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帕哈姆】德勒兹和伽塔利的友好概念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1-06-23 17:34:18
标签:吴万伟

德勒兹和伽塔利的友好概念

作者:卡伦·帕哈姆  吴万伟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本文探讨了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1925-1995)与精神分析学家菲历克斯·伽塔利(Felix Guattari1930-1992)在其有机体现实认识中令人好奇的众多概念集。

 

哲学家是概念的朋友和创造者。这当然是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与菲历克斯·伽塔利的观点。正如他们在《哲学是什么》(1991)中所说,“哲学是创造概念的学科”(p.5)。当然,其他任何学科没有创造出诸如白板说(tabula rasa)、“语言游戏”或“感受质”(qualia)等概念,但其他学科当然也有自己的概念。按照德勒兹和伽塔利的说法,他们这样做是在他们在参照框架内拥有概念这个意义上,他们创造概念来为已经存在的东西贴标签——但他们并没有创造它们背后的思想,而哲学本来是要这样做的。

 


肖像画© Clinton Inman 2021. Facebook at Clinton.inman

 

哲学概念常常与个性绑在一起,比如,“我思故我在”(cogito) 属于笛卡尔,而本文探讨的概念如“精神分裂症分析”(schizoanalysis)、“辖域化”(territorialisation)、“逃逸线”(lines of flight)、“块茎学”(rhizomatic)、“内在性平面”(the plane of immanence)等则属于德勒兹和伽塔利,这是体现其长期以来运行的哲学双人舞的很多概念的若干例子。其他任何哲学家可能都没有像这两位这样如此具有创造性地创立这么多新概念或重新动用其他概念。这归功于他们的信念,即语言就像其他任何东西一样在不停变化,词汇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意义。与他们对运动的偏爱相一致,为了将思想连根拔起,德勒兹和伽塔利的哲学概念本身从来没有保持稳定,下文解释的概念各自都与其四本著作《反俄狄浦斯》(Anti-Œdipus)、《千高原》、《卡夫卡》、《哲学是什么》之一有关。

 

德勒兹和伽塔利对语言的流畅应用和操纵反映了他们对现实的看法。在他们看来,真实的东西独立于包括真实和虚拟现实的心智世界。真实是已经展现出来的东西,虚拟则是一切可能会发生的东西。(在德勒兹和伽塔利看来,虚拟虽然包括电脑模拟,但并不局限于电脑模拟)每个有机体都能释放虚拟之物,它是通过与环境的互动参加生成过程的。正是这个生成对他们两个来说非常有趣,从而成为过程形而上学家的典型特征。在《千高原》(1980)中,他们使用“生成”指未必进步也未必反动的变化。德勒兹和伽塔利认为,黄蜂变成兰花,兰花变成黄蜂,就像它们在自己的象征关系中互动一样。(p.9)

 

生成并不涉及模仿或认同某个东西;相反,现实的本性是永远不停地生产更多生成物或多样性。多样性(multiplicities)是德勒兹和伽塔利描述构成现实元素关系的方式。德勒兹和伽塔利的观点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众多方面自身并没有统一性,如存在多种不同的猫,它们之间的差异就像猫和人的差异一样大,因此没有统一的物体“猫”。我们可能说,这个世界是多样性的形式,其中一切都是以流动的方式联在一起,但一切都和其他任何东西有所不同。

 

但是,现实的多样性本质或许产生元素之间连贯的结构或安排。这些就是所谓的装置(assemblages)。在德勒兹和伽塔利看来,装置是由行为和反应两种事情以及对这些行为的表现组成的。本文本身就是字母组成的装置,这些字母组成了书页上的文字,纸张被印刷出来供你阅读并做出反应等等。

 

装置能在不同层次上互动而产生影响。这个影响可能是情感的(这个词的通常意义上),也可能是身体的、精神的、认知的和思想的。“影响”指对已经发生的互动做出反应的生成过程所出现的任何地方。在《什么是哲学》中,德勒兹和伽塔利讨论了艺术的影响。一件艺术品是艺术家的装置的影响,包括他或她的材料和最终产品。或者拿德勒兹和伽塔利从《千高原》中的黄蜂和兰花为例,黄蜂和兰花组合在一起形成新的装置“黄蜂兰花杂合体”。装置本身作为多样性并没有基本结构或统一性。黄蜂或黄蜂兰花杂合体还有成为其他装置的很多其他选择。黄蜂兰花杂合体或许成为掠鸟黄蜂兰花杂合体,因为掠鸟吃掉黄蜂,而黄蜂以兰花为食。这样的生成就是完全块茎式的,意思是它们能朝着任何方向移动或生长。

