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勇】清代衍圣公家祭研究

栏目:礼仪祀典
发布时间:2021-10-16 00:33:51
标签:家祭、清代衍圣公

清代衍圣公家祭研究

作者:孔勇(孔子研究院特聘尼山学者青年专家,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

来源:《清史论丛》

 

摘要:清代衍圣公的家祭仪典,是中国传统礼制的重要部分和特殊案例。其举行家祭的空间,包括阙里孔庙内的家庙和衍圣公府家庙(报本堂)、祧庙、夹室、慕恩堂等处;其家祭奉祀的对象,则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列祖先辈。因孔子不断受到历朝抬谥,祭孔已不仅是孔氏子孙之家祭,还是被纳入王朝祭典的国祭。阙里孔庙丁祭最初本为孔氏家祭,由衍圣公主持完成,后世逐渐囊括官绅、儒生等群体,兼备官私双重特点,具有振奋士林、兴起教化之效。以报本堂“时祭”为代表的衍圣公府内部家祭而言,参与者为孔氏大宗成员,极具私密色彩,能够起到约戒子弟、敬宗收族的作用。

 

祭祀,在中国传统社会占有重要地位。《礼记》载:“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不同的祭祀对象,昭示出统治者不仅仅是表达对先人圣哲的追思和凭吊,而且还是通过祭祀来树立典范形象,加强对民众的教化与训导。至晚自汉代开始,官方便已组织祭孔,表达对孔子和儒学的尊奉。嗣后列朝相承,渐致崇隆,唐宋以降祭孔被列为国家祀典。贯穿其底里的深层考量,正如明成化四年(1468)《御制重修孔子庙碑》所称:“孔子之道,天下不可一日无焉。何也?有孔子之道,则纲常正而伦理明,万物各得其所矣。不然,则异端横起,邪说纷作,纲常何自而正?伦理何自而明?天下万物又岂能各得其所哉?是以生民之休戚系焉,国家之治乱关焉。有天下者,诚不可一日无孔子之道也。”这段经典表述,真实反映了孔子学说之于王朝统治的价值所在,也是历代统治者从国家层面祭祀孔子的真实动因。

 

然而应该看到,在孔子逝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祭孔只限于家祭层面,范围相对有限,仪制亦较疏略,远不能与后世宏猷巨制般的祀孔同日而语。已有研究指出,即便在尊孔肇端的西汉,孔子的地位也只是尊而不贵,突出表现为祭祀地域不越阙里。直至汉平帝时,始以孔子第十六代孙孔均专奉祀事。东汉建武五年(29),光武帝刘秀幸鲁,命官祭孔,揭开了后世遣官祭祀孔子的序幕。因此,对阙里孔庙的看护人———孔子嫡裔而言,孔庙既是家庙,也是国庙。与之相映,孔子不仅是孔氏子孙的始祖,也是后来被王朝追谥为“大成至圣先师”的儒家学说创始人。唐宋以降,祭孔渐成国家要典,阙里孔庙自此成为天子、臣僚、士人等各类人群往来辐辏之地。孔子嫡裔衍圣公,则每每因祭孔主体、仪式等要素的不同,游走于家祭(私祭)与国祭(官祭)之间。这一特点,在祭孔典礼最为完备、祭孔活动也最为频繁的清代,体现得尤为明显。

 

在以往研究中,虽不乏学者已注意到孔子嫡裔衍圣公的祭孔活动兼具官私两种属性,但多是侧重对仪式、程文的梳理和区分,而未将其所扮演的角色及身份转换结合起来,故在礼仪的展演实践层面稍显不足。本文拟首先对家庙、家祭的历史内涵予以梳理和界定,进而将阙里孔庙和衢州南宗孔庙相比较,展现前者在儒林士大夫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在此基础上,深入阙里孔庙和衍圣公府内部,在两处均被称作家庙的空间之内,结合建筑布局和仪程典章,分析衍圣公主持的祭孔活动。它们虽然以“家祭”的形式出现,但分别带有“朝廷命祀”和“子孙私享”双重属性。清代衍圣公的祭孔不单是孔子奉祀发展史上的一个特殊类型,也堪称中国礼制史上的一个独特现象,值得深入探究。

 

阙里孔庙的独特性

 

嘉庆十四年(1809)九月初六日,孔子第七十三代孙、衍圣公孔庆镕自曲阜启程赴京,准备参加一月后将在紫禁城举行的嘉庆帝五十岁寿诞盛典。九月十七日,孔庆镕抵达京师,二十日在圆明园勤政殿受到了嘉庆帝召见。君臣间的对话,细致入微,主要关涉衍圣公孔庆镕的日常活动和孔府、孔庙等方面情况,看得出嘉庆帝对孔子嫡系后代的关切。谈到阙里孔庙和祭孔话题时,双方对答如下:

 

上曰:“曲阜的圣庙比吾们国子监圣庙高低?”

 

奏曰:“比国子监庙高。”

 

上曰:“你的房子在庙东边?在西边?”

 

奏曰:“臣的房子在庙东边。”

 

上曰:“你庙内怎么祭?”

 

奏曰:“每逢朔、望拈香,春、秋大祭,五月、十一月有两回私祭。”

 

孔府档案记载的这番生动交谈,向我们展示了清代皇帝与衍圣公之间的密切互动。究其内容,盖有三点值得留意:其一,嘉庆帝深知曲阜乃孔子诞生之地,故而好奇阙里孔庙与京师孔庙的异同;其二,衍圣公在阙里的祀事殊为频繁,不仅有定期的朔(初一日)、望(十五日)上香,还在一年当中有春、夏、秋、冬四大丁祭;其三,阙里孔庙“四大丁祭”又可分为两类,即春、秋两仲月上丁大祭和夏、冬两仲月之私祭。大祭在此与私祭相对,隐含着国祭、公祭之意,说明衍圣公对家祭与国祭有其明确的界分。

 

时过十年,即嘉庆帝六十岁寿诞盛典前夕,仁宗再次召见衍圣公孔庆镕,询问了几乎完全相同的问题,孔庆镕的答复也与前回并无二致。这进一步证明,阙里祭孔诚为清帝关心的要事,每有机会便常加垂询。这些细节促使我们思考,孔庆镕等清代衍圣公如何护守阙里孔庙?他们如何一面私祭(即家祭)先祖孔子,借此敬宗收族,一面又公祭(即国祭)被王朝尊奉的先师孔子,以襄助清廷贯彻崇儒重道的治国之策?解答这些问题,无疑将加深我们对传统社会礼制、宗族及王朝统治等问题的理解。

 

1.家庙和家祭

 

在通常的定义里,家庙、家祭之意不言自明,分别指祭祀先祖的场所和在此空间内举行的祭祀先祖活动。家庙可与祠堂或宗祠等称;家祭则有广、狭二义之分,广义包括寝祭、墓祭和祠祭等,狭义则专指寝祭,即宗族之中规模较小的家庭在本家住宅正厅祭祀祖先。秦汉以前,受传统宗法制约束,不同阶层人群祭祖的代次、神主规制均有严格限定。只有天子、诸侯、贵族等人方有资格建造家庙祭祖,寻常民众只能祭于寝。同时,祭始祖之权掌握在周天子等少数人手中,庶人止于祭祢即先父一代而已。此即《礼记·王制》所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及至唐代,官至六品及以上者已可建造家庙,宋代更出现了普通之家祭祀高、曾、祖、祢四代乃至始祖和始迁祖的新动向。受这种风气催使,中国的宗族社会开始出现并完成定型。

 

基于报祖、敬宗的现实愿望,宋明以来,大量儒士大夫认识到了家祭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北宋韩琦有感于唐末五代兵革相仍、礼乐废缺的乱象,自言:“主祭以来,恪谨时荐,罄极诚悫。而常患夏秋之祭,阙而不备,从俗之事,未有折衷。”韩琦参照各家既有的家祭仪程,撰著《祠享仪》一册,希望子孙“奉而行之”。明人林希元的此种愿望更为强烈,他虽感叹自己遭谗被黜,却仍不忘建庙祭祖,理由是:“身为大夫,家庙不能建,使祖宗神主栖于颓垣破屋之下,罪何如也?”更严重后果是,非如此则“进不足以成君,退不足以成亲,既不能忠又不能孝”,实有愧于君王、祖宗。这种思路,也如有些家祭祝文所示,祭祖不单在于告慰祖灵,还在于约己率族,以期“上有尚于国,而下不辱身”,达到家国两用、相为表里的功效。

