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库兰】肥胖羞辱伦理学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1-06-21 18:13:28
标签:吴万伟

肥胖羞辱伦理学

作者:夏洛特·库兰  吴万伟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本文论述了为什么肥胖羞辱是不道德的。

 

胖子或许是我们社会中最公然遭到污名化的个体了:有数据显示,体重羞辱可能比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更广泛更强烈。尤其是在工作场所、医疗领域和媒体上,当然存在针对肥胖者的社会和文化偏见,这些都记录完备不容抵赖。

 

在工作场所,歧视存在于招聘、工资、晋升、终止聘用等方面。约翰·考利(John Cawley)在2004年的论文“肥胖对工资的影响”(Journal of Human Resources vol. 39, issue 2)中详细考察了工作场所的歧视。考利发现肥胖白人女性的收入比不肥胖的同事少11.2%。在医疗领域,肥胖压迫也普遍存在:一项研究发现,40%以上的医生对肥胖病人的反应有些消极,或许被劝说不愿意建议或走某些程序(医生对胖子及其相关能力和专长的态度:跨界研究M. Jay et al, 2009)媒体上还有没完没了的体重偏见案例:从《老友记》中的“胖莫妮卡”到美国NBC热播节目“超级减肥王”和电影《肥佬教授》,都是以不同的贬损方式来描述胖子的。如果和瘦子相比,胖子在电视和电影中更有可能被看见在吃东西或成为幽默嘲讽的对象。这就凸显了即使在呈现肥胖身材的时候,这些人也往往被描述为没有吸引力的、可笑的、或可鄙的,甚至粗俗的和令人厌恶的家伙。这些令人警惕的事实说明,肥胖主义并不被视为严重的偏见,或许因为其正常化或许因为有众多为这种歧视辩护的尝试。

 


谁说块头大的人不美?不是法国画家雷诺阿(Renoir)。梳头的妇女1907

 

一直有从伦理学上为肥胖羞辱辩护的尝试,认为其动机是获得更大公共利益的欲望---即改善身体健康或幸福。这些“更大利益”论证假设肥胖羞辱背后的意图常常是积极的,旨在鼓励个人做出更健康的选择,这将有助于提高生活质量。

 

考察肥胖羞辱的积极作用显得特别有趣,因为减肥造成生活质量提高的信念支持了我们旨在减肥的日常生活实践。过度肥胖对我们身体不好的观念非常明显,这体现在“减肥宝”(MyFitnessPal)的受欢迎程度,这款快速减肥健身和计算饮食热量的手机应用软件2018年有19.1百万用户,每月都很积极地使用。还有减肥产品如解毒减肥茶(detox teas)、营养代餐奶昔、抑制食欲的棒棒糖(lollipops)等,预估每年为生活方式品牌公司---平坦腹部(Flat Tummy Co.)带来37.5百万美元的利润。但肥胖羞辱行为支持减肥支持群体,这些群体使用公开称体重、积极强化、奖励等方式鼓动个人实现减肥目标。群体内的这种责任追究观念是肥胖羞辱的隐蔽例子。如果人们应该为自己的减肥旅程承担责任,担忧社交媒体或支持群体内知道其失败的其他成员如何反应将促使你坚持减肥。这里,社交恶名被看做积极的刺激力量来帮助我们实现减肥目标。如果我们将减肥与积极后果如改善个人总健康状况或生活质量联系起来,那么在这些情况下,肥胖羞辱就该被视为旨在改善生活质量的合理举措。

 

虽然这种合理性论证从本能上看似乎正确,但请让我提出一些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这种观点是被误导了,为什么应该优先考虑竞争性的道德要求。

 

糟糕的肥胖羞辱论证

 

说肥胖羞辱是为了实现总体上的更大利益的辩护性论证之所以不成功有很多理由。首先,它们依靠的两个假设,即肥胖羞辱是让人们减肥的有效手段和减肥让人的身体更健康---都可能受到挑战。事实上,人们一直认为肥胖羞辱不仅不是让人减肥的有效手段,而且减肥可能造成相反的结果。伦敦大学学院2014年进行的人口普查得出的结论是,肥胖羞辱不仅没有鼓励人们去减肥,反而发现那些报告遭受肥胖歧视者的体重增加了。(Obesity Journal vol.22, S.E. Jackson, R.J. Beeken, and J Wardle)报告的结论是体重歧视是肥胖问题而不是解决办法的一部分。而且,斯维(N.A Schvey)等人2011年的研究“体重污名对热量消耗的影响”显示,在超重妇女中,遭遇体重污名的材料可能导致她们增加热量消耗。

 

