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杰】汉代三统论之演进——从董仲舒到何休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21-06-29 19:31:00
标签:三统论、文质论、董仲舒
高瑞杰

作者简介:高瑞杰,男,西元一九八九年生,山西吕梁人,清华大学历史学博士。现任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汉代三统论之演进——从董仲舒到何休

作者:高瑞杰(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讲师)

来源:《哲学分析》,2021年第3期

 

摘要:汉儒董仲舒创三统说,强调圣王受命应天,必须依据黑白赤三统循环往复,实兼礼仪象征义与实质变革义;又将《春秋》纳入三统谱系中,以《春秋》当新王,存商、周为二王后,并匹配一整套政教制度设计,使得《春秋》可为汉治所取法。然其强调汉治亦当用夏教,实无法摆脱其失道覆亡之命运。经过纬书、《白虎通》诸说之推阐,直至汉末,何休《春秋》三统说在凸显三正之政教意涵的基础上,强调《春秋》兼通三王之义,又将文质论纳于三世说体系内,使《春秋》之法文质兼备,无失道之弊,堪为汉世所取法。自此,汉代今文学视域下的三统论思想更为成熟,影响可谓深远。

 

摘要:董仲舒;三统论;文质论;《春秋》;何休

 

三统论强调先代圣王受命更嬗,遵循黑、白、赤三统循环更替规律运行,并匹配相应的政教符号,以应天命。此由汉儒董仲舒所创获,并成为一套独特的历史哲学1,汉末公羊家何休又张大而变易之,公羊学三统说日趋细密完善,影响可谓深远。

 

一、董仲舒三统论之推阐

 

《汉书·五行志》载“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将《春秋》与“阴阳”二者相结合,可谓董仲舒思想的纲维所在。董仲舒面对汉世政权合法性及治道恒常性的问难2,以为“求王道之端”当本之《春秋》,申《春秋》“改制”诸义3,并且一方面揭橥先王政教恒常之道,另一方面又点明汉治的具体举措,最终打动汉武帝,使其下决心以儒术更化汉治,实现儒学官学化转向。其对天道与政教之勾连主要本于“天人感应”说,而三统、三教论则是连接先王政教与汉治实践的关键理论,以下详述之。

 

首先,董仲舒将先王政教谱系大致分为两种形态:“继治世”与“继乱世”。其“天人三策”云:

 

道者万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亡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4

 

禹以上圣王时代为治世,治世圣圣相因,笃志守道,道未有失,政亦无弊;自禹以降三王时代为乱世,道渐有偏弊,故末世常有失道乱政之事,继起之王需更作损益,以救道之失。不过,王道本身“万世无弊”,后王有救弊之举实因于失道。

 

其次,无论是“继治世”还是“继乱世”,王者始受命,皆当改正朔,进行象征性地仪式性改作,明其受命于天,故正朔之改实为常道,当贯彻始终。其目的有二:一为“显扬天志”5,二为“革民耳目”6,《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载:“《春秋》曰:‘王正月。’《传》曰:‘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以谓之王正月?曰: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继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7可知董仲舒此论当本于《春秋》,《春秋》于周春三月(即建子、建丑、建寅)每月书王,分别代表夏、商、周三王之正朔,此即所谓“三正说”,既体现出重本尊始的政教意涵,且溯其源又本于天道。

 

再次,改正朔虽然通赅治世与乱世,然而细析之,禹以上为治世,其改正朔为顺承天命,更侧重象征性意义;三王以降为乱世,其治皆有偏弊,于是产生三教与文质之判,使三正递嬗不仅有“变易民心”“显扬天志”等象征义,亦有实质性变革义。黑、白、赤三统与忠、敬、文三教相结合,使得每一统皆匹配相应政教制度,以救前代之失,并周而复始。由此而言,董仲舒三统论思想实可兼象征义与实质义两重意涵。8

 

需要指出,董仲舒于《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中先详论黑白赤三统说,指出此为天下之正法,随即申《春秋》三统之义:上黜夏,下存周,以《春秋》当新王。强调《春秋》当继周而为新王,并亦有一套完整的政教制度设计与之相配套,其核心即为回应“《春秋》何以当新王”的疑惑。9董仲舒其时汉代经学尚处初建时期,孔子素王说、《春秋》新王说等说皆待其推阐,故《春秋》何以可当新王,自然颇为人所质疑。而三统论本自《春秋》而发,则《春秋》于圣王三统谱系中当有一席之地,又与三教说相结合,其法当损周文而用夏忠教,此既可树立《春秋》于三统谱系中的地位,亦可为汉治指明道路。董氏坚执此说,可谓用心良苦。

 

在此基础上,董仲舒进一步对圣王谱系皆作安置,形成其颇具动态、差等特色的三统论:

 

