尊严可讲。
并不令人吃惊的是,甚至在没有政府敦促的情况下,极端的社会隔离变成了常态。薄伽丘的故事令人吃惊。人人都惊恐地躲避感染的病人,邻居躲避邻居,亲戚躲避亲戚,孩子抛弃年老的父母,牧师抛弃他们的信众。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甚至父母都不愿意照顾和帮助自己的孩子,就像他们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人做出的反应是将自己和若干朋友封闭在舒服的空间里,里面储存了大量食品和美酒。他们在此享受听音乐,却拒绝了解死者的消息。其他人(常常是没有逃离手段的人)成为宿命论者,开始去抢掠死者家中的东西,从家里找吃的和喝的,根本不在乎被感染的风险。
现在还不确定COVID-19是否变成当今世界第五大传染性新冠病毒传染病。欧洲一直存在更加严重得多的腹股沟淋巴结鼠疫,大概三十年爆发一次,在1664-67年最后一次爆发前,大概反复爆发了17次之多。经过一段时间,城市里开发出一种口口相传的传播方式,能记录新的爆发。传播瘟疫消息成为私人和公共通讯中经常要讨论的话题。问题听起来是我们现在非常熟悉的东西。“疫情来到博洛尼亚(Bologna)了吗?”在那里多长时间了?多少人被感染了?死了多少人?实施检疫了吗?可以预测,当局采取严厉的措施隔离病人。在威尼斯,医生被禁止在瘟疫期间离开这个城市---像当今一样,没有针对医护人员的社会隔离。抗击疫情的医生被要求穿戴前现代的防化服(hazmat suit),很长的亚麻衣服,盖住头发的帽子,护目镜,还有长鼻子面罩,包括消毒剂和香料来遮盖尸体的臭气。今天,抗疫医生的防护服仍然是威尼斯狂欢节中受人欢迎的服饰。
这么可怕的瘟疫有没有一些好处呢?当然会有一些,虽然其中有的内容现在仍然纯属猜测。佛罗伦萨共和国开始欣赏瘟疫王妃(Madonna Peste),1402年,她带走了头号敌人---米兰大公,那是在与大独裁者长期战争的关键时刻。在黑死病之后,曾经有个“继承效应”导致更多财富集中在少数幸存者手中。有些现代历史学家已经宣称,财富的这种高度集中导致高端“文化投资”的出现,这恰恰让文艺复兴成为可能。不过,这种说法可能有些牵强。
但是,瘟疫有一长久存在的好处,一直持续到今天。在文艺复兴的意大利,最有效的社会隔离形式是下乡消暑(villeggiatura),从城市出走到乡下农场或别墅躲避,静静等待瘟疫的消退。经过1300年代末期第一波瘟疫的几次爆发之后,很多城里人开始在乡间投资土地和房产,部分原因就是在危急时刻确保家人获得可靠的食品供应。他们开始在乡下花费更多时间,尤其是在炎热夏天那几个月,那也往往是瘟疫最厉害的时候。美第奇家族最终在托斯卡纳(Tuscan)乡间拥有27座别墅,其中很多是由一流的建筑师佛罗伦萨建筑师朱利亚若·圣加罗(Giuliano San Gallo)和画家菲利皮诺·利皮(Filippino Lippi)和雅各布·达·蓬托尔莫(Jacopo Pontormo)专门设计和装修的。乡村别墅的生活通常受到有钱的资产阶级家庭的欢迎,经过一段时间后,又发展出了别墅文化。薄伽丘的《十日谈》(Decameron)提供了早期文学模式,里面描述了一帮贵族青年男女在瘟疫期间逃避到佛罗伦萨郊外的深山里,唱歌、跳舞和相互讲述诙谐幽默的故事取乐。痴迷和热爱古典学的文艺复兴文学家们推崇西塞罗,渴望模仿他在对话中描述的高雅人士在罗马城东南约38公里的图斯库鲁姆(Tusculum)古典别墅里进行的有关文学和哲学的交谈。甚至并不怎么有学问的人也学会附庸风雅,学会享受在乡间的宽敞居住环境,在漂亮的修剪得整整齐齐、无可挑剔的花园里看书或观赏美丽风景。他们开始举办夏季体育活动,开办音乐节或者其他各种艺术节。从此诞生了暑假。
作者简介:
詹姆斯·汉金斯(James Hankins),哈佛大学文艺复兴历史教授。
译自:Social Distancing Renaissance Style by James Hankins
本文得到作者的翻译授权和帮助,特此致谢。---译注
责任编辑:近复
【上一篇】【吴圣正】继承传统与立异标新——张立文先生的中国哲学史研究
【下一篇】【张凤篪】疫中杂记(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