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让石鼓书院有声于天下
来源:湖南政协新闻网
时间:西元2020年10月30日
朱熹是南宋理学家、儒学集大成者,后人尊称为朱子。其曾于乾道三年(1167)不远千里从福建崇安来到潭州(今长沙),与岳麓书院掌教张栻会讲两月,史称“朱张会讲”;淳熙十四年(1187),其应友人之邀作《衡州石鼓书院记》;绍熙五年(1194)五月至八月,其出任荆湖南路安抚使兼知潭州。
今年是朱熹诞辰890周年,特刊此文,以资纪念。——编者
□甘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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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到衡阳市区石鼓文化广场游玩者,举目即见一本花岗岩雕刻的巨书,人称“石鼓书院三奇”之一:“有书翻不动。”上面镌刻着南宋理学大师朱熹《衡州石鼓书院记》之开篇:“石鼓据蒸湘之会,江流环带,最为一郡佳处。故有书院,起唐元和间,州人李宽之所为……”
曾见许多人说朱熹登台石鼓书院讲学,但查遍朱熹年表传记和石鼓志书,均未见有记载。事实上,朱熹的确来过衡阳,只是到了南岳衡山,却从未到过衡州府城(今衡阳市区),这有其《题刘志大严居厚潇湘诗卷后》序文为证:“余南游不能过衡山。但见人说,衡州门外泊船处,风物令人愁,未知信否?因览此卷,书以讯之。”诗曰:“潇湘门外水如天,说着令人意惨然。试问登高能赋客,个中何似汨罗渊?”
朱熹生于南宋建炎四年九月十五日(1130年10月18日),字元晦,又字仲晦,号晦庵,晚称晦翁,又称紫阳先生、考亭先生、沧州病叟、云谷老人、逆翁,祖籍徽州府婺源县(今江西省婺源县),诞于南剑州尤溪(今福建省尤溪县)。据说,他5岁入小学,即能读懂《孝经》,在书额题字自勉:“若不如此,便不成人。”6岁与群儿游玩,以指画八卦于郑氏馆舍前沙洲上,并向父亲问日、问天。10岁时“厉志圣贤之学”,每天如痴如迷地读书,立志要做圣人。种种异状,令人惊讶。
朱熹18岁乡试考取贡生,翌年入京城科考进士及第,曾任江西南康、福建漳州知府、浙东巡抚、知潭州兼荆湖南路安抚使、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他是“二程”(程颢、程颐)三传弟子李侗的学生,与二程合称“程朱学派”,也是闽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世称朱子。平生著述甚多,撷取《礼记》中的《中庸》《大学》两篇文章单独成书,与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记录孟子言行的《孟子》合辑“四书”。又有《四书章句集注》《太极图说解》《通书解说》《周易读本》《楚辞集注》,后人辑有《朱子大全》《朱子文集》等。他的理学思想对元、明、清三朝影响很大,成为三朝的官方哲学,既是中国教育史上继孔子而后的又一宗师,也是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配享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贤哲受儒教祭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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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道三年(1167)九月八日,37岁的朱熹偕学生林用中(择之)、范念德(伯崇),不远千里从建宁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来到潭州(今长沙),会见岳麓书院掌教张栻(字敬夫,号南轩),在百泉轩讨论《中庸》之义,开书院不同学派“会讲”之先河,岳麓书院由此迎来了第一次剧烈地心跳。
史载,他们“举凡天地之精深,圣言之奥妙,德业之进修,莫不悉其渊源,而一归于正大”,尤其是对“中和”“太极”“仁”等理学中的一系列重要概念进行了深入探讨。谈得兴起时,两人竟通宵不眠。经过反复地切磋论辩,他们在“太极”等一些问题上的见解趋于一致,双方都受到很大的启发与收益。期间举行了公开的辩论会,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朱张会讲”。据说听讲者多达千余人之众,其声势为全国之冠,竟至“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岳麓书院志》)。后人便将这口水塘称之为饮马池,以存故迹之意。
“朱张会讲”所展开的“中和之辩”,以朱熹接受湖湘学派的“性为未发心为已发”“先察识后持养”等观点而结束。据朱熹事后回忆,“去冬走湖湘,讲论之益不少。然此事须族做工夫,于日用间行住坐卧处方自有见处,然后从此操存以至于极,方为己物尔。敬夫所见,超诣卓然,非所可及”。后作《有怀南轩老兄,呈伯崇、择之二友二首》,之一:“忆昔秋风里,寻盟湘水旁。胜游朝挽袂,妙语夜连床。别去多遗恨,归来识大方。惟应微密处,犹欲细商量。”之二:“积雨芳菲暗,新晴始豁然。园林媚幽独,窗户惬清妍。晤语心何远,书题意未宣。悬知今夜月,同梦舞雩边。”
