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继明】我的经学文献研究服务于经学研究

栏目:演讲访谈
发布时间:2020-05-07 19:06:03
标签:经学文献研究
谷继明

作者简介:谷继明,男,西元一九八六年生,山东济南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现为同济大学副教授,研究领域为易学、宋明理学。著有《王船山周易外传笺疏》《周易正义读》,注释有《王船山周易外传笺疏》,点校有《易学启蒙通释周易本义启蒙翼传》等。

我的经学文献研究服务于经学研究

作者:谷继明

来源:“经学文献整理与研究”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三月廿九日甲午

          耶稣2020年4月21日

 

 

 

谷继明,济南人,中国哲学博士,同济大学哲学系副教授。著有《周易正义读》(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注释有《王船山周易外传笺疏》(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点校有《易学启蒙通释周易本义启蒙翼传》(中华书局2019)等,另有论文多篇。

 

01、经学相对冷门,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门学问的?又是如何深入的?

 

多谢孔祥军兄邀请。经学文献学是经学与文献学交叉的一个领域。经学方面做过一点研究;但在文献学方面连正规军都算不上,更算不得“深入研究”了。我只是误打误撞走到这个领域边缘的一个票友而已。

 

我的工作领域是中国哲学研究。既然研究中国古典哲学,就得读这方面的书,主要是经部和子部的一部分,宋明理学还有集部。研究生以后我选的研究领域是易学,就拿易学的主要经典一步步地仔细读。在学习的过程中,非常感谢杜泽逊、乔秀岩、顾永新、张丽娟等老师的提点,以及许多已经卓然有大家气象的众多学长、友邻的引领和批评。

 

可以分享一点做经学文献的快乐。前些年读《周易集解》时,写了一个考证文章。诸家提到过一个嘉定大字本,藏在普鲁士国家图书馆,没办法看到。从陈仲鱼的校勘记来推测,这个本子也并不完美,但作为在世的唯一宋本,真是令人做梦都想见到。后来儒藏的王丰先老师又对《周易集解》版本有探讨,我与王老师素未谋面,他在中华书局点校的《周易集解》出版后,托畅然兄带给我。前年,书格竟然发布了普鲁士所藏嘉定本《集解》的高清书影,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八个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第一时间将此讯息分享给丰先教授。今日回想,仍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现在我很想见到元刻胡一桂《周易本义附录纂疏》,它在保利2016年春拍中出现过。

 

02、您所取得的主要研究成果是?目前正在从事的相关研究内容是?将来的研究计划是?

 

我研究经学文献的种种行径,就好比是要卖饼的时候先去种麦子,离老农的水平还差的远。研究过的经学文献,论文涉及到《周易正义》、《周易集解》、《周易程氏传》、《易学启蒙通释》,以及对《宋中兴国史艺文志经部易类》作了一点辑校。

 

古籍整理、注释方面,最早出版的一部《王船山周易外传笺疏》(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交稿太早、出版过程太长,出现了若干错别字,不是很成功。但就内容特别是易学问题的注释来说,还是比《周易外传镜诠》好的(当然这不太算是文献学的问题了),没有“后出转粗”。自己目前觉得差可满意的是《易学启蒙通释周易本义启蒙翼传》(中华书局2019)。除了用元刻和抄本、家刻本等对勘外,我还把里面引用朱子及门人的部分逐一拿原书比对,又根据易学知识进行“理校”。《易学启蒙》后面的变占图,卦的排列极富规律性,《启蒙通释》的元刻本、通志堂本都有不少错误,连宋本的《启蒙》也有错误。可根据它极强的规律性,我们完全可以进行校改—尽管没有版本依据。在这里要感谢王娟编辑,她不仅核对版本细致,且对于专业知识也有很高的理解。学术水平高且认真的编辑太重要了。好的编辑能挽救一下作者。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作者没有病入膏肓,有些古籍整理或注释的作品,编辑花了那么大力气最后还是没救过来,又不能像扁鹊一样“望之而走”,很郁闷的。

 

另外,由于关注五经义疏的问题,我整理了《讲周易疏论家义记》,初发表在《经学研究》第三辑(中国人民大学,2015),后来收入《周易正义读》(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多谢许建平教授的指正,以及李非凡兄等几位朋友在不同场合或平台对我的《校笺》做的修订。相信随着非凡兄等人对六朝义疏学等领域的进一步拓深,会做出更好的释文和注释。

 

下一部我对自己抱有一点希望的作品是《易汉学新校注》。

 

其他几部目前还待出版的经学文献点校有《诚斋易传》、《周易正解》等。我近一段时间主要研究领域是在六朝易学以及清代易学,上面这两部算是接的私活。

 

03、您认为经学文献学应该是偏重文献整理,还是文献研究,亦或是基于前者基础上的文史研究?请重点谈一下您在这个领域的治学心得。

 

三者都重要吧,都有其用处。关键是看研究者自己的兴趣在哪里,想干什么。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范和操作标准,要到这一行里就得按人家的规矩来。可人不必一辈子完全拘在某一行里。小乔老师才开始念书的时候是东洋哲学吧,后来做了文献(尽管日本的东洋哲学也有重视文献的风气);尼采的本行是古典语文学,可谁成想后来变成一位恣纵无崖、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伟大思想家呢。我在这里说的,只是我自己的偏见。

 