 

抓住弗兰茨·卡夫卡的根本

 

在德勒兹和伽塔利看来,术语“根茎”指的是观点、概念或装置没有固定起点或终点,允许多样的解释和发展。比如因特网是根茎,意思是你能任何时间任何地方投入其中,进去之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球茎、块茎、老鼠蜂拥而至,土豆、茅草、杂草也是根茎,它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能够发挥多种功能。德勒兹和伽塔利说,根茎“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它总在中间,在事物之间、存在之间、幕间曲(歌剧或其他音乐表演中幕与幕之间的过场音乐”和“将任何一点与其他任何一点联系起来,其特征不一定与同性事物的特征相同。” (A Thousand Plateaus, p.26, p.21.)

 

通常来说,德勒兹和伽塔利使用“根茎”这个术语来描述任何没有起点且能够朝着任何方向走的东西。《千高原》就是打算让你用这种方式来阅读的书,读者能在任何地方开始阅读并读下去,因为没有线性叙述。现实同样是根茎,因为也没有中心,没有终点,也没有任何衔接。

 

德勒兹和伽塔利最初将“根茎”这个术语与弗兰茨·卡夫卡(Franz Kafka (1883-1924)联系起来,相信他的著作没有线性结构,有很多解释性的僵局。他们建议通过观察重复出现的“被暴打者和被迫低头者的绘画或照片进入卡夫卡著作中的根茎,” (Kafka, 1986, p.3)这些主题出现在卡夫卡的小说如《城堡》、《亚美利加》、《变形记》、《审判》中,呈现出不同伪装,拥有很多貌似合理的解释,但德勒兹和伽塔利在这里辨认出乐观主义。和通常对卡夫卡的标准阐释相反,在他们看来,低下的头代表着顺从却能再直起来。在《城堡》中,教堂尖塔或城堡塔楼的存在说明低下的头存在直起来的空间。 (Kafka, p.4) 这仅仅是阅读卡夫卡的众多方式之一,这之所以可能就是因为根茎或其写作的非固定性质)。

 

反对控制

 

是欲望推动主体创造新的装置。德勒兹和伽塔利将欲望的驱动力作为其1972年《反俄狄浦斯》的焦点。在他们看来,至少在欲望是积极东西这个意义上,他们是反弗洛伊德派——我们身上的欲望是生产性力量,应该能自由流动。它不是缺少某种东西的结果,这是弗洛伊德对欲望的常见解释。比如,渴望我们买不起的东西不是真欲望,因为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强烈渴望实际上会阻止欲望的流动。

 

社会中的权力告诉我们要控制自己的欲望,或者我们应该允许别人代替我们限制这些欲望。对20世纪的法国哲学家们来说,存在两种标准的机制来操纵和或压制欲望:资本主义和心理分析。资本主义通过广告和控制供应,而不是让它自由流动来引导欲望。心理分析强迫有意识的心智控制欲望的根基——无意识。无意识中的欲望或许通过神话而不是通过真实表达出来——俄狄浦斯神话就是臭名昭著的例子。真正活着就是让欲望不受任何阻碍地流动,不要让有意识的心智占据支配地位。通过释放无意识,欲望能再次变得具有生产力——能以持续生成的方式存在,而不仅仅是静止的存在。接着,个人变成真正的欲望机器——或者用德勒兹和伽塔利的语言,变成集体装置,在与其他集体装置互动中自由地变成更大的集体装置。 

 

德勒兹和伽塔利在《反俄狄浦斯》中称赞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思想运动:精神分裂症患者让欲望自由移动和超越边界。精神分裂症患者拥有的思想模式,如果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根茎。陷入严重精神分裂症的德国法官丹尼尔·保罗·史瑞伯(Daniel Paul Schreber)在《反俄狄浦斯》中被引用来涉及到他“如何成为女性”,也是关于他如何“在没有胃,没有肠子,也没有肺的情况下生活很长时间。”(p.8)他的欲望在性别范围内自由流动,从心理领域到身体以及之外的活动。同样方式,德勒兹和伽塔利鼓励我们逃避告诉我们是谁,应该如何行为等生理和社会压迫。相反,我们需要具有创造性,让欲望就像精神分裂症患者那样放飞自我,在我们的思想中做出不寻常联系。只要我们停止这样做,欲望就被抓住,充分的创造性也就丧失了。

 

啊,这种事常常发生。欲望被抓住,被模式化和辖域化。用德勒兹和伽塔利的话说的“辖域化”描述过程,装置通过声称或在其上贴标签来压制欲望以便服务于自己的利益。最明显的辖域化例子就是动物或人驯服环境。同样,音乐人或许辖域化乐谱来创造旋律。除了窒息欲望之外,辖域化未必是坏事。

