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以哲学问题意识研究北宋图数学的典范之作

作者：谷继明

来源：《中华读书报》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六月初九日癸酉

          耶稣2020年7月29日

周代之初，《易经》形成；一千年之后的西汉中期，扬雄模拟《周易》作了《太玄》；再一千年之后的北宋中期，司马光模仿《太玄》作了《潜虚》。

《潜虚》之后一千年的当代，大概很难再有人去模仿《潜虚》做一个新的体系。但仍不妨有《潜虚》的解人和知音。陈睿超的《司马光易学宇宙观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便是其代表。《潜虚》晦涩偏僻，属意者希，但也有数家研究者。睿超兄的专著，较于以往，有以下几个方面的进展。

首先是考证的推进。温公生前没有把《潜虚》写完，南宋却出现了完整的刻本。朱子便已发现全本多出的部分系后人（张行成）作，可没逐一具体说明补作的条目。此前并非没有中文系的研究者用音韵学方法进行检讨，不过涉及对《潜虚》体例理解犹有未逮，因为《潜虚》的几个部分（对应于《周易》的《彖传》《爻辞》《象传》）用韵与否的体例并不一样。睿超结合音韵学以及对《潜虚》体例的熟稔，多有改订。

其次是解释的精审。《潜虚》同《太玄》一样晦涩。这些图式和数字排列，到底依据了什么样的规则？作者对于《性图》五行之性的排列规律，对于《名图》总体原则与变例中依据的“中和”原则的揭示，对于《命图》“吉凶臧否平”排列的重新表述，都足以微显阐幽。他数学基础好，常常运用数学知识加以解决图数问题，使用语言表达甚感费力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清晰、简洁。经过睿超对《潜虚》象数部分做的史无前例、靡无巨细的解析，《潜虚》的理解已经不再费力。

最具特色的，是作者对这么一部象数学著作的哲学意图所做的探讨。《潜虚》体系晦涩，把它解释清楚，仅仅是“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而已。可问题意识在哪呢？作者的研究，则给我们展示出一种典范：即便《潜虚》这种看似幽僻的著作，也可以发掘出作者义理乃至哲学的诉求。其博士论文研究整个北宋易学哲学的转变，由此来凸显理学如何构建。其问题意识，在于如何确定我们的价值秩序，解决实然与应然的张力问题。具体说，周敦颐、邵雍以天地实然秩序为应然价值奠基，张载、二程则以天道层面的客观应然性为人世价值应然性奠基。司马光在此问题意识中，且采用了类似二程的方式。但他仍在传统宇宙论中来安顿类似于二程的思路，造成了其学说不够纯粹、深刻。《潜虚》诸图式，也陷入这一矛盾中，反不如《太极图》《先天图》一贯。就是说，北宋哲学的根本问题意识在于：天人之间如何连接？价值世界如何奠基？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潜虚》的企图才能得到更加深刻的理解。

再谈一下我读这书时想到的问题。

一是温公造出《潜虚》占筮方法的来源。与易卦、玄首自下而上叠积的方式不同，《潜虚》是先后直接占出两个数字，组合来确定一名（即一卦）。这其实有点类似于用重卦方式来算卦。十二钱卜法，以及梅花易数分享了类似的方式。至于吉凶臧否平的断定，与京氏易纳甲法的断卦方式类似。

二是我们可以把《潜虚》放在整个拟《易》传统中加以考虑。《潜虚》对标《太玄》，之前有北周卫元嵩的《元包》，此后有南宋蔡沈的《洪范数》。司马光是立身方正的儒学名臣，拟《太玄》既非为了智力游戏或“炫技”，亦非出于功利目的去卜筮。他是想借助于这系统，表达对于天人性命的理解。我们看到《体图》那整齐严格的图式，便能联想到其史学中森罗严整的名教世界。蔡沈《洪范数》踵武温公，也是此目的，但更多了一层术数色彩。而拟《易》之作的最大问题是，不管其思考如何缜密，终究不及《周易》“神无方而易无体”自然之妙。《太玄》《潜虚》《洪范数》是有方、有体的系统，其系统越精密，越凸显出它的人造痕迹，也就越机械。所有的人、物、事皆被拘限固定在这一系统中——这并非世界的本来面貌，也不是《周易》的世界。明末的王夫之，就是在这个角度来批评扬雄、司马光、蔡沈的拟《易》努力，其批评是切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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