朱张会讲之后,岳麓书院声名更加远播。元代理学家吴澄在《重建岳麓书院记》中说:“自此之后,岳麓之为岳麓,非前之岳麓矣!”它还推动了闽学和湘学的交流融合,在理学史上和书院史上都产生了重要而积极的影响,以至绵延几个世纪,至今余响不绝。
两个月后,朱熹准备打道回府,张栻则说自己“往来湖湘逾二纪(20年),梦寐衡岳之胜,亦尝寄迹其间,独未登绝顶为快也”,怂恿同游南岳衡山后再走不迟,朱熹欣表赞成。十一月六日,朱张偕林用中一行三人,带着几名随从,自潭州渡过湘江,循岳山之北的路线迤逦往南岳而来。从十日至十六日,历时七天,虽然南岳冰雪封冻,但他们游兴甚浓,诗兴大发,一路上泉声、霜月、残雪、晚霞尽皆入诗。其中最有名的是朱熹《醉下祝融峰》一诗:“我来万里驾长风,绝壑层云许荡胸。浊酒三杯豪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三人相互唱和,共得诗149首,其中关于方广寺的诗就有50余首。期间十二日为风雪所阻,别人劝告不能登山,但朱张游意坚决。翌日拂晓,天色放晴,这次巧合的天气变化,便被后人附会为“朱张霁雪”,并在岳北白山书院建“霁雪楼”以志纪念。游罢归来,辑成《南岳唱酬集》,由张栻写序,朱熹撰后记,作为这次嘉会的纪念。到了清代乾隆年间,南岳衡山有史以来的第一部诗集被收入《四库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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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游南岳之前,朱熹曾三任南岳庙监。据《紫阳学略》载:“29岁,以亲老食贫,不能待次,请奉祠监潭州南岳庙。33岁,孝宗即位,高宗内禅,复差监南岳庙。36岁,以时相方主和议,复差监岳庙。”但这三次都是遥领食俸,并未亲临南岳。绍熙五年(1194)五月至八月,朱熹知潭州,领荆湖南路经略安抚使,史志及年表也未见载其来过衡州。
虽然朱熹的足迹从未踏进衡州府城,但他对于这方美丽山水却有再造之功。
淳熙十二年(1185),朱熹在武夷精舍著书讲学期间,得知部使者浙江金华人潘畴,在石鼓书院旧址上修建几间书屋,并将仁宗旧年敕额悬挂其上,以供“有志于学而不屑于课试之业者”讲习之所,可惜没有完全建好便离职他任。
两年后,四川人宋若水出任湖南提刑,与湖南观察使(连帅)林栗、部使者苏诩、管鉴,以及衡州知府薛伯宣,慷慨解囊赞襄书院建设,很快大功告成。与朱熹有旧的宋若水敦请其为书院建成作记,朱熹于是年(1187)夏四月,欣然写下名垂千秋的《衡州石鼓书院记》,主事者摘录“一郡佳处”四字悬匾于书院。
笔者经向省内十多位湖湘文化专家学者请教,比对十多个版本,发现原文虽然只有七八百字,文字标点纠错却上百处,可见古人文章流传其实多有谬误。再得首都师大国学院讲师朱立侠博士之助,寻找到《朱子文集》原本卷79第30册(日本和刻本正德辛卯年八月三日,即康熙五十年,平安二条街寿文堂藏板);又得福建尤溪县朱子文化研究会朱盛柏、黄清奇二位先生之助,寻找到《朱子全书》修订本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9月联合出版),反复校订,前后费时百余天功夫,方确定朱熹《衡州石鼓书院记》全文。
衡州石鼓山据蒸湘之会,江流环带,最为一郡佳处。故有书院,起唐元和间,州人李宽之所为,至国初时,尝赐敕额。其后乃复稍徙而东,以为州学,则书院之踪,于此遂废而不复修矣。
淳熙十二年,部使者东阳潘侯畴德鄜,始因旧址,列屋数间,榜以故额,将以俟四方之士有志于学而不屑于课试之业者居之,未竟而去。今使者成都宋侯若水子渊,又因其故而益广之,别建重屋,以奉先圣先师之像,且摹国子监及本道诸州印书若干种若干卷,而俾郡县择遣修士以充入之。盖连帅林侯栗、诸使者苏侯诩、管侯鉴、衡守薛侯伯宣,皆奉金赍割公田以佐其役,逾年而后落其成焉。于是,宋侯以书来曰:“愿记其实,以诏后人,且有以幸教其学者,则所望也。”
予惟前代庠序之教不修,士病无所于学,往往相与择胜地,立精舍,以为群居讲习之所。而为政者乃或就而褒表之,若此山,若岳麓,若白鹿洞之类是也。逮至本朝庆历、熙宁之盛,学校之官遂遍天下,而前日处士之庐无所用,则其旧迹之芜废,亦其势然也。不有好古图旧之贤,孰能谨而存之哉?
抑今郡县之学官,置博士弟子员,皆未尝考其德行道义之素。其所受授,又皆世俗之书、进取之业,使人见利而不见义。士之有志为己者,盖羞言之,是以常欲别求燕闲清旷之地,以共讲其所闻而不可得。此二公所以慨然发愤于斯役,而不敢惮其烦,盖非独不忍其旧迹之芜废而已也。故特为之记其本末,以告来者,使知二公之志所以然者,而毋以今日学校科举之意乱焉。又以风晓在位,使知今日学校科举之教,其害将有不可胜言者,不可以是为适然而莫之救也。
若诸生之所以学,而非若今之人所谓,则昔者吾友张子敬夫所以记夫岳麓者,语之详矣。顾于下学之功有所未究,是以诵其言者,不知所以从事之方,而无以蹈其实,然今亦何以他求为哉?
