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世界中的真相与异化
作者:阿列克斯·杜伊尔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本文探讨了新冠病毒疫情及随后的在线生活转变已经促成人们越来越疏远大自然。
2020年3月23日,我任职的学校对学生关上大门。我们是一所展望未来的、富裕的私立学校,很幸运地做好了充分的技术准备,随时可以将全校的教学全部转为线上教学。在大约一周时间内,我们培训老师如何使用Zoom上课,培训学生如何使用(iPads)听课,确保在学校大楼都关闭期间,所有必要程序和过程正常运行。这是了不起的成就,课堂教学继续进行,虽然Zoom可能给我们带来各种故障和问题,教学尽可能和正常状态一样,学生们认真听课,交作业,提问,感受到老师们的支持和帮助。但是,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温暖和舒服的学校生活。
作为哲学系主任,我忍不住在课堂上进行了调查,询问学生在线挑战为什么对我们这个学科有特别重要的相关意义。对A级学生(16-18岁),我改变了Zoom背景,换成我所在房间的准确照片,以此凸显认识论中得到证实的真信仰议题。我也让学生进行图灵测验,把问题电邮给学生以便搞清楚到底是我还是电脑在回答他们的问题。(其实是我的同事蒙混过关,冒充我的身份面对全班学生的是一位外语老师---他没有正式哲学教育背景!)
但是,转移为线上教学提供的这些新颖机会很快就消耗殆尽。学生们虽然在学习中仍然取得进步,但已经变得有些疏远和疲倦了。老师们一整天都在马不停蹄地在课堂上讲授课程内容,同时还要改作业,制定第二天的计划,努力准备另一场远程课程。为什么?
再次直面哲学,我坐下来开始思考。我不断回归的要点是隔离。老师和学生相互隔离,但他们仍有电脑空间将两者联系起来,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仍然能面对面坐在一起。接着,我突然想到这种在线思考的结果是我们与自我的隔离。人的天性是生活在自然中:无论我们多么投入地沉浸在Zoom课程和考试中,我们其实都在抛开这个真相,反而去追求一段拉长的时间,遥远而孤独。
人与自然的隔离并不是新鲜事。在整个历史上,我们一直在越来越远地离开自然世界,因为太长时间以来我们一直都被鼓励要把自我凌驾于自然之上。这次疫情只不过进一步强化了这种隔离的感受而已: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多地由屏幕来定义,一旦我们能够联系起来,无论是面对面的接触还是通过远程方式,面对面的接触越来越少了,人类互动和存在方式的重要方面也随之消失。就好像我们在经历的另一场堕落。
堕落
先在西欧随后波及美国和其他西方化国家,人们对《创世记》中上帝造人故事的早期解释认为,人类就是因为上帝吹了一口气而有了精神,这意味着人是按照上帝形象创造出来的,这样的影响很大。这将我们提升到自然世界之上的特权地位:我们在这个世界,但又在这个世界之上。这种隔离因为人随后的堕落而更显眼。虽然我们曾经纯洁无瑕地生活在圆满之中---伊甸园--因为上帝赐予的自由意志,我们陷入违背道德的境地,我们和自然都遭到破坏,都有了缺陷,都犯了罪。人类开始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世纪神学家认为,我们本来不应该被限制在其中。只有我们精神和神圣形象的提升,我们才能够被允许逃离这个境地。
几个世纪过去了,基督教神学家依靠约翰·加尔文(John Calvin)的“神圣意识”(sensus divinitatus王志勇译《基督教要义》, 1536,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一直到德裔美籍基督教存在主义哲学家,20世纪很有影响力的神学家之一田立克(Paul Tillich)在《生之勇气》(1952)中提出的“存在基础”上帝概念将我们重新放回这个世界。与此同时,西方人在哲学中已经开始缓慢回归自然的过程。比如自从启蒙时期以来,知识越来越多地被视为科学家的领域,他们研究自然世界以寻找真理。而那些更喜欢抽象思想的人一次次地被科学和实证性研究冲上岸边。即使在教会内部,人们的想法越来越多地偏向科学而不是反对科学。周围的物质世界再次成为我们的家园。人们甚至可能说人类天性已经恢复到自然世界了。