 

上述定义和讨论,固然也可适用于阙里孔庙,却远不能尽括其自身特性。阙里孔庙的原初形态,本是孔子逝后,子孙后代因宅立庙,祗奉先祖之所。但随着历代君主不断加恩彰显,孔庙规制和祀典逐次完备,以致阙里孔庙兼具了家(私)、国(公)双重性格。在后世发展过程中,孔子作为先师的形象被凸显出来,受到孔子影响的人群和祭祀孔子的地域都有了进一步扩大。唐代韩愈说:“自天子至郡邑守长通得祀而遍天下者,唯社稷与孔子为然。”南宋赵汝腾也观察到:“夫子与太极合德,故其祀遍于天下。”这些现象,正是随着科举制度实践和士人文化兴起,带给孔子庙祀的连锁效应。依据地点和功能等不同,孔庙逐渐形成了三种固定类型,即京师孔庙、地方学庙(通称文庙)和孔氏家庙。前两类遵从庙学一体、左庙右学的原则,与京师太学或地方县学并置而建,承载了官方宣扬统治意识和基层教化等功能。韩昌黎之谓“通得祀而遍天下”的孔庙,即主要针对地方文庙而言。相较来说,孔氏家庙则有其特定含义。

 

2.阙里孔庙的地位:兼与衢州南宗孔庙之比较

 

孔氏家庙,一般专指曲阜阙里孔庙和衢州南宗孔庙(即孔氏家庙),其他流寓各地的孔氏支派宗祠不包括在内。两宋之交,孔子第四十八代嫡孙孔端友随宋高宗南渡,后世徙至衢州,遂为家焉。此后,南宗孔氏世代繁衍,并建造家庙,遥祭阙里。及至元朝一统,南宗孔氏不复北还,衍圣公之爵专由北宗孔氏承袭。自南北宗分立、两地共祀先祖以降,阙里孔庙和衢州孔氏家庙便常被拿来比较,彼此间的意涵也互有异同。

 

南宋理宗宝祐二年(1254),官至礼部尚书的赵汝腾为新建衢州孔氏家庙撰作碑记,内称,该庙“仿曲阜之制,追鲁庙之遗,栋宇巍然,丹碧一新”。曾任衢州府教授的胡翰,也追述孔子庙祀遍布天下的过程,尤其提到南宋以来孔氏家庙南北并存的现象。至胡氏所处的元末明初,孔氏后裔“传序五十有三世,庙于鲁者,礼也;舍鲁而南者,宗子去国,以庙从焉,亦礼也”。大意是说,衢州孔氏家庙同样是孔氏子孙奉祀先祖之所,意义非同寻常。

 

清康熙前期,总督浙江军务的李之芳,曾在平定耿精忠之乱时率军驻衢。李氏籍出山东武定,地近曲阜,所以很自然地就把衢州孔氏家庙与阙里孔庙进行比较,他说:“自唐开元后,郡邑皆立孔子庙,有司岁时奉祠,至于今不废。而为孔氏之家庙者,遍行天下,惟曲阜与衢州耳。”阙里孔庙“庙堂、车服、礼器多存古制,瞻仰于斯者,咸肃然如游三代之世”;衢州孔氏家庙除了奉祀先祖之外,也为士人拜谒孔子提供了便利:“数百年来,东南之士不克重趼裹粮,以登洙泗之堂者,俎豆羹墙,于焉是寄。”这一功能,其实在阙里孔庙体现得更为明显。

 

比较可见,曲阜阙里孔庙与衢州孔氏家庙是严格意义上仅有的两处孔子家庙。在庙宇建制、仪程规范等方面,前者为后者提供了可资参照和比较的标准。究其原因,最主要者在于阙里乃孔子生长和终葬之地,保存了孔子生前一系列活动遗迹,身临其地,便如亲接孔子其人,非徒具庙祀而已。另外,由统治者赐封的孔子嫡裔衍圣公世居曲阜,专司奉祀,历史上多位帝王躬临拜谒,更增加了阙里的“神圣性”。清前期史臣杨椿,亲身体验过阙里孔庙与衢州孔氏家庙的异同,如其所说:“某前在登州,往来曲阜,拜圣人之陵,入庙堂,瞻遗像,未尝不叹圣泽之远也。比来衢州,州于宋时为辅郡,孔氏家庙今在焉。祗谒之余,如登阙里,其子姓在州者,咸龂龂有邹鲁之风。”杨氏之语,看似并颂南北两处孔庙,却也能从中读出对阙里孔庙的偏重之意。由此,阙里孔庙的独特性便很容易为人识知:既带有孔子故里的光环,又具有孔氏家祭与国家祭祀的双重意义。

 

从皇帝到士人再到孔氏子孙,无不对阙里孔庙的特殊地位有着深刻认识。明弘治十七年(1504),孝宗为阙里孔庙重修竣工特撰碑记,碑文指出:“古之圣贤,功德及人,天下后世立庙以祀者多矣。然内而京师,外而郡邑,及其故乡,靡不有庙,自天子至于郡邑长吏通得祀之,而致其严且敬,则惟孔子为然。”坐落于孔子诞生地的阙里孔庙,其地位又非同一般,因此务期“宏深壮丽,视旧规有加”。武宗正德年间,肩负守土之责的罗凤,积极为孔庙造设祭器,出发点即是“惟阙里实道化之攸始,庙庭耸天下之具瞻,报祀孔殷,礼乐夙备”。

 

这些表述只是从理论层面肯定孔子及阙里孔庙的地位,而亲自参与祭孔之人,或沐恩于孔子遗泽的孔氏子孙,他们的感受无疑更加真切。康熙二十九年(1690)二月上丁,山东按察使司佥事任塾致祭阙里孔庙,旋被先师诞生地的浓厚礼风所浸染。事后,任氏作文追记称:“粤稽天地为神之祀,载在□甲者,岁一举行,然不能遍之天下。惟我夫子,则每岁春、秋二仲,自京师太学,以逮天下郡邑之庠序,声教所通,无不崇祀。而在阙里之庙,则我夫子钟灵之地,车服礼器在焉。每岁制为四祭,其俎豆干羽舞□升降之节,视他郡国更为严重。”任氏目睹阙里孔庙的祭孔仪典远比其他地方繁杂而隆重,带给人的感受也尤为深刻。究其根源,则在于孔子生卒于斯,自应有与之相匹配的仪典,所谓“阙里庙祀,非他处可拟也”,准确道出了此间旨意。与之类似,孔子第六十九代孙、清代著名学者孔继汾(父为衍圣公孔传铎),深入描述过阙里孔庙的枢要地位,也解释了这种特殊现象之能形成的原因:

 

先圣师表万世,汉魏以来,秩祀儒宫,内而京师,外而郡国,远而边儌偏陬,咸饬酒醴笙簧,春秋享礼,重以昭代,圣圣相承,尊师尤切。礼乐之数,极明极备。士人自束发游庠序间,畴弗修鼓箧之文,乐弦歌之化。乃搢绅先生经东国者,辄纡涂,道邹鲁,叩谒宫墙,低回瞻拜之余,复殷殷谘问,冀尚见所未见,而闻所未闻。此岂阙里规模果殊于他郡邑哉?亦谓地本先圣故乡,井邑不改,子孙百世,缵修俎豆,作宾于王家。其车服礼器,万有存者。而鲁国诸生,近圣人居,诵其诗,读其书,习其礼,流风余蕴所渐,自彬彬如也。矧为后裔者,忝承祖教,荷国恩,上之纡青拖紫,下亦儒服儒冠,不侪于编伍。当滋明备之期,敢弗疆勉训,以翊雅化而孚人望。

 

在这段文字中,孔继汾着重表达了两层意思,均应引起注意。第一层,阙里孔庙对于士人具有特殊意义,所谓“低回瞻拜之余,复殷殷谘问”,以至于孔继汾不免好奇“阙里规模果殊于他郡邑哉”?第二层,孔继汾尝试分析了阙里孔庙“神圣化”现象背后的原因,他给出的答案是此地“本先圣故乡”,故而能够留存夫子“流风余蕴”,供人凭思。

 