故汤受命而王,应天变夏,作殷号,时正白统,亲夏、故虞,绌唐,谓之帝尧,以神农为赤帝,作宫邑于下洛之阳,名相官曰尹,作濩乐、制质礼以奉天。

 

(周)文王受命而王,应天变殷,作周号,时正赤统,亲殷、故夏,绌虞,谓之帝舜,以轩辕为黄帝,推神农以为九皇,作宫邑于丰,名相官曰宰,作武乐、制文礼以奉天……

 

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王鲁,尚黑,绌夏、亲周、故宋,乐宜亲《招武》,故以虞录亲,爵制宜商,合伯子男为一等……《春秋》作新王之事,变周之制,当正黑统。而殷周为王者之后,绌夏改号禹谓之帝,录其后以小国。故曰:绌夏、存周,以《春秋》当新王。不以杞侯,弗同王者之后也。10

 

此三统论可分两个层次:笼统而言,据《春秋》而释三代圣王,即以商、周、《春秋》三代为三统,论其应天改制黜陟之事,后世公羊家论“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之三统说,盖由此而来。析言之,其三统论又颇具动态化功能,即三代当据时王而变,而各溯其前二代圣王。以商而言,其二王后为夏和虞,黜更远一代唐尧为五帝(分别为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尧),则伏羲当为九皇。11由是,以时王为基点,上推二王后与时王合为三统,又递绌五帝、九皇诸先王,形成一套具有“差序格局”的帝王政教体系。于是,三统论既可突出《春秋》作为一统的合法性,又可保证圣王谱系的神圣性与连续性。另外,此文载商、周、《春秋》三代为三统,分别对应白、赤、黑三色,与三教说相配,则当对应为敬、文、忠三教,且皆当归束于三王以下,属于实质性变革,其所黜陟更嬗,皆因当时之教有失,其政有弊,故以新一统、教起而救之。要之,三统说中每一统、教皆不能单独呈现道之全体,只有三统、三教相互救弊补衰,方可使道之全体完整呈现,并长存而不坠。

 

然而,历来学界对三教说颇多质疑12,亦需辨析:汉时三教说颇为流行,13董仲舒于“天人三策”借孔子所言三代礼之损益申三教说,明三王救弊之法,并据此给出汉治方向为“损文用忠”,与《春秋》教相合,故汉道当用《春秋》法之意,亦呼之欲出,此将汉治、忠教、《春秋》法统合,经学由此以神圣命令的方式进入现实政治并加以指导,实体现董氏经世之苦心。事实上,三教论表面上似由三正说引申而来,但论其实质,则应是文质观之推衍。《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即言:“王者以制,一商一夏,一质一文。商质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春秋》者主人,故三等也。”此三等之制对应文质,可以说与文质论紧密关联。文质理论盖出于孔子14,董仲舒将此理论落实于礼制上,并衍生亲亲、尊尊为代表的两大政教体系。因于文质递嬗之推衍,形成其“二而复”“三而复”“四而复”等圣王往复理论。15然而问题在于,董仲舒屡言“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皆是在三统、三教相复框架下视《春秋》为继周之黑统,与“夏道忠”同。然而若如此论,《春秋》实与继周之实际王朝无异,则其亦当遵循三统往复之规律,实不可避免失道衰亡之命运,此既与汉之德运相悖,又不足为汉治所取法。16故此说实有待进一步修正。

 

综上,董仲舒虽然强调治世万世无弊,有恒常之道,但所论三统、三教诸义主要针对乱世展开,体现其王道理想主义与政治实践现实主义相结合的思想特色。其又将《春秋》纳入圣王谱系中,以《春秋》当新王,则商、周为二王后,并匹配一整套政教制度设计,使得《春秋》可为汉治所取法。需指出,三正相嬗为常道,而三教损益亦未离道,如此使“继乱世”通往治世不乏可能性;而孔子作《春秋》,应天而正黑统,以为汉法,可革先代之弊,或为通往治世之门径。

 

二、何休三统论之发展

 

董仲舒为汉世儒宗,其说自然影响极大,三统论本于天道,但其未作深入梳理。《春秋感精符》继其说而云:“天统十一月建子,天始施之端也,谓之天统者,周以为正。地统十二月建丑,地助生之端也,谓之地统,商以为正。人统十三月建寅,物大生之端也,谓之人统,夏以为正。”17此处将三统进一步细化,分属天地人三统,天统始施,地统助生,人统大生,共同呈现生物施化之进程,兼具本体论与生成论意义。《白虎通·三正篇》又作进一步推阐:

 

