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祚来】从“孔儒大战耶稣”谈信仰与文化自信
栏目:曲阜建耶教堂暨十学者《意见书》
发布时间:2011-02-22 08:00:00
从“孔儒大战耶稣”谈信仰与文化自信
作者:吴祚来
来源:《凤凰周刊》2011年4期
圣诞是梦想和信仰的文化
圣诞夜,央视播出了美国故事片《圣诞精灵》。这是一部轻喜剧片子,看得我几乎热泪盈眶。电影主角是洛杉矶城里的一个孩子,因为落进了圣诞老人的鹿车,阴差阳错成为一位圣诞精灵。圣诞精灵看到圣诞老人驾着鹿群来到了自己的城市,但因动力弱造成鹿车停落在了中央公园。什么力量才能使圣诞老人的圣诞礼物鹿车重新飞起来?就是每一个人相信的力量。当城市中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圣诞老人的时候,这种力量就会产生神奇而强大的动能,使圣诞老人鹿车重获充足的动力。于是圣诞精灵面对直播的电视镜头,念出了城市里每一个人的新年梦想。每一个被念到的人都面露惊喜,因此相信了圣诞老人的存在。一点点的相信,凝聚成为巨大的力量,终于使得载满圣诞礼物的鹿车重新飞翔起来。
这是故事的高潮与感人之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因为有梦想和信仰,才能让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成为真正的力量。这部电影里因此具有了宗教哲学或生活哲学的价值追求。华姿在《奉你的名》这本书里说:“所谓信仰,就是相信那个你看不见的存在,是一个真实而确然的存在,而且是一个你终究要抵达的存在。”人们只有共同相信了一种超越自己的力量存在,才会有敬畏,也因此有了希望与梦想。
今天的中国,谁在倡导圣诞文化?不是政府,也不是教会,而是商家。商家的利益驱动,正在使圣诞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新节日。人们看到白色喷画和白色雪花喷涂在玻璃门上或墙上;看到了圣诞树与圣诞树上的灯光装置、彩色纸条,红白相间的圣诞服装,既喜庆又纯洁。还有就是圣诞音乐了,温馨而曼妙的歌声里,既有怀想又有憧憬,既有童稚又有柔情。
没有多少商家去问圣诞节幕后的故事,也没有商家去认真对待其背后的宗教意义。商家推广“弘扬”圣诞文化,硬是将其做得与春节一样的红火,有谁会因此而思考我们自己传统节日的缺憾?过去倒是有学者认为,圣诞节应该译成耶诞节,是耶稣诞生的日子,中国人的圣人是孔子,孔子的生日才应该称之为圣诞节。但孔子的生日二千多年来,为什么没有变成圣诞节这样的文化节日?倒真值得一问。
也说“孔儒大战耶稣”
没想到的是,2010年年终最后一场文化热议竟是“孔儒大战耶稣”。12月22日,郭齐勇、蒋庆林、林安梧(台湾)等“儒家十学者”联署反对在“圣城”曲阜建教堂,在十个儒家社团、十个儒家网站的支持下发布了《意见书》,同时开放征集海内外社会各界支持。学者们的《意见书》开宗明义:近闻曲阜孔庙附近正在建造一座高达40余米、容众3000余人的哥特式耶教大教堂,吾等儒家学者、社团、网站深感震惊和忧虑,特郑重呼吁有关各方尊重中华文化圣地,立即停建该教堂。
没有学者比较孔庙与教堂之不同。孔庙不是宗教场所,它只是向孔子致敬的地方,天地君亲师崇敬系列中,孔子是至圣先师。在国人崇拜系列中,它的真正的地位是次于对自己祖先崇拜的。孔庙不是教育的地方,也没有定期的神圣教育仪式,孔子自己讲仁爱讲慈善关怀,但孔庙至今没有像教堂那样,有自己的学校医院,红十字救助也来自基督教。更为重要的是,教堂有礼拜仪式,有婚礼丧礼、生存救济、唱诗礼拜、生命洗礼等,它的“文化渗透”已渗进人性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而在我们的儒家文化的历史中,汉武帝罢百家尊儒术之后,除了科举制使儒门弟子有了为官为师的机会,他们读经注经、皓首穷经,孔子文化在艺术领域的创造性发展也较少。现在的祭孔大典,有几个孩子喜欢参加的?那些沉闷冗长的礼乐,有多少百姓喜欢传唱?多少年来,孔儒们让孩子们背诵的是论语,但给孩子们讲过多少童话故事?孔儒们让孩子们尊敬长老,但有多少长老倡导孩子们自由天性的发展?孔儒们让孩子卧冰求鲤对父母献爱心,但成人社会有没有像圣诞老人这样,普送礼物给千家万户的孩子?孔子还有“吾与点”这样的生活态度,希望春末夏初与学子们一起脱了衣服唱着歌,到河里沐浴嬉戏,乐而忘归,后世的孔儒们又为学子们提供了多少这样的文化欢娱?