透过所引皇帝、臣僚和孔氏后裔的相关文字,足可看出阙里孔庙实有非同寻常的地位。接下来的问题是,阙里孔庙既然被称作两处孔氏家庙之一,却为何又能频频接访包括帝王、官员在内的具有官方身份之人?阙里孔庙是如何在公私双重意义之间转换的?欲解答这些疑问,离不开对孔庙及孔府等凡充当家祭场所的空间以及衍圣公在不同场合所举行的相应祭祀仪典的讨论。

 

衍圣公的家祭空间

 

1.阙里孔庙内的家庙

 

阙里孔庙的公私双重特性,表现有二:其一,此庙本为孔子故宅,迨孔子逝后,后世子孙因宅立庙,此为私的层面;其二,汉高帝以降,祭孔之举渐受统治者重视,官方色彩不断强化,此为公的层面。所以,孔子嫡裔衍圣公护守阙里孔庙,不可避免地随之调整身份,呈现出家祭和国祭之双重特色。为适应衍圣公的此类需求,孔庙内的建筑布局也作了特殊设计。

 

今日所见阙里孔庙,是汉代以来不断扩建的结果。无论殿庑分布,还是庙貌环境,均随着各时期孔子的地位而发生变化。自曹魏黄初二年(221),魏文帝命鲁郡修阙里旧庙,置百石卒史加以守卫,阙里孔庙或宏丽或毁破的状态,均受到了统治者的高度关注。据统计,阙里孔庙在历史上共经历过十五次大修、三十一次中修和数百次小规模的修葺。其中,明清两代的修缮工程最为繁多。现今孔庙的规模和建制,基本上是在清雍正、乾隆时期确立下来,占地三百二十余亩,庭院共九进,主要建筑包括:五殿(大成殿、寝殿、圣迹殿、启圣殿、启圣寝殿)、一阁(奎文阁)、一祠(崇圣祠)、两庑(东庑和西庑)、一坛(杏坛)、两堂(诗礼堂和金丝堂)、十三碑亭、五十三座门坊等。这些殿、阁、堂、庑等建筑,沿孔庙中轴线左右分列,每座或每组建筑各自承担特定功能,共同构成了完整的阙里孔庙祭祀空间。择其重要者分述于下。

 

大成殿:九间,中奉至圣先师孔子像,执镇圭,冕十二旒,服十二章。左右列四配、十二哲先贤像,执躬圭,冕九旒,服九章,东西向,皆元衣香。

 

寝殿:七间,奉孔子夫人亓官氏神主。

 

圣迹殿:五间,制如寝殿,藏圣像及圣迹图诸石刻。

 

启圣殿:五间,奉启圣王、孔子之父叔梁纥像,执躬圭,冕九旒,服九章。

 

启圣寝殿:三间,奉启圣王夫人、孔子之母颜徵在神主。

 

奎文阁:七间,位于大成门之南、同文门之北,藏朝廷赐书和墨宝。

 

崇圣祠:五间,中祀肇圣王、孔子五代祖木金父公,左祀裕圣王、孔子高祖祈父公,右祀诒圣王、孔子曾祖防叔公,次左祀昌圣王、孔子祖伯夏公,次右祀启圣王、孔子父叔梁纥公,俱为神主。以先贤颜氏(无繇,颜回之父)、曾氏(点,曾参之父)、孔氏(鲤,孔子之子、子思之父)、孟孙氏(激,孟子之父),东西两龛相向配享。

 

东西两庑:分列大成殿阶下,杏坛左右。东庑奉公孙侨以下先贤四十人和公羊高以下先儒三十九人;西庑奉蘧瑗以下先贤三十九人和穀梁赤以下先儒三十七人。

 

金丝堂:位于杏坛之西,正殿五间,贮藏乐器,祭孔之前在此演习奏乐。

 

诗礼堂:位于杏坛之东,正殿五间,本为纪念孔子教子孔鲤学诗学礼而建,后发展为孔氏族人祭祀时斋居之所。如遇皇帝亲祭阙里,孔氏后人在此进讲。

 

上述所列多进建筑,颇与今人观览孔庙时着意关注的对象相吻合,也是清代士人拜谒孔庙、帝王亲祭或遣官祭祀阙里孔庙仪程中必加献祭的重要部分。这便不难理解,大成殿用九间极数建制,覆以黄瓦,以示尊贵;孔子亦以天子冕服加身,俨若帝王之尊;包括孔子父母在内的先世五代,都被加封王爵,处处展现了阙里孔庙作为国庙的显著特点。

 

但孔庙内的建筑远不止此。在孔庙东路、崇圣祠后方,另有家庙、神庖、后土祠等,孔庙西路则有焚帛池、神厨等。其中,功能最为特殊的应属孔氏家庙。

 

 

 

曲阜阙里孔庙内的孔氏家庙

 

孔庙内的孔氏家庙,奉祀对象历代不尽相同。明成化十九年(1483)重修阙里孔庙的资料显示:“(奎文阁)左为家庙:正门一间,南向。正庙五间,中以先圣为始祖,左、右二祧庙则二世、三世也。二昭二穆,东西向,则宗子之高、曾、祖、父也,俱考妣一龛,如《家礼》制。东、西二厢谓之别室,宗子奉祀官遇祭期,散斋其中。其后曰寝殿,藏历代木主于壁,左右壁橱四架,藏先世之衣冠、琴、书,八节荐新于寝庙。”至清代,“家庙五间,中祀始祖考妣,左祀二世祖考妣,右祀三世祖考妣,又左祀中兴祖考妣”,宗子衍圣公的高、曾、祖、祢四代先辈神主,则移奉别处另祭。不难发现,明清两朝阙里孔氏家庙奉祀的对象已有很大变化,前后相延的共同点则是,孔氏家庙中的孔子褪去了加诸其身的各种华衮荣封,只以孔氏家族始祖的面貌出现。二世祖孔鲤、三世祖孔伋和“中兴祖”第四十三世孔仁玉,也被安排在家族传承序列之中同时受到奉祀,丝毫不以官爵示人。

 

 

 

家庙内景

 

孔氏家庙建造在阙里孔庙之内,虽然两者奉祀对象存在交集(如均奉祀孔子),但祭祀初衷、庙宇规制等无不有着明显差异。相比大成殿的恢宏,孔氏家庙则显得黯淡许多。明朝时已有人已注意到,位于孔庙之东偏的五间家庙,“祀先圣、二世、三世及中兴祖,俱考妣,一如《家礼》制,孔氏子孙私祠也”。“私祠”二字折射出的隐秘特点,使得来此参观的士人自觉遵照既定路线,到大成殿等“公祭空间”祭拜孔子,以免窜入孔氏家庙等“私祭空间之中”。《使鲁记》作者陈垲,曾在嘉靖十二年(1533)前往阙里谒庙参拜。观览完孔庙内的多处建筑后,陈氏“左瞻家庙”,深知此为“孝思之所”,遂驻足不前,可见他对孔庙内的公私空间有着清晰界定。至清代,孔继汾进一步指出:“阙里乃孔氏之家庙,有异于国学及天下郡县者也。”尽管这一论断有遮掩阙里孔庙国庙特性的一面,但确实揭橥了其承载的家祭功能。下面一段话,就是孔继汾以“家庙祝文”的格式和内容,对孔庙家祭与国祭作出的清楚区分:

 

家庙时祭,与大成殿、崇圣祠释奠不同。大成殿主祀至圣先师,故祝文云:“配以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子、亚圣孟子。”崇圣祠亦然。家庙四时祫祭,自宜云:“几十几代孙、袭封衍圣公某,敢致祭于始祖考至圣先师文宣王,始祖妣至圣先师文宣王亓官夫人;二世祖考泗水侯,二世祖妣泗水侯夫人;三世祖考述圣沂国公,三世祖妣述圣沂国公夫人。四十三世祖考文宣公,四十三世祖妣文宣公元配裴夫人,四十三世祖妣文宣公继配李夫人。”云云。其仪注,亦应遍献帛爵毕,乃诣读祝位跪,读祝者读祝。旧来献始祖毕,即读祝,而其文曰“以二世祖考妣、三世祖考妣、中兴祖考妣祔”,似非祫享之义。

 