正朔有三何本?天有三统,谓三微之月也。明王者当奉顺而成之,故受命各统一正也。敬始重本也。朔者,苏也,革也。言万物革更于是,故统焉。《礼·三正记》曰:“正朔三而改,文质再而复也。”三微者,何谓也?阳气始施黄泉,动微而未著也。十一月之时,阳气始养根株黄泉之下,万物皆赤,赤者,盛阳之气也。故周为天正,色尚赤也。十二月之时,万物始牙而白,白者,阴气,故殷为地正,色尚白也。十三月之时,万物始达,孚甲而出,皆黑,人得加功,故夏为人正,色尚黑。18

 

此处一方面点明重三正有“敬始重本”之意,需尊重先代之统,且有不忍之意;另一方面指出黑白赤三统论源于三微之月,与阴阳二气交感生发万物相关,是万物生生之本源。其义本于阴阳、律历,亦承董氏诸儒之说而来19,将三正与天地人道相配,使自然秩序与政教结合更为紧密,亦丰富三统说之形上理据,其神圣性与权威性皆得以加强。其《三教篇》又云:

 

《乐稽耀嘉》曰:“颜回问三教变,虞夏何如?”曰:“教者,所以追补败政,靡弊溷浊,谓之治也。舜之承尧,无为易也。”或曰:三教改易,夏后氏始。……三教所以先忠者,行之本也。三教一体而分,不可单行,故王者行之有先后。何以言三教并施、不可单行也?以忠、敬、文无可去者也。20

 

三教说可与三正说相比附,但与三正说相比,其为救道之失而设,更具实质性改制意涵,又此处指出三教虽承弊而起,各有所治,但又是“一体而分”,目的仍为实现道之本身。据此,三教说亦当合三统论而有存二王之义,如此斗建子丑寅三正、黑白赤三统、忠敬文三教相承而复,方体现“尊统重正”之意,亦体现天道往复至公无私之理。凡此皆是对董氏三统论的思想继承,但并无较大突破。

 

直至汉末,何休在继承董仲舒等先儒三统论基础上,又多有创获21,深入其思想体系,可知其说并非“理论失误”22,而有谨严之逻辑。其三统论大致有四个特色。

 

首先,何休强调三正说,明王者递嬗,当通过改正朔等礼仪变革形式布告于天下,明其非以强力夺天下,实因天命受天下。《公羊传》隐公元年何休解诂:

 

王者受命,必徙居处,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变牺牲,异器械,明受之于天,不受之于人。夏以斗建寅之月为正,平旦为朔,法物见,色尚黑;殷以斗建丑之月为正,鸡鸣为朔,法物牙,色尚白;周以斗建子之月为正,夜半为朔,法物萌,色尚赤。

 

此论王者受命改制,以改正朔为核心。其三正说既有政教变易义,又兼董仲舒所言“统正”之意。23并强调三正以斗建三微之月为正,法日始、物初,及相应正色,可见始受命王实受命于天地,具有神圣性来源。何休又承《白虎通》三正说,亦将其配以天地人之道:

 

《公羊传》文公二年:练主用栗。

 

何休解诂: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松犹容也,想见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犹迫也,亲而不远,主地正之意也。栗犹战栗,谨敬貌,主天正之意也。

 

何休以为《论语》宰予所问主即《春秋》此处所言练主,并在承续《白虎通》三正不相袭说基础上24,更以夏商周三代与天地人之道相贯通,颇有发明。

 

其次,何休强调正月为政教之始,在政教体系中居于核心位置。《春秋》开篇言“王正月”,《公羊传》以为此明“大一统”义,何休解诂:

 

统者,始也,总系之辞。夫王者,始受命改制,布政施教于天下,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

 

其意是将天地间一切人事与自然物,皆总系于正月,使得政教得以一本,由此可见“正月”之溥博贯通与权威性。因此,改正朔虽然尽具象征性意涵,但其实施亦需极为矜慎。25

 

此处还需注意《春秋》作为新王,其所“改正”之特殊意涵。在何休看来,《春秋》非实王,而是“假鲁以为王法”,其将西狩获麟事件视为天命绝周之异、授汉之瑞,既代表《春秋》制作之始,又可代表《春秋》王法之终备。以王法言,《春秋》王鲁,其将王法寓于鲁十二公世系内,以备足天数26,并分三世,由衰乱而渐至太平,于衰乱之时,王道未备,用心麤粗,符瑞未至,故仍用周时;至西狩获麟时,王道大备,“崇德致麟”,太平已至,于是可改制应天,但《春秋》非实王,不得“显然以改周正”27,故以“书法”表达“行夏之时”义。《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何休解诂云:

 

据天子、诸侯乃言狩,天王狩于河阳,公狩于郎是也。河阳冬言狩,获麟春言狩者,盖据鲁变周之春以为冬,去周之正而行夏之时。

 