相信减肥让人生活更幸福的观念也可能给孩子们带来相反的影响。2019年,体重观察者启动了被称为(Kurbo)的智能手机软件减肥程序,旨在推动儿童形成健康的饮食习惯。该软件就是为年龄在8岁到17岁的孩子准备的,鼓励他们记录自己的饮食摄入。该软件规定了食品的“交通灯”体系:绿色食品可以随便吃;黄色食品消费应该适度;而红色食品则鼓励孩子们在吃之前要三思而行。体重观察者已经因为积极实施肥胖污名化而受到攻击,结果可能导致孩子形成不均衡的饮食和不健康的饮食关系。鉴于此,2021年4月,呼吁人们删掉这个软件应用的改变网站(Change.org)已经收集到114,525的签名。

 

 

 

巴洛克画派早期的代表人物,画家鲁本斯(Rubens)的《圣母子/圣安妮及小施洗者圣约翰》1630年。

 

詹尼特·富山(A. Janet Tomiyama)和特蕾西·曼恩(Traci Mann)2013年的论文“如果肥胖羞辱能减肥,那就没有胖子了”提出了看似合理的主张,他们心中可能想到了这些东西,如果羞辱胖子起作用,现在肯定已经实现目标了。

 

更大利益论证误入歧途的第二个理由是,我们很少处在可以了解他人健康状况的最佳位置。我们也不能单单从外表假设个人的生活方式如何如何。肥胖背后的常见污名化假设是,体重增加肯定是懒惰或缺乏自我控制造成的,但情况未必总是如此。除了饮食选择和生活方式习惯之外,体格大小也常常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如新陈代谢、基因、睡眠、医疗、经济稳定性、心理健康、或早已存在的健康状况如甲状腺功能减退。这就显示,体重增加的解决办法并不是简单的节食或更多的锻炼。相反,肥胖是复杂的社会经济、心理和生理现象。肥胖起因多样,常常不仅仅个人选择问题---这再次证明肥胖羞辱并非有效的或合适的减肥方式。这提出了更大利益论证的严肃怀疑,因为肥胖羞辱通常有积极的和好心的意图等说法的基础----肥胖羞辱产生良好效果不复存在,自然也就缺乏合理性了。

 

肥胖羞辱不道德

 

我希望将这些想法再往前推进一步,论证说肥胖羞辱不仅产生相反效果,而且在道德上也是不该被许可的。去羞辱一个因为自己无法控制的环境因素的人,这是不道德的---尤其是在体重增加是复杂创伤或个人困难造成的后果时。即使在个人能控制其体重的场合,羞辱胖子在道德上也不应该,首先因为这些做法将歧视永久化,其次因为这是强加在个人身上的沉重负担。就像减肥没有灵丹妙药可立马见效一样,减肥在心理上有一定挑战性,常常要求时间、金钱和意志力。因此,肥胖羞辱操纵人们进入一种自己需要变革的感觉中,要么是他们无法控制的东西,要么是他们能控制却带来极大压力的东西。

 

我们对待健康饮食和饮食选择的态度越来越成为认识和评判自己和他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背景下,让我介绍会给健康带来危害的新病症-健康食品症(orthorexia),这是一种可能被认为构成肥胖羞辱背后的意识形态内在化的条件。完美食欲症(Orthorexia Nervosa)就是过度痴迷于所谓的健康食品,为了吃得健康而严格控制饮食和种类直到偏执的程度,从而使身体处于危险中的症状。患了健康食品症的个人通常回避吃饭的快乐和实践,严格回避通常被认为不健康的食品。克里斯蒂娜·范·戴克(Christina Van Dyke)的论文“你自己吃得更健康:健康食品症、健康和性别”被收录在《牛津食品伦理学手册》(edited by Anne Barnhill, Mark Budolfson, and Tyler Doggett, 2017)中,该文讨论了社会对健康问题的痴迷,使用健康食品症作为研究的核心焦点。范·戴克认为,健康食品症是对21世纪西方文化很容易痴迷的古老议题如人类有限性和必然死亡感到焦虑的表现。

 

范·戴克提出了很有意思的要点,健康食品症常常涉及一种道德优越感,当人们坚持自己理想化的食谱时往往求助于这种优越感。在《健康食品垃圾:克服健康饮食痴迷》(2001) 中,斯蒂文·布拉特曼(Steven Bratman)和大卫·耐特(David Knight)赞同这个观点,他们认为,与其他饮食失常不同,健康食品症伪装成为一种美德,但其患者逐渐将健康饮食置于其他任何价值观之上。最终,他们消费品的质量和饮食的纯洁性对健康食品更重要,甚至比个人道德价值观、人际关系、职业规划和社会关系等更重要,食品成了生活的唯一焦点。因此,并不令人吃惊的是,从健康食品症中康复的爱德华·阮(Edward Yuen)说,健康食品症最终会让你的余生体验变得更糟糕。

 