庙祭祝文中对先祖称呼的差异,昭示出在不同的祭祀空间内,被祭对象的身份有其特定内涵,祭祀呈现的意义也不尽一致。有学者注意到,阙里孔庙虽然是被列入国家祀典的庙宇,但因其原初形态为孔子故宅,所以家庙意味浓厚。进而认为,奉祀孔子父母的启圣祠和寝殿等处,均可算作家祭形式的建筑。应看到,判定孔庙公私属性最显见的标志,即是献祭者以何种身份前往孔庙各祠、殿致祭。作为孔子嫡裔后代,衍圣公既是孔氏宗子,也是官方赐封的公爵,他能在家祭与国祭两类祭孔活动之间转换,正得益于这种双重身份。置身于阙里孔庙中的家庙时,衍圣公纯系代表孔氏宗族来致祭先祖孔子,故祝文起首自称“几十几代孙”,陪同祭祀者也均为孔氏族人。除了孔庙内的家庙,另外可供衍圣公举行家祭仪典的重要空间则坐落于孔府之内。

 

2.衍圣公府内的家庙

 

衍圣公府,亦称圣府、圣公府,俗称孔府,是孔子嫡系子孙世代居住的私家宅邸,兼具官署的功能。北宋仁宗年间,即敕封孔子第四十六代孙孔宗愿“衍圣公”封号之初,衍圣公爵称虽然较崇,但品秩并不高,是以没有完备的府第。直至明初,明太祖朱元璋极力笼络衍圣公,不仅先后多次召见五十六代孔希学、五十七代孔讷父子,而且极大地提升其品阶,且朝班时列文臣之首,衍圣公府即创建于此时。

 

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衍圣公府(含建府之前宅邸)的地理位置、建筑格局都有过较大变化。宋元时期,衍圣公宅邸建于今曲阜旧城,即宋代仙源县治所在地。明嘉靖朝,出于护守林庙的考虑,曲阜县移城卫庙,同时在孔庙东邻新建衍圣公府。不久之后,万历元年(1573)刊刻的《兖州府志》已记载:“衍圣公府,在先圣庙东,与庙东便门相邻。”本文开篇所引孔子第七十三代孙、衍圣公孔庆镕答复嘉庆帝说“臣的房子在庙东边”,即是此谓。关于其格局,有史料描述称:“正厅五间,后厅五间,东西司房各十数间,外仪门三间。”至明季,孔子第六十五代孙、衍圣公孔胤植等增修《阙里志》时,对衍圣公府的描述总体如旧,证明其建制在此期间并无很大变化。

 

明代衍圣公府已经基本形成了后世的规制:总占地二百四十余亩,建筑呈左、中、右三路分布;院落同样为九进制;房间四百六十余间;等等。之所以有此庞大规模,乃因明初以降君主尊奉孔子泽及后昆,随之带来了大量的恩拨祀田与实物颁赏,为修葺或扩建衍圣公府提供了条件。李东阳所作的衍圣公府大门联语“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偕天不老,文章礼乐圣人家”,直观描绘了衍圣公府的权势地位。

 

清代衍圣公府延续明代规制,前置官署,后设内宅。官署部分包括仿照中央六部建立的六厅,即管勾厅、百户厅、典籍厅、司乐厅、知印厅、掌书厅。各厅人员分司其职,均由衍圣公题授和统领,维持衍圣公府正常运转。而且,由于内宅部分一向秘不示与外人,故衍圣公府上下呈现出来的更多是其官衙气息。但就其最基本功能来说,正如孔子第七十四代孙、衍圣公孔繁灏所言“虽名公署,赐第也”,本质上乃衍圣公家族的私家居所。这一特点,从衍圣公府的建筑布局上也可得到印证。

 

在衍圣公府东路,即约位于中轴线上三堂左侧的位置,有几组建筑即是衍圣公在宅邸内举行家祭的“私人空间”。现将主要建筑分述如下。

 

报本堂,通称家庙或近祖之庙,堂五间,遵循左昭右穆原则,奉孔子第五十四代孙、衍圣公孔思晦夫妇和当世衍圣公的已故五代先辈夫妇。孔思晦(1267~1333),字明道,孔子第五十四代嫡孙,是孔氏家族史上非常重要的人物。因在赵宋南渡以及蒙元崛起的长期动乱中,孔氏后裔受到了宋、金、元等政权抢夺争立,这也导致此期间阙里孔氏谱系传承较混乱。直至元朝一统后,仁宗雅尚儒术、关注孔系时,才特命细查孔子后裔当袭爵者何人。翰林待制元明善以思晦之名对,仁宗亲核无误,乃罢在任衍圣公孔思诚(因其非嫡),改立思晦,并授中议大夫。所以,孔思晦对随后的衍圣公家族后代而言,实有“正宗”或曰“正嫡”之功。另外,孔思晦鉴于唐季五代之时“孔末乱孔”的惨痛教训,尤其注意考辨家族世系,编制了《孔氏宗枝图记》,以此防止伪孔冒入。即孔继汾所述:“五十四代公(孔思晦),始正嫡封。适承大乱之后,于祖庙礼乐之事,兴复为多。”后世子孙为感念孔思晦的功劳,取“报本返始”之意,特建报本堂,以孔思晦夫妇神主居于中室。堂内所供当代衍圣公的近祖及布局,以孔子第七十六代孙孔令贻承继衍圣公之时为例,包括:(高祖)七十二代宪培、夫人于氏居左室,(曾祖)七十三代庆镕、夫人毕氏居右室;(祖)七十四代繁灏、夫人方氏居次左,(祢)七十五代祥珂、夫人彭氏次右。所有神主俱南向,待五代祖“满额”后,则将最先一位神主移至祧庙中。

 

祧庙,一名祧省,位于衍圣公府东路、报本堂正北,与报本堂前后相连。共三间,奉藏孔子第五十五代孙、衍圣公孔克坚以下、凡庙毁之祖考妣的神主。所谓“庙毁”,系指五代以上的先祖,因时久亲尽,无法进入家庙之中。孔子曾说:“亲尽庙毁,有功而不及祖,有德而不及宗,故于每岁之大尝而报祭焉。”除了始祖孔子和二世祖孔鲤、三世祖孔伋、第四十三代“中兴祖”孔仁玉、第五十四代孔思晦等少数极重要家族人物外,其他已故衍圣公先辈,便遵从五世亲尽的原则而随之庙毁,每岁在祧庙受到大尝报祭。

 

夹室,位于报本堂东南,三间,奉祀因上代衍圣公无嗣,而由非嫡长子承祧的衍圣公的本生父祖。清前期,夹室内只有孔子第六十五代孙、衍圣公孔胤植之祖贞宁、父尚坦。因六十四代孔尚贤之子早亡,遂以其叔父贞宁之孙、尚坦之子胤植承爵。孔贞宁、孔尚坦本非嫡长,所以不能进入报本堂或祧庙之中,而只能在此奉祀。至清中后期,又增加了孔子第七十三代孙、衍圣公孔庆镕的生父孔宪增。因七十二代孔宪培无子,遂以弟孔宪增之子孔庆镕为嗣,孔宪培逝后,则由孔庆镕袭爵衍圣公。孔庆镕担任衍圣公时方幼,府务多赖生父孔宪增主持,孔宪增也被封为衍圣公,但逝后仍必须严格按照礼制规定,于夹室奉祀。

 

慕恩堂,位于衍圣公府东路,与三堂院落的东册房左右相接,是一座独立院落。正堂五间,奉祀孔子第七十二代孙、衍圣公孔宪培和夫人于氏。如前所述,孔宪培身后无子,嗣子孔庆镕承袭衍圣公。在孔庆镕继嗣过程中,包括承爵初期,都得到嗣母于夫人大力提携和辅助。为表达对孔宪培和于夫人的感念,孔庆镕在于夫人逝后特建慕恩堂,请来苏州名师制作行乐图,并为二人遗像每日供膳,所有程序一如生前。

 

上述几组建筑,除了报本堂通常称作家庙外,慕恩堂、祧庙、夹室等建筑院落也与报本堂一道,构成了衍圣公展开家祭活动的私密空间。加上阙里孔庙内的家庙,我们或可将其统称为衍圣公的家祭空间。相较而言,阙里孔庙内的家庙建筑承载的主体包括了阙里孔氏族众,而衍圣公府内的报本堂等建筑,则主要面向衍圣公即孔氏大宗一系,故孔继汾称之为“孔氏大宗之家庙”。另外,因前者处在阙里孔庙之中,难免有公祭和私祭并举的时刻;后者却只施之内宅,纯系家族事务,能够避开孔庙内的公祭场域。除了衍圣公府内的大宗家庙外,阙里孔氏尚有六十户小宗,“小宗之支子孙,又各自以始分支之祖,别于其家立庙奉之”。奉祀始祖孔子等活动,仍须由大宗衍圣公来完成。