其先以《春秋》桓公四年“王正月,公狩于郎”、僖公二十八年“冬,天子狩于河阳”二事明狩之主体当为王者。结合二年狩例可知:狩例时,具体则在周十二月(夏之孟冬月)为得礼28,余皆例月以讥之。此处春狩而不例月,示《春秋》不讥,即在“不显然改周正”的前提下变周春为夏冬,以行夏正29,在书法中实现《春秋》改正应天之目的。可知何休以为,《春秋》虽言作新王之事,但王法托鲁史的书写方式,使其在获麟符瑞降临之前,《春秋》当一直沿用周正,以示对前代受命王之尊重。又《公羊传》文公十三年何休解诂:“白牡,殷牲也。周公死有王礼,谦不敢与文、武同也。不以夏黑牡者,嫌改周之文当以夏,辟嫌也。”此言周公虽因其功勋而死得享王礼,但为避实王而不得用周之赤牲,亦因有三王改复之嫌而不得用夏牡,故用白牡,可见“改正”说在何休《公羊》改制思想中颇为重要。

 

再次,何休不“显用夏正”,亦与其《春秋》为汉制法理念之转变相关。正如上节所述,董仲舒强调《春秋》作新王,为继周之黑统,实亦不免失道衰亡之宿命。此论于“汉德已衰”之时,尤为耸人听闻。何休面对此理论困境,力图淡化《春秋》作为黑统的局限性,而突出《春秋》所具万世法的普适性。事实上,“以《春秋》当新王”包含两重意涵:《春秋》若作为继周之黑统,可将其视为一朝代;而其作为孔子圣王法,则往往其普适性。将《春秋》视为与三代并列之一朝与将其视为经世大法,意涵颇为不同,此二者在董仲舒那里往往混同,而何休极力将其分殊,且突出在孔子制法的前提下视《春秋》为常道,这种强调,使《春秋》作为汉世“国宪”的说服力更强。据此,其《春秋》三统说有两重意涵。

 

一方面,何休在“不显改周正”前提上,以周正月、二月、三月为三正,此虽似主周而言,然实借此阐发“尊圣重统”之义。

 

《公羊传》隐公三年何休解诂: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礼乐,所以尊先圣、通三统,师法之义、恭让之礼,于是可得而观之。

 

据三正说,周二月为殷正月,周三月为夏正月,周时春三月正好代表王道三正之全体,时君立,当存二代先王,故《春秋》于春三月俱书“王”,可谓尊重三王之道。需指出,言“春王三月”,其实质仍是以《春秋》作为“后王法”而言,强调《春秋》书法折衷三代,具有“万世法”之特质:

 

《公羊传》桓公三年何休解诂:二月非周之正月,所以复去之者,明《春秋》之道,亦通于三王,非主假周以为汉制而已。

 

何休以为《春秋》讥桓公“无王而行”,故于春时三月皆去“王”以贬之。可知《春秋》非仅假周以制汉法,亦有通三王之义,此尤为值得注意。《春秋》不显改周正,有矜慎谨戒之意;若托周制法,则当通于二代,仍当尊夏、殷两代为二王后,并博征夏、殷二正;但以《春秋》而言,此为托于周代,而与实周不同,故周与夏、商处于同等位置,何休称《春秋》“通于三王”,即贯通夏商周三代,与贯通百世法之义趋同。这里何休已不再强调《春秋》在三教说中所处位置,而是更强调其贯通三统之义,从而避免《春秋》教陷入循环反复的治道窠臼。可谓一大创获。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又云:“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何休解诂:“待圣汉之王以为法。乐其贯于百王而不灭,名与日月并行而不息。”此注收束全经,终将《春秋》“贯于百王而不灭”之义和盘托出,颇足寻味。需指出,何休强调《春秋》作为万世法之特质,与其堪为汉法,二者并不矛盾。在何休看来,汉治需要一套恒常完备之法,而《春秋》之制“通于三王”,正可为其取法。

 

另一方面,何休强调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之三统论,并突出《春秋》王鲁义。《春秋》以鲁为王,即以鲁隐公为始受命王,当上黜杞,而视周、宋为新二王后,形成新三统论。《春秋》宣公十六年,夏,成周宣谢灾。何休解诂:“孔子以《春秋》当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因天灾中兴之乐器,示周不复兴,故系宣谢于成周,使若国文,黜而新之,从为王者后记灾也。”此处书周灾,与宋灾、齐灾等诸侯国有灾辞例略同,是将周视为一新诸侯国,以示鲁已受命为王,故尊周为王者后之意。此《春秋》新三统论虽亦有黜陟,然其用意实为“假鲁以言王法”,“尊本重始”“尊重圣王子孙”诸义亦由此而推衍。需指出,据鲁而言,《春秋》黜杞、新周、故宋,以周、宋、《春秋》为三统;以《春秋》为汉制法而言,《春秋》“折衷三王”,以为汉制,二者施受对象虽有不同,但可皆称为三统,并无扞格。