在我看来,我们的文化中多的是“敌对性亢奋”,只有当外来文化在形成某种对抗或抗衡的时候,我们的文化人才能感到一种文化危机,感受到一种文化侵犯或占领带来的屈辱感。基督的教堂与孔庙相距三公里,高度高了孔庙,儒家教授学者爱好者们受不了啦,自己崇拜的对象神圣性受到侵犯,所以要联名抗议,要将其搬到五十里开外,并且高度不得高过孔子庙。
神圣教育的力量
我曾郑重提出过“神育”这样一个概念。我们的传统中只有德育礼教、诗教,近代以来增加了美育、智育,甚至劳动教育,但我们传统与现代教育都没有意识到的就是神圣教育,也就是“神育”的重要性。教堂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神圣教育的课堂,有辉煌的建筑、美仑美奂的绘画、雕塑、使人内心感动的音乐歌曲,还有富有哲理的神圣语言,以及神奇经典的圣经故事。每一周每一个教徒都要接受一次心灵熏陶与洗礼,这对于一个人、一个族群的影响,会有多么巨大?它所倡导的也就是那样的价值元素,譬如博爱、平等、神爱众生、相信神、相信得救、自助者得天助、行善、不义或恶必得惩罚等。
基于上述价值理念与追求,孤儿院、医院、慈善救济组织、学校等,都围绕教堂建立起来,这其中,不可或缺的是神圣的力量感召每一个人的心灵。如果没有神圣的教育与神圣的感召力,任何个人与组织,都不可能实现基督教这样的慈善目标。
圣诞节或耶稣显现的就是神圣文化的力量,是信仰的力量。这样才可能让看不见的东西发挥出真正的力量。这是基督教圣哲的语言,也是《圣诞精灵》这样的电影里表达的理念。
许多儒家学者们还停留在“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心态中,殊不知,孔子讲过君子成人之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格言。如果基督教教堂建在孔庙附近,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基督教徒就近感受到孔子儒家的魅力,而孔门儒生们,也可更多地亲近基督教文化,并思考基督教文化的成功之处。这难道不也很好吗?
儒家思想一直没有被当作“信仰”,如果说它被当作了信仰,那么,它仰望了什么呢,仰视的是天空神圣还是人间君王?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是位现世主义者,从来不务虚,只谈人间事,从孝顺父母团结兄弟这样的人伦谈起,以此推论出社会秩序与道德准则。
即便是后来孟子等发扬光大,对君王们的权力也只是道德训诫,从来没有想过通过制度对自上而下的权力进行有效的制约。孔子要建立的,其实是木质结构的温馨社会。信仰首先是一种形而上的力量,其次要有神圣性,孔子思想体系均不具备。所以,以孔庙为圣地而拒绝其他宗教建筑进入,在我看来理由并不充分。
前几年我去过多个宗教国家,像土耳其、埃及、印度等。这些国家都曾发生过激烈的宗教冲突,但现在呢,各种宗教都相安无事。埃及的导游信仰伊斯兰教,他却带我们参观了基督教教堂与犹太教教堂,并骄傲地讲述不同宗教信众间友善的故事;印度导游在圣城瓦拉纳西更是对一条街道边林立的不同宗教建筑引以为傲,以此证明当代印度人的宗教宽容。
所有这些,说明了世界文明发展的大趋势是宗教信仰间的宽容共生,人们甚至认为,不同的宗教信仰其实相信的都是同一个神,只因语言文化不同,所以神的名字不同而已。如果现在中国的儒家学者们还执迷于外在形式,譬如不同信仰的庙宇间的距离、高度,以此来抗拒其他不同信仰者的在地理意义上的接近,这无疑显得有点荒诞可笑了。
别人的圣诞做成了节日做成了礼物,咱们的孔子生日,什么时候能做成文化做成孩子们喜欢的礼物呢?这是儒家学者们应该真正思考的问题,也是应该致力于努力实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