 

从阙里孔庙内的孔氏家庙,移步至衍圣公府内的慕恩堂等院落,衍圣公均是以孔氏宗子的身份祭拜历代先祖。尽管各自建筑格局、奉祀对象会有不同,背后传达的意蕴也存在差异,但这些地方均系衍圣公举行家祭的私密空间。其对族众产生的示范、教化和统束作用,补充了国祭孔子重在宣扬敬祖忠君、崇儒重道等思想的不足。下文将列取衍圣公在阙里孔庙和衍圣公府内举行祭祀时的相关仪典,并比较其间异同,以此观察衍圣公扮演的相应角色。

 

衍圣公家祭的双重特性:基于祭祀仪典的分析

 

在清代衍圣公涉身的各类事务中,奉祀孔子无疑是最重要的一项。究其原因不难理解,祭孔除了是阙里孔氏家族的重要活动外,还是统治者关注的国家仪典,难怪有史家形容孔子嫡裔“自修明祀事而外,举无他事可纪述”。这一描述,暗示出衍圣公参与祭祀活动的频次之密。据统计,衍圣公每年祭祀孔子可达五六十次之多,包括:春、夏、秋、冬四仲月丁祭,孔子生日祭(八月二十七日),忌日祭(二月十八日),每月朔祭(初一日)、望祭(十五日),八小祭(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腊八、除夕以及六月初一日和十月初一日),二十四节气祭,等等。但这些纷繁的祭祀活动并不见得尽由衍圣公亲自完成,每项祭祀的重要程度也各不一致,最为看重者则是“四大丁祭”和孔子诞辰祭。

 

无论定为何种名目,大部分的祭孔活动乃在阙里孔庙进行。然而,对衍圣公来说,祭孔尚未囊括其祭祀行为的全部,此外至少还需奉祀始祖至三世祖、近五代之祖,以及在孔氏家族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人物。这些活动,分布于上节所列衍圣公的各类家祭空间之内,与兼具家祭和国祭双重特性的阙里孔庙祭祀交相呼应。下文重点呈现阙里孔庙“四大丁祭”和衍圣公府家庙祭祀,借以观察衍圣公在不同场景中所扮演的角色。

 

1.“朝廷命祀”:阙里孔庙“四大丁祭”

 

既有研究多将孔庙“四大丁祭”看作衍圣公主持的孔氏家族之家祭或曰私祭。但结合其礼制,孔庙“四大丁祭”实际经常夹杂着某些官方因素,由此具备了公私双重色彩。主要表现为:献祭者不见得每次都是孔氏宗子衍圣公,也有可能是适逢前来拜庙的官员,或朝廷派遣致祭的大臣等人。另外,阙里孔庙大成殿前的相应祭祀仪制,也超越了通过家祭以求敬宗收族的用意,贯注着阐释王道,进而推广教化至庙墙以外的考量。

 

阙里孔庙“四大丁祭”的仪程如何?孔继汾撰作《阙里文献考》时,称之为“阙里释奠仪”;孔子第七十六代孙、衍圣公孔令贻在清末汇辑《圣门礼志》时,则予以专名曰“丁祭全礼”。此期间百余年虽有变化,但两者所指并无不同,只是后者记载较前者更为详尽。大致内容包括祭前准备(如人员职任、祭器供物等)、祭祀正日演礼、礼成酬酢,是一套完整、复杂的流程体系。现据这两部典籍,对清代衍圣公参与的最主要祭祀活动———阙里孔庙丁祭的相关程序,从时间节点、仪程名称、活动安排等方面叙述如下。

 

前二十日。“报明丁期”。阴阳学训术报明丁祭日期,具呈衍圣公府。衍圣公府随即票行四氏学、典籍、司乐、管勾、百户等官,令其各自准备应办事宜。

 

前十五日。“出示”,衍圣公府在孔庙的仰高门张贴公示,告谕官员人等戒誓斋宿。“涤牲”,衍圣公率各官到牲所,检查用于祭祀的猪、牛、羊等物品肥瘦,合适中选者,须用温水冲洗,并令相关职事者每天刷拭一次。“择菜”,衍圣公率各官到粢盛所,检查蔬果谷麦等物,务令洁净,分类收贮。

 

前十日。“修器”,孔庙属官督率礼乐诸生及匠役人等,检查礼器和乐器以及神庖、神厨内的一应杂器,如有短缺或损坏之处,令其分别补造或修理。“演礼”,典籍官率礼生等人,每天午前在诗礼堂演习礼仪。“演乐”,司乐官率乐舞生等人,每天午前在金丝堂演习乐舞。“洒扫”,百户每日率庙户赴庙庭各处锄草,务必洁净。“发票”,衍圣公府票行族长、四氏学,传分献、陪祭族众及执事、陪祭族生、族人,委任提调官催促应办事宜。

 

前五日。“挂牌”,衍圣公在孔庙同文门挂牌,告谕各官,照依牌期入庙办事。“传单”,族长、四氏学传族绅、族生,亲书职名,以便送府填榜。“造册”,族长、四氏学、礼学、乐学、农司、兵司各造名册二本,一本送提调官,预备主祭者查点,一本存案。“填榜”,衍圣公府掌书官缮写祭祀大榜三张,包括大成殿正榜一张,崇圣祠、中兴祖庙(即孔庙内的家庙)二庙各一张。族长、四氏学、礼学、乐学、农司也各有填榜,照榜文所定分派职事。“进香”,管勾官采办檀香、白茅等香草,送至府中,合格者留下,以备燔燎;另有郁金香,以煮灌鬯之酒。“进帛”,百户官查取已织成的祭帛,制帛二十九端,送衍圣公府交掌书官收藏。

 

前三日。“挂牌”,告知当日安排:寅时张榜,辰时奉祝,午时戒誓,申时沐浴。“张榜”,衍圣公着公服,立作圣堂,将丁祭大榜佥押用印,捧奉案上,结彩亭舁案,鼓吹发榜。各官着公服迎于门外。礼生前导,钟鼓齐鸣,悬大榜于奎文阁北壁之左,悬崇圣、中兴殿二榜于北壁之右。凡列名者,俱着公服伺候。另外,族长、四氏学各在诗礼堂张榜,学乐司、学农司、兵司则各张榜于榜棚。“祝版”,书写官缮写祝版,陈设于衍圣公视事厅正中。大成殿祝文曰:“维××年月日,几十几代孙、袭封衍圣公某等,敢昭告于至圣先师曰:‘惟祖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删述六经,垂宪万年。兹惟仲春/夏/秋/冬,谨以牲帛醴齐粢盛庶品,式陈明荐,配以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三世祖、亚圣孟子。尚飨’。”崇圣祠祝文曰:“维××年月日,主鬯裔孙袭封衍圣公某等,敢昭告于肇圣王、裕圣王、诒圣王、昌圣王、启圣王曰:‘惟王诞生至圣,为万世王者师,功德显著,兹惟仲春/夏/秋/冬,谨以庶品之仪致祭,配以先贤颜氏、先贤曾氏、先贤二世祖、先贤孟孙氏。尚飨’。”启圣祠祝文曰:“维××年月日,主鬯裔孙袭封衍圣公某等,敢昭告于启圣王曰:‘兹遇仲春/夏/秋/冬,式遵旧章,用荐祀事。尚飨’。”家庙祝文曰:“维××年月日,几十几代孙、袭封衍圣公某等,敢昭告于始祖考妣、二世祖考妣、三世祖考妣、中兴祖考妣曰:‘兹遇仲春/夏/秋/冬,式遵旧章,用荐祫事。尚飨’。”“迎祝”,衍圣公着公服,恭立作圣堂,手拈祝文三幅于祝版,奉案上,用黄绫覆盖,鼓吹引导,供于奎文阁正中案上,太祝生侍守三日。凡官遇之,必揖。“戒誓”,衍圣公着公服出府,至同文门恭立。各官、与祭人员等,随行三跪九叩礼。宣读生读戒词、誓词,戒誓生悬戒牌,设誓牌于壁水桥上,鼓乐送出。供案生侍守三日。凡官遇之,必揖。“沐浴”,衍圣公等人设誓牌之后,各入东西幕次沐浴,更换明衣,服质为青素绢布。“斋宿”,正献官以下全部沐浴后,齐到诗礼堂中列坐,分派祭品制造之事,并发放祭牌。交派完毕,各归斋宿所。

 