 

何休借助《春秋》三统说确立《春秋》新王之地位,又自觉切割新王之法与三教说之关联,强调《春秋》损文益质之特色,有意避免其重蹈“夏道忠”之旧辙,跳出三统改复之历史循环论30,从治道损益的实际运作举措入手,主张文质兼备,以为后王之法。其说一方面强调《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另一方面又不废尊尊之义,可见其融通性,此理论转折不仅具有方法论的突破,亦具有现实意义。此下分述之。

 

何休承继董仲舒文质二元论,以文质属性赅备天地之道。《公羊传》桓公十一年何休解诂:“故王者始起,先本天道以治天下,质而亲亲,及其衰敝,其失也亲亲而不尊;故后王起,法地道以治天下,文而尊尊,及其衰敝,其失也尊尊而不亲,故复反之于质也。”天道尚质,重亲亲;地道尊文,重尊尊。此论即循董氏“文质再而复”之常法,即王者皆各有其文质属性,其兴因其特质,其败亦因其特质之泛滥,后王继起以救前代之失,周而复始。以此范围王者迭兴之不同形态,各救前代之失,亦为通说。31殷质周文,《春秋》继周,亦当尚质而重亲亲。何休谨守此亲亲义,前人所论甚夥。32不过在此基础上,其亦重视尊尊之义,并凸显其继承周文之面向,可谓文质备于一身。33如《春秋》宣公八年,夏六月,壬午,犹绎。万入去籥。何休解诂:“周曰绎。绎者,据今日道昨日,不敢斥尊言之,文意也。”可见此处《春秋》即用文家意。需指出,《春秋》文质兼重的制度设计,最难处理的就是两者同时出现且有扞格的情形。如《春秋》庄公三十二年,秋,七月,癸巳,公子牙卒。

 

《公羊传》:君亲无将,将而诛焉。然则善之与?曰:然。杀世子母弟直称君者,甚之也。季子杀母兄,何善尔?诛不得辟兄,君臣之义也。然则曷为不直诛而鸩之?行诛乎兄,隐而逃之,使托若以疾死然,亲亲之道也。

 

何休解诂:以臣事君之义也。唯人君然后得申亲亲之恩。明当以亲亲原而与之,于治乱当赏疑从重,于平世当罚疑从轻。庄不卒大夫而卒牙者,本以书国将弒君。书日者,录季子遏恶也。行诛亲亲,虽鸩之犹有恩也。

 

徐彦疏:欲道杀世子母弟,所以直称君甚之之义。言得申亲亲之恩而不申之,故甚其恶耳。34

 

公子庆父、公子牙、公子季友同为庄公母弟,前两人在庄公弥留之际合谋篡位,《春秋》缘心定罪,二人之罪当诛;但公子季友为其母弟,《春秋》尚质,若其杀母弟、母兄,失亲亲之恩,亦当讥之。可谓两难。事实上,庄公二十七年“公子友如陈葬原仲”,因“不忍见亲亲之乱”避难而出35,而此时二兄篡械已成,间不容发,故不得不立即制止。公子友选择鸩杀其兄以遏其难,亦含亲亲之恩。此举不仅可使公子牙似因病而死,避免因谋逆之罪而被杀;而且其子亦可继承爵禄如故,恶止其身而已,如此,恩义得以两全。

 

又置于《公羊》三世说框架下,何休以为《公羊》通过书法辞例呈现出文质兼备之“渐进”进程,即以文明演进角度而言,《春秋》承周之文弊而起,其所分三世,初以亲亲之质以救之,后逐渐精细而详备,自隐公至哀公呈现由质而渐文、由乱而渐治之状态。如《春秋》隐公元年,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何休解诂:“不从讨贼辞者,主恶以失亲亲,故书之。”此开篇记兄弟相残之事,段虽不弟而篡国,但郑庄公坐视其弟之篡,无为兄之任,亦失亲亲之情,故不以讨贼辞书之。36《春秋》昭公十四年,冬,莒杀其公子意恢。何休解诂:“莒无大夫,书杀公子者,未逾年而杀其君之子,不孝尤甚,故重而录之。称氏者,明君之子。”莒为小国,依“三世异辞”例,于所传闻世小国略,不书大夫37,至所见世天下小大若一,故《春秋》皆详录之,此小国杀公子亦书,以明广亲亲之义。38可知在《春秋》尚质前提下,三世内部实有内外、大小、详略之别。同时,在三世说体系中,随着太平世的到来而渐有亲亲与尊尊并重的趋势。《春秋》昭公三十二年,冬,仲孙何忌会晋韩不信、齐高张、宋仲几、卫世叔申、郑国参、曹人、莒人、邾娄人、薛人、杞人、小邾娄人城成周。何休解诂:

 

书者,起时善,其修废职,有尊尊之意也。孔子曰:“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言成周者,欲起正居,实外之。

 

此时为太平世,鲁率诸侯城成周,以申尊尊之意,即太平世重文之一端。39《春秋》昭公二十三年何休解诂亦云:“中国所以异乎夷狄者,以其能尊尊也。”是以《春秋》由衰乱世重质而至太平世重文,呈现出由质渐文的《春秋》三世说脉络。不过事实上,至太平世,文与质皆臻于至善,所谓民胞物与而爱无差等,此当为《春秋》所尚至高境地,段熙仲亦言:

 

窃以为建五始、大一统,俱尊尊之义;善善恶恶,绝恶诛始,则贤贤之教。虽然,《春秋》拨乱之书也。孟子曰:“天下恶乎定?定于一。”此《春秋》之所以虽救文以质,而尊尊之义仍从周也。……《春秋传》曰:诛不避母兄,君臣之义也。《春秋》之时,恩衰义缺,故大亲亲之仁,严尊尊之义,以振起弊也。40

 

可见,《春秋》虽承周文之弊而以质救之,但其旨趣实兼亲亲、尊尊、贤贤之教,既大亲亲之仁,又严尊尊之义,最终情文俱至、文质兼备,故可为万世美善之法。41何休在此以《公羊》三世说将文质观消解于其中,即《春秋》新王虽亦因前代之衰而起,但其运行规律并非如一般王朝呈现“兴—衰”路径,而为“起衰—升平—太平”之渐进过程,其特点为日新日成之状态,这种“文著太平”的历史渐进观与“奉天法古”的本体论结合起来,呈现出一种崭新的儒家历史哲学。42

 

综上,何休三统论亦将《春秋》纳入圣王三统谱系中,以《春秋》为新王;为克服三教相复说陷入历史循环论之窠臼,赋予《春秋》“通于三王”之义;又突出《春秋》“假鲁以为王法”诸义,使《春秋》法更具普适性。而且,何休以文质论取代三教说,一方面恪守《春秋》损文益质之义,另一方面在《春秋》三世说渐进脉络中,呈现《春秋》文质兼备的动态进程,使其更具完备性与恒定义,此既可为万世法,亦可为汉世所取法,堪称完善。

 

三、小结

 

董仲舒创通三统说,强调圣王受命应天,必依据黑白赤三统循环往复,并匹配相应政教礼制符号,兼具礼仪象征义及实质变革义,且其诸多历史变易理论乃是文质观之推衍。其说为《春秋》改制说奠定理论基础,并为汉法提供指导方案。然其强调汉仍用夏教,《春秋》亦正黑统,则无法摆脱失道覆亡之命运,汉治与《春秋》法皆注定失败。何休《春秋》三统说承袭前儒诸说,凸显三正之神圣意涵,同时又强调《春秋》兼通三王之义,并将文质论纳于三世说体系内,这一创见使《春秋》之道跳出文质改复之传统王朝治乱模式,而使其在三世转进过程中不断完善其治法,至太平世文质兼备,无失道之弊,堪为汉世所取法。其论在捍卫《公羊》家法的同时,又保证了《春秋》所具的“常道”特质,从而使三统论思想更为完善。直至清末,又被晚清今文家重新发扬,可谓影响深远。

 

注释
 
1黄开国指出,在春秋公羊学发展史上,董仲舒三统说标志着春秋公羊学历史哲学的初步形成。黄开国:《公羊学发展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4页。汪高鑫亦指出,三统说是一个体大思精的历史变易学说体系,其创始人为董仲舒。汪高鑫:《“三统”说与董仲舒的历史变易思想》,载《齐鲁学刊》2002年第3期。
 
2汉武帝锐意进取,对汉世合法性及治道恒常性皆有犹疑,故访贤问能,董仲舒是以上“天人三策”。参见班固:《汉书》卷五六《董仲舒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3关于董仲舒改制之义,历来聚讼。如晚清苏舆、朱一新等人否认董仲舒有改制之义,认为《三代改制质文》一篇“但述师说”,而将《春秋》“改制”诸义归为何休创解;而康有为等人又极力推崇董仲舒改制思想,以为“《春秋》专为改制而作”,“幸有董子之说,发明此义”。双方似皆“有为而发”,但平心而论,董仲舒思想本身有改制理论无疑,朱一新等人为反驳康有为奇崛之论,而试图切断董仲舒与《春秋》改制诸论,显然不符情实。参见段熙仲:《春秋公羊学讲疏》,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61—462页。
 
4班固:《汉书》卷五六《董仲舒传》,第2518—2519页。
 
5《春秋繁露·楚庄王篇》云:“受命之君……必徙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者,无他焉,不敢不顺天志而明自显也。”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8页。
 