接着新冠病毒疫情到来了。作为在自然世界内生存多少代的人们不知不觉地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世界之外了。但是,我们并没有从中世纪神学家那里获得清晰的边界信息;相反,我们将政府信息与封闭隔离混淆起来了。一夜之间,世界变成了虚拟的世界。推特“专家们”俨然像任何其他专家一样可靠;虚假消息和真消息混在一起分不清楚谁是谁了,人类社会再次与真实的自然世界隔离开来。随着在线世界的快乐和噱头逐渐消退之后,我们陷入失落之中,我们无处安放安全,由于没有了面对面的接触,迷失在在线世界不仅令我们疏离大自然而且相互疏远了对方。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这个过程开始很久了。因为我们崇拜技术,自然世界早已开始被数字摧毁扭曲了。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苹果和微软的圣坛上崇拜技术,道德失范(the anomie缺乏通常的社会和道德标准)和不断渴望新技术成为当今人类完全可以接受的性格特征。
我们的焦点已经发生了转变,但是接着,多亏了新冠病毒疫情,这个转变就像装上了装喷气发动机一样飙升,人们在天旋地转中变得踉踉跄跄,我们匆匆忙忙坐在Zoom会议室里或依恋社交媒体,渴望把我们乏味无聊的现实赶紧抛在身后。随着人们越来越远地脱离自然,不知不觉再次落入缺乏合理性的二根分叉陷阱中---我们凌驾于自然之上的观念,就像亚当和夏娃一样被剔出伊甸园而落入自然中。这导致我们陷入异化、不快乐和绝望的境地。
因果效力论
英国哲学家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 (1861-1947)试图通过他的因果效力论认知哲学来克服人与自然分离的毛病,这体现在他的经典著作《过程与实在》(1929)中。怀特海认为,我们脱离自然的方法之一是依靠我们的错误认识,以为我们对世界的标准认识可以与为此认识提供方便的“因果效力”割裂开来。因果效力可以被理解为我们第一次体验这个世界时所获得的冷冰冰的、坚硬的感知数据---依靠感官获得的原始信息,是需要大脑去处理的信息。这最初的感知数据可以被视为我们对环境的“纯粹感知”,但是人性已经形成了基于感知数据体验的概念化过程,这层体验被怀特海称为我们的“五官直接表象”(presentational immediacy)。这就是我们对世界的常规认识的直接组成部分。
它是以这样的方式发挥作用的:看见桌子后,我们会忽略进入头脑中的最初感官数据火力网(体验到的大小、颜色和形状等等),相反直接跳到概念化的“桌子”及其相关的一整套意义。这个世界变成一种概念和我们有能力看到我们的感官所汇报的内容已经有所减弱。相反,看到我们期望看到的东西,看到与我们的概念认识吻合的东西。魔术师总是在玩弄这个游戏来欺骗观众,但我们也能够充分地欺骗自己。怀特海认为,为了避免再次落入我们凌驾于自然之上或我们和自然隔离开的错误,我们需要强调因果效力---纯粹的感知因素,即在我们概念化之前并激发概念化过程的东西。不过,在当今网络在线世界,在概念化之前看见世界的过程变得更困难得多了,这仅仅因为在我们和我们对世界的纯粹感知之间额外又增加了一层障碍。
结论
我上课的时候,综合利用录制的教程、远程在线上课和YouTube设备,学生能参与和学习人类复杂的观点和概念。他们以一种和任何实际人类表现完全不同的方式表达出对思想之美的痴迷。即使在某种意义上,网上课程时段完全是虚假的。在以教室为基础的正常课堂上,我们相互遭遇观点的碰撞,追踪思想脉络,辩论关键议题或者在讨论中迷失方向。但是,在Zoom课堂中,这种自由消失了或者至少是大幅度减少了。不错,我们都在学习,但我们真的在学习吗?一旦我们再次感受到与现实的割裂,我们的认识的因果效力就会离我们更远一步了。自然再次陷入二根分叉,分别非法闯入自然世界和人类世界。
但是,我们属于自然。否认我们作为天然的存在而存在于自然世界就是否认我们的人性。暂时帮助我们度过当前危机的在线课程有可能变成永久性诅咒的风险。依靠在线世界获得的知识是冷冰冰的和空洞的,虽然我能支持学生学习并通过考试,但在支持他们如何在生活中学习上却受到诸多限制。
新冠病毒疫情之前,我们居住的世界是我们依靠自己的概念化而认识和理解的世界:现在居住的世界则是经过第二手、第三手、甚至第四手概念化而认识和理解的世界,它们只能令我们离自然和人类天性越来越远。
说到我们对世界的知识,感知就是一切。通过在线认识的世界是只能令人性变得更加稀少的世界。我们越早坐在同一间教室讨论这个问题,就能越早再次成为快乐的哲学家。
作者简介:
阿列克斯·杜伊尔(Alex Duell),英国英格兰西南部多塞特郡伯恩茅斯镇(Bournemouth)塔尔博特西斯(Talbot Heath)中学宗教和哲学部主任。
译自:Truth & Alienation In a Covid World by Alex Duell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43/Truth_and_Alienation_In_a_Covid_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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