前二日。“挂牌”(清晨),告知当日主要安排:午前观礼,午后听乐。“观礼”(巳时),正献官、摄献官、分献官到诗礼堂中序坐,先是观看四班礼生演礼,随后查验礼器是否完好。事毕,正献官以下各归斋宿所,留两名礼生在诗礼堂继续观看其他礼生演练。“听乐”(未时),正献官、摄献官自斋宿所到金丝堂序坐,先是观看乐生各演乐事,随后查验乐器是否完好。事毕,各官仍归斋宿所,留两名听乐生在金丝堂专听音律。

 

前一日。“挂牌”(清晨),寅时迎牺牲,辰时迎粢盛,午时习礼,申时省牲,戌时视膳。“迎牺牲”(寅时),正献官、分献官在孔庙西路的仰高门,面北序立,迎接牺牲。一百名送牺牲的人员各抬牲笼、鱼筒、涤盆,列甬道旁。省牲生选牺牲及羊、豕合适者,令宰人以朱帚刷记,宰人指点羊、豕、鹿、兔中选者,如数查讫。各类物品,均有相应盛器,依次抬进神厨。正献官先点太牢、羊、豕、鹿、兔等,责令饲养;次点庖人、宰人,各照执事;次点神庖杂器,验其完损。事毕,同归斋宿所,留省牲生二名于神庖,专省牺牲。“迎粢盛”(辰时),正献官、分献官在孔庙东路的快睹门,面北序立,迎接粢盛。一百名粢盛夫各抬几案,列甬道旁。视膳生检验庶品,令膳夫登记精洁者。膳夫指点黍、粢、果、菜、鱼、盐、酒、烛中选者,如数查讫。其酒齐(即酒曲)、油、醋以及黍、粢等案上物品,俱有相应盛器,依次抬进神厨。正献官先点粢盛、祭品;次点膳夫、厨夫,各照执事;次点神厨杂品应用数目。事毕,同归斋宿所。留视膳生二名,在神厨专视粢盛。“习仪”(午时),提调官催办设正坛、四配、十二哲虚位于奎文阁,设东西庑六坛虚位于同文门左右,设堂上、堂下乐器于奎文阁阶下,设拜位于同文门前,燔燎、灌鬯、盥洗、酒樽、望瘗俱全。又设启圣及配从虚位于阁西门之前。设崇圣、中兴祖配从虚位于阁东门之前。其燔燎、灌鬯、盥洗、酒樽、望瘗俱全。午时,正献官、摄献官出斋宿所。分献官以下,各于其次序立,照依榜定坛位,行礼奏乐,如丁祭全仪。事竣,各官俱归斋宿所。“省牲”(申时),正献官、摄献官以下,出斋宿所,进神厨,仔细检查各祭品。赞相唱:“省太牢”,宰人执弯刀解其领。次唱:“省少牢”,各坛上面的羊都要割项。赞相唱:“省群牲”,各坛上的豕、鹿、兔都要割项。礼生俱取毛血盛碟内,各执毛血碟,礼乐引导敬供各坛案上。正献官、摄献官等人随之离开,回到斋宿所。

 

前一日。酉时、戌时之间的活动包括如下几项。“视膳”,视膳官命厨夫、膳夫,各照榜文所定,备好品物,如法制造。正献官、摄献官以下,出斋宿所,进神厨。赞相唱:“视太羹”,司馔官取半勺太羹滴在盘内。赞相官唱:“司黍稷”,司馔官取黍稷贮于簠簋。赞唱唱:“视笾豆”,司馔官从盘里取菱、芡、枣、栗。赞唱:“进馔盘”,司馔官捧馔盘前行,礼生各捧馔盘跟随其后。礼乐引导入庙,敬供案上。各官俱退归斋宿所。“验祭”,省牲、视膳后,两名监祭官着公服,到各坛再次查验祭品。如果有不洁不丰者,随即令庖厨添换。“给烛”,族长、四氏学、礼学、乐学、农司、兵司各点其族属、官吏、师生、夫役、执事人等,每名给相应数量的油烛,以供祭祀时作路灯之用。“陈设”,执伞官奉曲柄伞,张于大成殿门前。典仪官率陈设礼生,先陈设各坛祭器、几案、灯燎等件,照依陈设图排列各坛祭品。协律官率领乐生,照大成殿式,陈设乐器,并领冠服等件。族长设昭穆牌,四氏学设班位牌,兵司设健丁巡视牌。“点榜”,农司、兵司、礼学、乐学、族长、教官依牌定更漏,各点其所属人等,集于各榜之下,照榜呼名。如遇执事缺人,即刻顶补。

 

祭祀当日(子时起)。“更衣”,祭祀即将开始,杏坛楼鼓工鸣鼓三通,阴阳官报:“子时到。”正献官、分献官、陪祭官、供事官俱斋服,出斋宿所,入诗礼堂。堂上鸣鼓,赞相唱:“更衣。”各官俱更祭服,升堂序立。“序爵”,正献官等人更衣后,东西序立,赞相唱:“序爵。”即排列顺序,依次为:京官、司道、府官、州县官、学官、家庭、庙庭、进士、举贡、生员、族众。“佥名”,序爵后,太祝、太史生及各坛祝生相继奉祝,安于佥名案上,正献官面相西站立,举笔高拱,敬慎佥名。“序昭穆”,佥名后,赞相唱:“入庙行礼。”正献官以下众人从诗礼堂出来,前卑后尊,依次前行。穿金声门到杏坛楼前面,分班东西序立。生员和族内现有的十代人,按昭穆顺序排列。“践位”,先是正献官以下俱立大成门内,司香捧帛者在正献官北,鸣赞生先立于殿陛之上,执事生员、礼乐生俱公服立阶下。鸣赞唱:“启户。”礼生将殿庑各门全部打开,同时点亮吊灯。随后,在鸣赞的高唱和引导之下,执事生安排好神位,进而乐舞生就位、执事生员就位、供事官就位,典仪官、协律官分列殿阶东西,司馔官立殿陛西南,执伞官立殿门外,监祭官立殿门左右,纠仪官立杏坛左右,巡视官立金声玉振门外。执事诸人就位后,族长领十代族人在东阶排班,四氏学领生员各就西阶排班。最后则是分献官和正献官,在各自所献祭的拜位前就位。

 

以上为丁祭前所做相关准备。

 

各就拜位后。“迎神”,各官、执事生均准备就绪后,鸣赞唱:“瘗毛血。”各坛执事生瘗毛血于燎所。赞相唱:“迎神。”伶官随唱:“迎神。”麾生举麾,唱:“乐奏宣平之章。”击柷作乐,无舞。工祝执手炉,引太祝生、太史生由中陛降至杏坛前。工祝依次唱“求神”“燔燎”“灌鬯”“往迎”,正献官以下则相应跪拜,各执事生辅以仪定规程,直至完成“神降”的过程。“神降”后,将神主奉入殿中,安放在神位。鸣赞唱:“参神。”正献官以下俱进拜位。鸣赞唱:“三跪九叩头。”正献官以下,俱三跪九叩头。毕,起立。

 

安奉神主后。“初献礼”,鸣赞唱:“奠帛,行初献礼,乐奏昭平之章。”由此开启正式祭孔的全过程。在引赞的引导下,正献官升杏坛,至盥洗所承水浴手,至水樽所承水洗爵。随后,司帛者、司香者、司祝者、司爵者分捧帛、香、祝、爵,各诣神位前。正献官升殿,至神位香几前,依次上香、奠帛,均为一叩头。起立后,正献官再接爵,恭献于祭案正中坫上,凡三次,也是一叩头。众分献官、陪祭官皆跪于杏坛之前,一叩头。祭拜孔子神主后,正献官依次至复圣颜子神位前和宗圣曾子神位前,均一叩头,奠帛、献爵。紧随其后,后寝殿、东哲、西哲、崇圣、启圣、后殿、东庑、西庑等处的各分献官,也分别浴手、献帛、献爵,行分献礼,并献祭述圣子思、亚圣孟子,仪同颜子、曾子。献毕,太祝生宣读祝文,正献官三叩头,杏坛前各官随之俱三叩头。毕,起立。各官均复拜位。至此,初献礼告成。“亚献礼”,乐奏秩平之章,有舞,引赞唱:“升坛。”仪注俱如初献。“终献礼”,乐奏叙平之章,有舞,引赞唱:“升坛。”仪注俱如亚献。

 