 

德勒兹和伽塔利在《反俄狄浦斯》中认为,虽然资本主义通过探索资本化的各种场合实现去辖域化(也就是释放欲望),但它本身仍然受到利润动机的控制。在这样的制度下,欲望不可能真正获得解放,相反,广告使得欲望跌入陷阱之中,结果它为了利润目的将其再辖域化。更笼统地说,资本主义通过大规模生产并鼓励消费者认为这就是他们的欲望将创造工程变成了一门生意。

 

心理分析也能辖域化欲望。它通过将欲望贬低为某种心理的、性的、或俄狄浦斯式的东西而做到这一点。相反,德勒兹和伽塔利推荐了块茎分析途径。在此,欲望被理解为不是要压抑而是要释放的某种东西。

 

战斗和逃逸

 

当欲望或者装置变得去辖域化——开始摆脱压迫和控制而获得自由——它遵循如下各种逃逸路线逃逸出那个领域。逃逸线就像山脉一样,它们是可能展现出来的潜力,赋予欲望或装置不同的形式。

 

逃逸路线是完全流动的,并不遵循任何事先确定的轨迹。正如在《千高原》中解释的那样,“逃逸线是根茎的组成部分”(p.9)精神分裂症患者遵循逃逸线,精神分裂分析鼓励我们所有人实现这种突破。德勒兹和伽塔利他们自己显然也遵循了各种逃逸线。

 

如果欲望遵循逃逸线而变得去辖域化,它就不大可能再辖域化。换句话说,欲望演变成某种挑战特征概括或阐释的东西。虽然这种创造过程十分宝贵,但德勒兹和伽塔利认识到,它可能变得能力低下。欲望最好创造一种“集体的阐明装置”,其中不同碎片能够形成面向民众讲话的动态体系。

 

逃逸线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中被开发出来时,或者德勒兹和伽塔利所说的内在性平面(a plane of immanence)或一致性平面(plane of consistency),就变得重要。我们或许想到这是思想区域或概念区域。内在性平面是没有边界的——应该是因为它包括了真实和虚拟——以无限的速度运行,若无与其共鸣的概念是不可思议的(请参阅:哲学是什么?p.36)比如,如果没有呈现那些构成德勒兹和伽塔利自己著作中所说的内在性平面的其他概念的存在——如多样性、装置、情动和逃逸线等,根茎概念是无法理解的。如果你将内在性平面和概念混淆,结果可能是,普遍概念和普遍性是哲学概念所包含的东西的停滞不前的非现实的代表。一旦你将概念限制在普遍性的范围内,你就将其限制在真实中,这样一来,你消除了差异、变化和虚拟性。

 

在解释《反俄狄浦斯》中欲望更喜欢的自由轨迹时,德勒兹和伽塔利也用了“无器官的身体”(corps sans organes)来指代内在性平面。这指的是没有强制性组织的结构或领域,可能是有知觉却无生命的。“无器官的身体”这个术语最初被法国先锋派演员和随笔作家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使用,后来被德勒兹和伽塔利拿来解释内在性平面的本质。这个平面本身没有生产性,因为它缺乏内容——欲望。它是无器官的身体,因为它缺乏结构性身体的组织形态。地球本身也是一个“无器官的身体”(千高原,65页),就像现实本身一样,两者都没有组织形态,虽然我们喜欢设想它们有。德勒兹和伽塔利鼓励我们成为无器官的身体,就像建议我们像精神分裂症患者那样思考,采用了同样的方式。

 

无器官的身体或者“组织平台”——辖域化那些器官(意思是那些欲望或概念)当作自己的,即使实际上它比去辖域化更有优势。就像哲学概念一样,欲望被允许遵循逃逸线进入一种生成过程中——当它占据无器官的身体时,它是最具生产力的。在此意义上,无器官的身体充当了“平台的角色,记录欲望产生的整个过程。” (Anti-Oedipus, p.11)。

 

德勒兹和伽塔利最友好对待的概念似乎是那些表达了对争取多样性和装置的生成持开放态度的概念,像逃逸线、块茎、去辖域化、精神分裂分析等概念——以及让这样的过程出现的平台:内在性平台或者无器官的身体。这与其现实观是相一致的,那就是包括虚拟性,承认欲望是现实的组成部分。

 

作者简介:卡伦·帕哈姆(Karen Parham),哲学老师和评阅者,自由作家。
 
译自:Deleuze & Guattari’s Friendly Concepts by Karen Parham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44/Deleuze_and_Guattaris_Friendly_Concep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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