亦曰:养其全于未发之前,察其几于将发之际,善则扩而充之,恶则克而去之。其亦如此而已,又何俟于予言哉!
(淳熙)十四年丁未岁夏四月朔,新安朱熹记。
这里要特别提到宋若水(1131—1188),字子渊,出自成都双流名门,绍兴三十年(1160)庚辰科进士。淳熙十四年(1187),自湖南提点刑狱(宋代中央派出的路一级司法机构长官,又称宪台)任上,迁江南西路转运判官,可惜不久病殁。朱熹为其撰《墓志铭》云:“为文汪洋融液,务极事情,晚岁更造约,尤好读《易》……著书有《经解》五卷、《书小传》十卷、《史论》十卷、《古今诗》百卷、《杂著》三十卷、《奏议》五卷。”今《全宋文》第242册辑存其文两篇。其三子之源、之润、之汪,均为朱熹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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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一生倡明圣学,复兴书院,接触过的域中书院多达28所,其中湖南即有9所。宋兴之初的“天下四大书院”(岳麓、石鼓、白鹿洞、应天),他与前三者结缘甚深,或训或铭或记,对理学发展和书院进步产生了极其广泛的影响。知江西南康时,他主持修复了白鹿洞书院,自任“洞主”,亲创“学规”。淳熙八年(1181)十月,在面见孝宗皇帝时,他不顾执政大臣的警告,当面提出为白鹿洞书院赐书赐额的请求,终获批准。莅任湖南则扩建岳麓书院,亲书“忠孝廉节”四字作为院训。此碑明代嵌于岳麓书院尊经阁,后毁,现碑为清朝道光七年(1827)山长欧阳厚均重刻。南宋时期,全国各地书院获得中央、地方官府以及民间力量的共同支持,迎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发展高潮,其中朱熹厥功至伟。
与范仲淹从未去过岳阳楼却写出了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一样,朱熹虽然没有亲临衡州石鼓书院,却写出了中国古代书院发展史上的大纲式宏文《衡州石鼓书院记》,言辞庄严、正大、高妙、和谐,诚如陆九渊有言:“先生之文如黄钟大吕,发达九地,真启洙泗邹鲁之秘,其可不传耶?”
宁宗庆元二年(1196)十二月,监察御史沈继祖以极其卑鄙的手法,奏劾还居建阳考亭的朱熹“十大罪状”,权奸阉宦们对理学掀起了一场史所罕见的残酷清算,效法北宋元祐党籍的故伎,开列了一份59人的伪逆党籍。朱熹被斥之为“伪学魁首”,位列黑名单之第五位,有人甚至提出“斩朱熹以绝伪学”。67岁的朱熹被落职罢祠,朱子门人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纷纷遭到严重打击。就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朱熹将其平生学习心得写成一首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诗题《观书有感》,然而全文却不见一个“书”字,只谈池塘和水源,以“源头活水”寓意书院,阐明抽象的读书道理,让人读后深长思之而有所悟。
庆元六年三月初九(1200年4月23日),70岁的朱熹在“庆元党禁”劫难中谢世。四方道学信徒相约聚集信州举行大规模会葬,这又吓坏了反道学的当权者,竟令守臣约束。当年十一月,朱熹葬于建阳县黄坑大林谷(今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黄坑镇后塘村大林谷,系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参加会葬者仍然有近千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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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历史终究是公正的,朱熹的人品人望和义理之学与格物致知,完全经得住时间的严格检验。嘉泰二年(1202),宁宗下诏:“朱熹已经退休,拜授华文阁待制,赐予退休恩泽。”后又下诏赐予朱熹遗表恩泽。嘉定二年十二月九日(1210年1月6日),赐谥号文,世称朱文公。不久赠中大夫,特赠宝谟阁直学士。理宗宝庆三年(1227),赠太师,追封信国公;绍定三年(1230),改封徽国公;淳祐元年(1241),诏恩从祀孔庙。这就足以表明,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的南宋书院运动,在理宗赵昀、度宗赵禥叔侄时期(1225-1274),最终得以完成初衷,程朱理学获得了官方正统思想的地位。
湖湘士民为了纪念先贤圣哲朱熹,将其与李泌、韩愈、赵抃、周敦颐、张栻等同祀南岳集贤书院,与张栻同祀南岳方广寺二贤祠、长沙岳麓书院崇道祠和朱张祠,与胡安国、张栻同祀衡山县城三贤祠。明代万历十七年(1589),朱熹与李宽、韩愈、李士真、周敦颐、张栻、黄榦同祀石鼓书院七贤祠,世称石鼓七贤。2003年,衡阳市兴建石鼓文化广场,爰引旧事,兴建七贤雕塑。3年后重修石鼓书院,于大观楼内陈列七贤木板线描肖像,海内外人士皆以亲瞻礼拜而额手相庆。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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