以上为丁祭时行三献礼的过程。

 

三献礼成后。“撤馔”,奏懿平之章,无舞,各坛陈设生将案上诸器加以盖幂,稍作移动。“饮福受胙”,正献官跪于福胙案前,依次饮福酒,受胙肉,均一叩头。杏坛前分献、陪祭各官皆跪,俱一叩头。饮福受胙毕,正献官复拜位,一跪三叩头表达对神的感谢。“瘗馔”,司馔官至案前,取所供馔盘高捧出殿,四配、十二哲陈设生等皆取本坛馔盘,依次高捧随出,瘗馔于瘗所。瘗馔毕,正献官复拜位,三跪九叩头辞神。

 

送神礼毕。“送神”,执事生奉神主,出殿门登舆,令幼孙抱持,四人舁舆行。各执事生抱持各神位前的神主,依次前行。掌舆、执灯、捧宗器、裳衣、挑灯者,又前行。礼生、乐生引导,由中陛降。工祝依次唱“神降”(即降于阶陛之下)、“分班”、“神去”,辅以各送神仪程。待完成后,正献官以下依次复拜位,送神礼毕。“望燎”(秋冬望瘗),读祝者、司香帛者,分别捧祝、祝版和香帛至燎所。四配、十二哲、两庑的司香帛生,也各捧本坛香盒帛篚随之,从左后门出至燎所(秋冬从右后门出至瘗所)。焚毕后,各复原位。“阖户”,监祭官关闭大殿的正门,执伞官收伞。各执事礼生会于杏坛前,共列东西阶,朝上三叩头而散。至此,丁祭大典正项仪程全部结束。

 

礼成当日(凌晨)。“燕享”,礼成之后,正献官及以下各官俱更公服,至金丝堂内。异姓宾客立于堂西,以爵位为次入席;同姓族人立堂东,以昭穆为次入席。掌宰官酌酒于樽,恭奉宾席及宗公以下;司饭官取簠中黍稷稻饭,三献宾席及宗公以下(在祭祀前一日,即已完成燕享的布席工作)。“旅酬”,三饭献毕,衍圣公等主人奠酒酬宾,继而宾酬主人。往返酬谢数次,工歌奏“周南之什”,宾离席辞行。宾退,主人回金丝堂与同姓者更酌欢饮,持续至天亮方散。

 

礼成次日。“分胙”,监祭官及各执事人员撤祭坛上的祭品,统一放在诗礼堂,进而依照不同身份逐一分坛祭和胙肉。

 

以上为礼成后的相关后续工作。

 

上列阙里孔庙丁祭仪程,从着手准备到展演实践,前后跨越二十余日,各环节安排不可谓不细致,昭示出衍圣公府上下对祀孔仪典的重视。在整个活动中,衍圣公既有监察督率之责,又担任正殿主祭,乃阙里孔庙丁祭的关键人物。就其扮演的角色来说,一方面以大宗子身份代表全族祭祀先祖,自称“孔子第某某代嫡孙”;另一方面则作为王朝加封的衍圣公,遵照君主之命敬奉祀事。所以,衍圣公身上透露出了亦公亦私两方面特性。同时,阙里孔庙丁祭兼具家祭和国祭双重特质。例如,丁祭前三日缮写的几份祝文,大成殿祝文起首称孔子为“至圣先师”,家庙祝文则称孔子夫妇为“始祖考妣”,折射出衍圣公在不同场景之下的出发点也自不同。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丁祭当日子时,有一个“序爵”环节,即排列出参加陪祭、观礼的人员顺序,其初衷本是明确各人的尊卑和位置,这恰好能展示出参与祭之人的身份,主要包括:京官、司道、府官、州县官、学官、进士、举人、贡生、族众等。这种繁杂的人员构成状况,再次彰显了阙里孔庙丁祭兼有家祭和国祭双重特性。相关事例,如孔子第六十五代孙、衍圣公孔胤植曾撰文忆称:顺治四年仲春上丁阙里祭孔,本来打算请正在山东巡视的某公(笔者注:原不著姓名)担任主祭,可惜某公“抱病不能手鬯”。彼时,恰有另一巡方吴公按部曲阜,孔胤植临时变更方案,邀请吴公主祭,并得到了后者同意。正如吴氏所说:“自束发读圣人书,恨不一游圣人之门,不意乃得主其鬯。”吴氏的意外感受,除有前文所述阙里孔庙独特象征意义的因素外,也说明在清人眼中,阙里孔庙丁祭本来应是孔氏家族内部之事,孰料族外人等竟能职任主鬯,从而更新了对阙里孔庙纯为家庙的原有刻板印象。类似案例,还多发生那些初至阙里且有机会主持丁祭的士大夫身上,这证明阙里孔庙“四大丁祭”兼具公私双重特质。

 

2.“子孙私享”:衍圣公府家庙之祭祀

 

衍圣公府家庙建筑,包括报本堂、祧庙、夹室、慕恩堂等。因其处在衍圣公宅邸之内,非但外姓之人不得见,即使是众多孔氏小宗也难得与近。在此最具典型性的家祭空间内,衍圣公的奉祀活动以祭拜近祖为主,参与之人除部分执事者外,还有孔氏大宗一系的近亲子弟。随着祭祀场景从孔庙移至孔府,主祭者的身份称谓也从“正献官”“袭封衍圣公”变为“宗子”“孝孙”等。究其本质来说,背后的承载者并无二致,均是孔子嫡裔衍圣公。下面,根据孔继汾所撰《孔氏家仪》一书,介绍衍圣公在府内家庙举行祭祀时的相关仪节,以与前列阙里孔庙“四大丁祭”作出比较。

 

《孔氏家仪》所举祭祀案例是“春秋之分”的“时祭”。所谓“时祭”,通常称“四时祭”,顾名思义,指一年四季中的特定时刻在家庙的祭祀。《礼记·王制》载“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郑玄称此四者为夏、殷旧名,周代改之,春曰祠,夏曰。作为周代祭祀宗庙的仪典,时祭一直被后世延续和奉行。

 

具体至衍圣公府,时祭开始前三日,宗子率众人致斋,以示崇敬。

 

祭前一日:宗子着公服,带领孔氏大宗成员和执事诸人等,前往报本堂等处,检查院落、祭器是否整洁。

 

祭祀当日:在报本堂各神主的祭案上,陈设相应祭品,如汤、饭、果、肴,每种均五份。羊一,俎在左;豕一,俎在右。每神主前放置一爵,预先倒满酒;另外再准备一爵,也装满酒,放在几案前。报本堂内,放一台祝案,朝向西南;一台福胙案,朝向东北。堂外东侧有桌案,朝向西,上放一酒樽。西侧也有桌案,上置五个馔盘,朝向东,以北为上,依序摆放。洗安放在东阶之下。罍水在其北,案西向。罍水之前,摆放十五个爵,也是以北为上,依序列开。

 

宗子拜位在中阶下,本支成员拜位在宗子稍后。昭位在东,以西为上;穆位在西,以东为上(笔者按:即均以近中阶者为上)。守祠者一人,站立在门内左侧,朝向西方。祝一人,站立在祝案右侧,朝向东方。司尊者一人,站立在尊案后面;司香者五人,站立在司尊者左侧,均面朝西,以北为上。司馔者五人,站立在馔案后面,面朝东方,以北为上。司罍、司洗者各一人,分别站立在罍、洗之后;司爵者五人,在司罍、司洗者右侧,均面朝西方,以北为上。司燎者一人,站立在燎位以南。鸣赞一人,站立在东阶之上,面朝西方。引赞一人,站立在宗子右侧,面朝西方。对引一人,站立在宗子左侧,面朝东方。司钟、司鼓各一人,在庙门内,各司其鼓(在东)和钟(在西),相向而立。

 

祭祀当日:天甫黎明,击鼓三次,宗子身穿礼服,前往报本堂祭拜行礼。执事者各司其事,众子姓皆就位。宗子就位后,执事者瘗毛血,迎神。宗子前往盥洗所,面朝东方,虔敬盥手。司洗者面向北方,为宗子进巾,宗子受巾拭手。

 

盥手之后,宗子从中阶沿东旁门升入堂中。司香者奉香,由中门依次进入,各到案左,面北站立。宗子在第五十四代祖孔思晦考妣神主面前跪下,众人皆跟随跪。守祠者启椟,将神主请出后退下。

 