6《白虎通·三正篇》云:“王者受命必改朔何?明易姓,示不相袭也。明受之于天,不受之于人,所以变易民心,革其耳目,以助化也。”陈立:《白虎通疏证》卷八,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360页。
 
7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七,第184—185页。
 
8段熙仲指出:“改制盖有二义:其一以新民之耳目,以明受命,所谓‘所以神其事’也;其一则承前代之敝而不可不有以救之,此则文质之说也。因三统改制,于是有三教之说。”段熙仲:《春秋公羊学讲疏》,第461页。
 
9《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其下即言:“《春秋》当新王者奈何?曰:王者之法必正号,绌王谓之帝,封其后以小国,使奉祀之;下存二王之后以大国,使服其服,行其礼乐,称客而朝;故同时称帝者五,称王者三,所以昭五端,通三统也。”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七,第198页。
 
10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七,第186—200页。
 
11依此推阐,以周而言,其二王后为商和夏,黜更远一代舜为五帝(分别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则神农为九皇。以《春秋》而言,其二王后为周和商,黜夏为五帝(分别为颛顼、帝喾、尧、舜、禹),黄帝迁为九皇。
 
12参见黄铭:《董仲舒春秋学研究》,复旦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12—114页。
 
13如《礼记·表记》云:“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先禄而后威,先赏而后罚,亲而不尊。其民之敝,憃而愚,乔而野,朴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其民之敝,荡而不静,胜而无耻。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惭,贼而蔽。”《史记·高祖本纪》:“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另外,《说苑》《白虎通》亦多载此“三教”,可见其为汉儒通说。
 
14即《论语·雍也篇》:“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将此文质观应用于历史与礼制层面,便形成汉代文质论。参见彭美玲:《汉儒三代质文论脉络考察》,载《汉学研究》第32卷第3期,2014年。
 
15相关辨析,参见徐兴无:《〈春秋繁露〉的文本与话语——“三统”“文质”诸说新论》,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18年第3期。
 
16事实上,汉武帝所问实为寻找“久而不易之道”,但如董仲舒所言汉当用“夏之忠”制,则仍为一时权宜之制,非常道。董氏虽亦有质文相救之法,但实未提升到汉世治道之高度,故其三统论不为汉帝所用,亦合情理。参见余治平:《论董仲舒的“三统”说》,载《江淮论坛》2013年第2期。
 
17赵在翰辑:《七纬》卷二七,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517页。
 
18陈立:《白虎通疏证》卷八,第362—363页。
 
19事实上,《白虎通》亦有吸收刘歆三统历等天文家说,《汉书·律历志上》载:“三统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纪也。”又云:“天统之正,始施于子半,日萌色赤。地统受之于丑初,日肇化而黄,至丑半,日牙化而白。人统受之于寅初,日孽成而黑,至寅半,日生成而青。……故三辰之合于三统也,日合于天统,月合于地统,斗合于人统,五星之合于五行。”班固:《汉书》卷二一上《律历志》,第961、984—985页。其论将建子、建丑、建寅三正分别对应天、地、人三统,且与三辰五星相结合,天道与政教系统紧密勾连,与《春秋纬》颇可参读,二者均对《白虎通》亦有一定影响。
 
20陈立:《白虎通疏证》卷八,第370—371页。
 
21学者或以为董学醇深,而何休多“非常异义可怪之论”,所谓《春秋》改制之说多出于何,以切断董、何关联;或以为董仲舒与何休在三科九旨等《春秋》大义上别无二致,两人最大的差异在于“家法”“师法”差异,故对二者大义方面的比较多未措意。以上论断当皆有偏弊之处。参见曾亦、黄铭:《董仲舒与汉代公羊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45—150页。
 
22黄开国指出,何休所言“王正月、王二月、王三月”之通三统与《春秋》“一月、十二月、十一月”相悖,何休所论陷入“理论失误的泥潭”,又言“‘通三统’作为一种历史观,在孔子为赤制已经成为定论的东汉,已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理论”,因此何休也并不重视该理论,其说颇具代表性。参见黄开国:《公羊学发展史》,第377—380页。
 
23《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云:“其谓统三正者,曰:正者,正也,统致其气,万物皆应而正,统正,其余皆正,凡岁之要,在正月也。”参见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七,第197页。
 
24《白虎通·三正篇》云:“《论语》云:‘哀公问主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松者,所以自竦动。殷人以柏,柏者,所以自迫促。周人以栗,栗者,所以自战栗。’亦不相袭。”陈立:《白虎通疏证》卷一二,第576页。
 
