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撒谎？

作者：吴钩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我们都爱宋朝”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闰四月廿八日癸巳

          耶稣2020年6月19日

北宋熙宁三年，王安石主持的青苗法刚刚推行，立即受到韩琦、文彦博等老臣以及一帮台谏官的强烈反对，新法究竟便不便民，王安石与反对派争辩了好几回。

这时，前秀州军事判官李定入京述职。他先去拜见知谏院李常。李常问他，“南方之民以青苗为如何？”李定说：“皆便之，无不善者。”李常告诉他：“今朝廷方争此，君见人切勿为此言也。”李定随后拜见王安石，将他与李常见面的情况说了出来：“定惟知据实而言，不知京师不得言青苗之便也。”

差不多同时，知杭州郑獬给朝廷发来一份《乞罢青苗法状》，状中写道：“臣窃见青苗之法，朝廷非不丁寜，不欲强民，而使其自便也。故臣奉行亦不敢强以率民，牓于诸邑，召其所愿请，至于累月而无一人至者，此其所以不愿也，明矣。常、润、苏、秀类皆如此。”

按李定的说法，青苗法是便民的良法，深受南方之民的欢迎。

但按郑獬的说法，青苗法于民实不便，南方之民对它反应冷淡，都不愿意请领青苗钱。

秀州与杭州近在咫尺，而且郑獬明确将“常、润、苏、秀”包括在他的陈述范围内。青苗法在江南一带是否受百姓欢迎，李定与郑獬说辞完全相反。因此，其中必定有一人撒谎。

李定是王安石的学生、亲信，变法派阵营中的小将。郑獬则是保守派阵营中的一员、王安石的政敌，且与王氏有过节。

曾有一阵时间，我以为是李定撒了谎，因为李定这个人，留在宋史上的声名不大好，是后来陷害苏轼的小人之一。熙宁三年，他有编造青苗法在南方受欢迎的谎言以讨王安石欢心的动机与可能性。

但是，在大量阅读了同时期宋朝士大夫对于青苗法的讨论之后，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是郑獬撒了谎。现在我转述当时几名士大夫的描述来证明郑獬撒谎。

一、知越州山阴县陈舜俞坚决不散青苗钱，并上疏“自劾违旨”。在这份自劾的奏疏上，陈舜俞说：“然臣体问，方今小民匮乏，十室八九，应募之人，不召而至，何可胜计？”按陈舜俞的考察，越州山阴县的平民听说官放青苗钱，不召而至，都想借贷。陈舜俞是反对青苗法的，但他的话恰好可以佐证青苗法在南方受欢迎的程度。

二、更有意思的是，这个陈舜俞自劾后，又“躁忿弃官，居嘉禾白牛村，自称白牛居士”，过了一段时间，却上书“称青苗法实便，初迷不知尔”。

三、另一名士子毕仲游写了一篇《青苗议》，文章说：“自散青苗以来，非请即纳，非纳即请，农民憧憧来徃于州县。”毕仲游也是反对青苗法的保守派，但他的观察也可以说明青苗法实施后之受欢迎，申领青苗钱的农民“憧憧来徃于州县”。

考虑到毕仲游、陈舜俞上书之时，都强烈反对青苗法，他们不可能故意与郑獬唱反调。所以，他们的话，可以证明郑獬所说的南方之民不愿请领青苗钱是撒谎，而李定说的青苗法“皆便之，无不善者”，可能有夸大事实的成分，但可信度要远远大于郑獬的谎言。

在熙宁变法的相关争论中，撒谎的保守派，绝不止郑獬一个。以后再说。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