肥胖与自由

 

我说肥胖羞辱不道德的核心理由是,它是对个人自由的恶意限制。肥胖羞辱首先限制了个人自由,因为其结果是扭曲了的欲望,而欲望对自主性、能动性和责任等议题来说极其重要。

 

乔恩·埃尔斯特(Jon Elster)在《酸葡萄:理性颠覆研究》(1983)中解释了人们如何获得扭曲的欲望,他们在不受控制甚至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修改自己的偏爱。扭曲的欲望通常涉及到个人真正渴望的东西的自我欺骗,或者看不到他们真正的兴趣或真正有利于自己的福利。欲望被扭曲是对不公平的社会条件做出的回应。我注意到,这似乎特别适用于本文的讨论,胖子是被我们这个社会最放肆地公然污名化的人。

 

扭曲的欲望因为并非心甘情愿的选择,不能表明个人的自我决定性从而构成了对自主性的限制,是个人屈服于所在的主流文化及其目标的标志。肥胖羞辱背后的心态不仅同时制造文化对胖子的压迫而且使这种压迫得到强化。从这点看,我们能够得出结论说,肥胖羞辱满足了扭曲欲望之类东西的条件,如不受控制地修改自己的个人偏爱或欺骗自己相信减肥能改善自己的生活。肥胖羞辱应该为扭曲的欲望负责,因为它强化了人们对肥胖的厌恶,构成恶劣的社会压力,从而成为个人自主性的威胁。

 

肥胖羞辱威胁个人自主性的第二个理由是,它涉及到强加在人们身上的价值观。个人在此将他人有关生活方式的信念投射到自己身上。有关身体和健康的现有文化观念---即当今流行的对胖子的厌恶---强调了外貌的重要性,指明什么身材好,什么身材坏,将减肥与提高生活质量联系起来(我们已经看出这里面的虚假性),认为胖子应该感到羞耻。哲学价值观的文化强制影响个人基于自己的理由采取行动的能力,因为他们被一再告知应该吃什么或不吃什么,应该吃多少,身材应该成为其关心的主要内容之一。不可否认,如果他人的心态被一再以这种方式强加在你身上的话,任何个人做出自由选择都变得极其困难,他们因为自己的选择和生活习惯而得到负面评价,尤其是当他们因为外貌而遭到群体排斥时。我们要考虑到这个背景,想象某人因为肥胖羞辱而获得的体验,每天都遭遇群体歧视,媒体充斥着减肥广告,一路赞美苗条的身材,不断嘲讽肥胖的身材。在此情况下,要对自己的身体感受到舒服,足以决定不对身体做出任何改变以回应自己真正的欲望,无论外面的操纵性力量有多强大,这个人得有多么坚强的意志和自我信心才行啊。抗拒将身材苗条的美学理想内在化是巨大的挑战,因为被视为身材极具吸引力对你的诱惑实在太大,西方社会有关魅力的支配性标准被扭曲到了厌恶胖子的地步。因此,从道德上说肥胖羞辱是不应该的,因为肥胖羞辱强制他人接受一种具体的价值观体系,结果造成个人追求他们本来出于本心或个人动机不愿追求的目标,而是被社会占支配地位的魅力标准胁迫或操纵而不得不顺从的后果。

 

结论

 

肥胖羞辱支持畸形理想的长期存在,试图让人们采取支持压迫胖子的心态。如果我们将这些心态内置化,自然的后果就是我们采取遭到扭曲的价值观,这非常明显地体现在健康食品症、优先考虑健康、外貌和身材体重而不是真正的道德价值观。这种有缺陷的价值观体系导致思想混乱,使人们痴迷于食物、健康或者锻炼,这将产生严重的,有时可能致命的后果。因此,我们应该抵制支持健康食品症和肥胖羞辱的常见意识形态。

 

将健康和肥胖的常见社会观念内置化的另一个潜在危险后果,是健康者或身材苗条者被认为在道德上比不健康者或胖子更有美德。在魅力和身体健康被视为美德时,更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真正美德如友谊、尊严或荣誉就遭到破坏。如果健康的确碰巧是某一个体的重要价值,只有在它是自我决定的情况下才是合适的,而不能是扭曲的欲望或畸形的口味带来的后果。因此,刺激肥胖羞辱的观念体系造成价值观体系的扭曲,而价值观体系将导致饮食方面的混乱失常和上瘾行为,同时限制个人决定自己生活的优先选择的能力。这与个人自主性的充分发展是格格不入的。

 

作者简介:
 
夏洛特·库兰(Charlotte Curran),曼彻斯特大学硕士生,爱丁堡大学本科毕业,专修心理健康哲学。
 
译自:The Ethics of Fat Shaming  by Charlotte Curran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44/The_Ethics_of_Fat_Sha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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