25《白虎通·三正篇》即云:“王者改作,乐必得天应而后作何?重改制也。”苏舆疑“乐”字为衍文。氏撰:《春秋繁露义证》,第361页。可见帝王改制,当有符应方可进行,可见此制之严苛。
 
26《公羊传》隐公元年何休解诂:“《春秋》据哀录隐,上治祖祢。所以二百四十二年者,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著治法式。”《论衡·正说篇》亦云:“或说《春秋》〔十二公,法〕十二月也。”黄晖:《论衡校释》卷二八,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129页。
 
27凌曙:《公羊礼说》,载凌曙等撰:《春秋公羊礼疏》(外五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303页。
 
28《春秋》桓公四年春,王正月,公狩于郎。《公羊传》曰:“冬曰狩。”何休解诂:“狩例时,此月者,讥不时也。周之正月,夏之十一月,阳气始施,鸟兽怀任,草木萌牙,非所以养微。”此既以正月阳气始施为非礼,则当以冬十二月狩为正。结合《春秋》僖公二十八年,天王冬狩不讥,可知此处例月以讥桓公狩不时。
 
29段熙仲云:“按何君之意,盖谓春不当曰狩,此以将行夏之时,周之春则夏之冬也,故言狩以示当用夏正,以为后王法,非显然改周正也。”段熙仲:《春秋公羊学讲疏》,第442页。
 
30蒋庆言“通三统之说,绝无三统循环之义”,“依《白虎通》,二王之后若有圣德天下所安可复受命而王,不必按照黑白赤的‘运次’循环,故三统说中新王王天下取决于天下所安,而不取决于所谓‘运次’”。蒋庆:《公羊学引论——儒家的政治智慧与历史信仰》(修订本),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257页。此说仍需斟酌。《白虎通·三正》云:“二王之后,若有圣德受命而王,当因其改之耶?天下之所安得受命也,非其运次者。”卢文弨云:“此有脱误,疑是‘当因其故,抑改之耶’,下云‘天之所废,安得受命也’。且‘非其运次者’,盖即一姓不再兴之义。”陈立:《白虎通疏证》卷八,第367页。以此而言,此处宣扬“一姓不再兴”之义,显然与蒋氏所推结论有间,三统论当有一定规律无疑。
 
31康有为对此强调“天下之道,文质尽之”,可谓灼见。康有为:《春秋董氏学》,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21页。
 
32戴玉梅:《何休“亲亲”思想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
 
33平心而论,此论于董氏之说中即见端倪。《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载:“商质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春秋》者主人。”此句与上下文不尽贴合,故历来诸儒皆视其为异说。然而其又点出《春秋》与夏商各执一偏皆有不同。钟肇鹏对此阐释为:“是商为天统,夏为地统,《春秋》为人统,人统实兼文质而言。”氏撰:《春秋繁露校释》(校补本),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23页。其点出此处《春秋》人统有兼夏商文质二统之义,颇有发覆。
 
34何休解诂、徐彦疏:《春秋公羊传注疏》卷九,载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4869页上栏。
 
35何休解诂、徐彦疏:《春秋公羊传注疏》卷八,第4862页上栏。
 
36徐彦疏:“若作讨贼辞,当称人以讨,如齐人杀无知然。今不如此者,经本主为恶郑伯失亲亲而书,故曰郑伯而不称人也。”何休解诂,徐彦疏:《春秋公羊传注疏》卷一,第4770页下栏。
 
37《春秋》庄公二十七年,冬,莒庆来逆叔姬。《公羊传》:“莒庆者何?莒大夫也。莒无大夫,此何以书?讥。何讥尔?大夫越竟逆女,非礼也。”
 
38孔广森云:“《春秋》承衰周之敝,文胜而离,人知贵贵,莫知亲亲,开端首见郑段之祸,将大矫其失,非因人情所易亲者而先示之亲,则其教不易成。盖由父言之,凡我兄弟,岂有同异?由母言之,虽爱无差等,亦施由亲始。特拨乱之渐,不得已之志耳。故至所见之世,且录责小国杀公子,以广亲亲之义,明非专厚于同母也。”此言得之。参见孔广森:《春秋公羊经传通义》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78页。
 
39虽城成周,亦“实外之”之意,早在宣公十六年《公羊传》已言“新周”,示周“不复兴”之意。此处“尊尊”,当从尊“二王后”角度理解。如《礼记·郊特牲》言:“天子存二代之后,犹尊贤也。”《白虎通·三正篇》云“王者所以存二王之后何也?所以尊先王,通天下之三统也。”与此同。
 
40段熙仲:《春秋公羊学讲疏》,第609—610页。
 
41可参见拙作:《〈春秋传〉“母以子贵”辨正》,载《中华文史论丛》2018年第4期。
 
42参见拙作:《汉末经学家的历史意识——以何休与郑玄为中心的讨论》,载《公共儒学》第1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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