经学是一门非常独立的学问。经学文献,是经学和文献学的交叉学科。现在经学文献并非一个独立的学科,跟这个名头有关系的一些研究人员大概有两类:或者是研究文献而进入经学,或者是研究经学而进入文献。就我个人而言,经学文献研究服务于经学研究,而经学研究与传统的文史之学也不同。当代的文献学、史学、文学史继承了古代的文史之学。可当代的经学与古代有断裂。当代的学术界试图把经学变成文史之学或者古典语文学,把不按照此路径的学问方式归为“信仰”。在很多人看来,古代的经学也不过就是一种信仰——抑或是有政治权力做后盾的意识形态而已。这是一种偏见,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当代的经学除了与中国哲学不同,与传统的文史之学(包括文献学)不同,也与传统的经学不同。经过现代性浪潮之后的经学研究,尽管要试图成为一种独立的学问,但不可能与传统的经学完全一样。与传统的相比,它更需要论证。但不变的,是需要阐发。阐发之前,我们有必要对经学做一种回顾,这种回顾并不仅仅是复述式的,而是在回顾性的阅读之中,试图得到新阐发的灵感。

 

在这种回顾之中,经学文献的整理、研究,以及相关的文史研究就变得非常有必要,而中国哲学研究也会为之提供资源。有人会觉得:“我就是讨厌你们古代的这一套,它们完全没有意义,而我还要从事这个研究,就是为了终结掉它们,告诉你们没什么好的。”此观点大概从周予同之前就这么讲了。有的人说:“研究文献,就是图个乐,和玩个字画、逗逗猫也没甚差别。”还有的,是借评古史、古文献来评今,嬉笑怒骂成文章。我个人不走以上的路,但这是每个人的自由;也不妨碍与以上几种路径的一些学者有交往、成为朋友。

 

文献研究与思想史研究还是有密切关系的。比如我在整理《周易本义启蒙翼传》的时候,看到他们胡氏的家刻本提到其后唐时代的一个祖先胡昌翼说过:“知象中有理,则显微无间;知理中有象,则体用一源。”这话太令人震惊了,因为“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是小程子在《易传序》中首先提出的。一个没怎么在历史上出现的人物居然说出这话?考虑到元刻本《翼传》根本没有这条,而明末的家刻本才出现,这肯定就是胡氏后人加上去的。我们虽然没有绝对的版本依据来证明其夹带私货,但小程子的话如此具有首创性,这种思想史的常识,有时可以辅助进行版本的判断。翻过来说,研究思想史的人,也不能糊涂到看见一个明末刻本载了后唐某人说过这句话,就认为小程子“泄露天机”的“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说乃是抄自后唐。这又令我想起吾妻重二先生关于《太极图说》的令人信服的考辨——把版本源流梳理清楚,某些附益的、后来叠加的东西就显现出来,从而反驳那些不实的指摘。

 

在这个领域,我心中崇拜的对象是刘向和朱子。他们既在这一行有着高超的专业水平,又在心中有一个超乎其上的更高的东西。

 


04、请您谈一谈对经学文献学前景的展望,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哪些方面会引起更多关注?

 

我既没什么经验,更不知道什么前景。提出前景、规划貌似是老前辈以及教指委的事。这个领域现在看来主要是两拨人,一是研究经学的,一是研究文献学的。其中既有惺惺相惜的,又有相互瞧不上的,还有相忘于江湖的。研究经学的人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发展,研究文献学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又对史、子、集感兴趣了。所以照目前看来,这个领域不会出现“我数辈人,定则定矣”的事情。大家有一些最大公约数的兴趣,好好做研究,然后互通有无,就挺好的。我知道,有几位学兄在憋大招,等放出来,肯定能引出几个新热点。

 

05、请您推荐一种“经学文献学”的必读书,简要地介绍一下内容及您的阅读体会。

 

任何一门学问,不可能通过一本书就入了行。就经学文献学而言,需要大量的经注阅读实践。经学文献学与普通文献学不同。普通文献学要大而全,求得文献学的一般规律,就必须面对大量的文献,而且侧重点在其物质形式。经学文献学最终还是要落到“经”上来。举几个例子,小乔老师的《义疏学衰亡史论》,以及《文献学读书记》,华喆的《礼是郑学》等,若对于《五经正义》以先的经疏没有基本的阅读,不能读明白。张丽娟教授的《宋代经书注疏刊刻研究》、李霖的《宋本群经义疏的编校与刊印》,恐怕也需要读者自己去亲自看一点实物,并且读过一两部经疏。顾永新老师《经学文献的衍生和通俗化》,则需要读者对宋代以后的经学有一两部基本的阅读。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经部),马楠的《比经推例》,更需要对六经有基本的了解。以上这些专著,是别人阅读经学文献之后得出的一些总结性的看法,是一些招式窍门,可不读经解,看再多的窍门也没用。以前有个说法,读罢《四库提要》,纵使学问不大,也可以唬人——这只是助长了喜欢点评的风气罢了,和看完豆瓣书评影评就去饭桌上夸夸其谈有何区别。另外,上面的这些书,路子也不同,每个人有自己的性之所近,不必求同。以“经学”命名的还有几种集刊,多翻阅一下可以了解目前经学文献研究的一些动态:彭林教授主编的《中国经学》,虞万里教授主编的《经学文献研究集刊》,干春松、陈壁生二位教授主编的《经学研究》,邓秉元教授主编的《新经学》。选择一个门类的经典,纵向阅读其主要注解;或者选择一个时代的断面,横向阅读各经此时代的经解。专主一经,不是不看他经,因为群经之间有关联。但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经典门类都研究得一样精通。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