宗子仍跪于第五十四代祖孔思晦考妣神位前,司香者面向西跪进香,宗子受香,在神位前焚香。司香者站立后退至原处。

 

宗子举爵酒浇地,以示祭奠。酒水只倒一半,另一半仍奠在案上。酹酒奠爵之后,宗子俯伏于地上,叩拜后方起立。众子孙皆效仿,俯伏、起立。

 

祭拜第五十四代祖考妣后,宗子依次到高、曾、祖、考神位前,启椟、出主、焚香、酹酒,与上述仪程一致。宗子复位的行走路线,按照古礼应从东阶升入,最后也自东阶降。清代有所变革,升自东阶,降自西阶。

 

宗子复位后,司馔者设馔。设馔毕,宗子以下众人鞠躬、四拜,起立准备三献礼。

 

先是初献礼。宗子走到盥洗所,司罍者朝西站立,沃爵(即以水浇爵)。司爵者五人,各取一爵,站立在洗的北方,面朝南方。宗子面朝东方,将爵洗干净。司洗者面朝北方,向宗子进巾。宗子受巾后,逐次拭爵。

 

拭爵后,宗子升阶。到达酒尊所,司尊者酌酒。司爵者各自捧爵,从中门依次序入,到祝案左,面北站立。

 

宗子从东侧进至报本堂中,在第五十四代祖孔思晦考妣神位前跪,众人皆随之跪。预先进来的司爵者,面向西方,向宗子跪进爵。宗子受爵,拱献,复授司爵者。司爵者受,起立恭奠案上,退复位。宗子俯伏祭拜后站立,众人皆如之。

 

宗子相继到高、曾、祖、考神位前,按照上述仪制各敬献爵。

 

献爵之后,宗子前往祝位,于祝位前跪,众人皆随之跪。捧祝之人跪在宗子右侧,面朝北方,恭读祝文曰:“维年月朔越几日甲子,孝孙某敢祭于显五十四代祖考妣、显高祖考妣、显曾祖考妣、显祖考妣、显考妣神位前曰:‘兹惟仲春/秋,敢以柔毛刚鬣,嘉荐普淖,用荐岁事。尚飨’。”读毕祝文,执事者恭敬地将祝文安放在正位案上,转朝东北向,俯首伏地,后退至原位。宗子和众人也均俯首伏地。

 

宗子退至原位,开始行亚献礼。仪程与初献相同,但不读祝文。

 

亚献礼成,行终献礼,礼同亚献。

 

三献礼成,继而是饮福受胙环节。宗子前往报本堂中,在福胙位跪下,众人皆随之跪。祝官跪于福胙案前,面朝向西,授宗子以福爵,宗子受饮。祝起立。执事者接爵,起立,将爵放于坫上。祝官再取祭盘,盘中盛放着羊左腿,面向西方,跪授宗子。宗子接受此祭盘后,祝官起立,宗子将祭盘交给执事者,执事者跪接,捧出堂外(待祭祀全部完成后交还宗子)。宗子俯首伏地,众人皆俯首伏地,宗子起立,众人亦随之起立。宗子复归原位,率领众人鞠躬、四拜。宗子起立后,司馔者撤馔。至此,饮福受胙礼毕。

 

其后是送神和望燎。送神时,宗子及众人皆鞠躬、四拜,拜毕起立。祝官恭敬地将祝文奉至燎所,宗子随往,祝官焚祝文,宗子望燎。

 

望燎结束,宗子再次回到报本堂中,在第五十四代祖考妣神位前跪,众人皆随同跪。守祠者把神主安放椟中。宗子俯首伏地,众人皆俯首伏地,宗子起立,众人亦随同起立。此程序称作还主。其他高、曾、祖、考各神主入椟,也与此仪相同。还主毕,宗子等人各复原位。

 

至此,钟声大作,时祭之礼全部告成,众人依次退出家庙。

 

上述仪注,即是孔氏大宗衍圣公举行时祭(即庙祭)的全部内容,也是衍圣公府内部最重要的祭祀项目。岁末报本堂祫祭,仪节与庙祭相同。此外,“元旦、上元、端阳、中秋、重阳、冬至及每月朔、望,守祠者陈酒、脯于各神位前,恭启椟出主”,宗子到各神位前焚香、酹酒。凡衍圣公及其子弟外出或远归,亦须在家庙举行告祭之仪。这些祭祀仪节,很大程度上是为孔氏嫡裔衍圣公专设,支庶各自另有家庙,且其祭礼虽号称以衍圣公时祭之礼为准,但只准祭祀三代以内神主。倘若支庶子弟外出或远归有告祭需求时,则应交由衍圣公代为完成,这也是传统宗法制度在衍圣公府的体现。

 

余论:仪典与实践之间的疏离

 

衍圣公府内部的家祭仪程,展现出了与前文所论阙里孔庙丁祭仪典非常不同的图景。无论祭前准备之繁复,祭品供物之丰盛,还是参与人群之庞大,孔庙丁祭都无疑要远超过衍圣公府时祭。这些表面因素的差异,实际反映出两者性质有所区别,产生的功效也各有偏重。孔继汾曾总结说“大成释奠,朝廷之命祀也;家庙时荐,子孙之私享也”,准确概括了二者之区别。

 

阙里孔庙丁祭,最初本为孔氏家族私祭,由孔氏嫡裔衍圣公带领族众完成。但因受到历朝统治者的重视和士人的瞩目,阙里孔庙超越了单纯家庙的含义,而带有公私双重特质。因此,阙里孔庙丁祭活动不再仅为孔氏家族之事,且成为覆盖各级官员、地方绅士、往来儒生等的公祭活动。究其效用,主要表现在振奋士林和兴起教化诸方面。相较来说,以报本堂时祭为代表的衍圣公府内部家祭,参与人群主要为孔氏大宗成员,具有很强的私密性,故能起到约戒子弟、敬宗收族的作用。有孔氏族人称:“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非有忠敬诚信之心,莫之举也。”通过祭祀历代先祖,“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唯如此,方能心存敬畏,不忘本根。也有论者称:“天下文庙,惟论传道,以列位次;阙里家庙,宜正父子,以叙彝伦。”传达的思想亦是一以贯之的。

 

但也应该看到,无论阙里孔庙丁祭,还是衍圣公府内部家祭,复杂的仪文向我们呈现出的均是其理想状态,落实到具体实践中,则很可能远没有如此乐观。有清一代,官方、士人对阙里孔庙的“神圣化”塑造,与祭孔仪式实际操演中的渐趋疏略之间,始终存在着难以克服的矛盾。此一吊诡现象,至晚清时尤为凸显。在部分已刊衍圣公日记中,家庙祭祀似已渐成程式化的应付之举,非但见不到繁杂仪程,而且所祭者已不只是列代祖先,同时夹杂了众多其他的信奉对象。如同治八年(1869)十一月二十七日,孔子第七十五代孙、衍圣公孔祥珂先是“请王大仙求方”,后又“赴真乙坛,请求仙方”。九年(1870)正月初一日,本是衍圣公府举行家祭的时间节点,但只看到孔祥珂“赴庙叩头,回报本堂祫祭”而已,反不如“回赴真乙坛叩头”更为重视。同年四月十四日,孔祥珂记载道:“纯阳祖师诞辰,早赴坛叩头。”很难想象,这竟是孔子嫡裔衍圣公的日常生活状态。

 

衍圣公尚且如此疏忽,寻常人的表现自也难以高估。在孔府档案中,有一份光绪五年(1879)名为《五品执事官禀为请求出示严禁损污家庙事》的档案,内载:石村户旧有创建于康熙六年(1667)的至圣家庙一座,历经两百余年,支派碑记早已风雨剥残,现今竟然“有无赖之徒,在庙居住,卖酒开赌,挖坑使土,燎污作践”。与之类似,阙里孔庙的庄严性也受到了极大挑战。光绪二十一年(1895)初,适值文武生童科考,孔庙打开了快睹门和仰高门,以便考生往来通行。按照惯例,“凡肩挑贸易人等,不准出入;演戏之人,亦不准在内安场”,此次衍圣公府亦曾颁谕晓示。然而,是日过午,“有一人手牵骡子二匹,硬行往内穿走”。遭到守门人阻拦后,此人“不复理较,声称在内撒放牲口并不犯法”,并将守门人殴辱一顿。这类例子直观反映出,向有“圣域”之称的阙里孔庙,实际上已渐渐褪去神圣光环,专司祀事的衍圣公对此也无力为继。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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