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樟法】天下有大勇——与东海儒友共勉

栏目:散思随札
发布时间:2011-06-30 08:00:00
标签:
余东海

作者简介:余东海,本名余樟法,男,属龙,西元一九六四年生,原籍浙江丽水,现居广西南宁。自号东海老人,曾用笔名萧瑶,网名“东海一枭”等。著有《大良知学》《儒家文化实践史(先秦部分)》《儒家大智慧》《论语点睛》《春秋精神》《四书要义》《大人启蒙读本》《儒家法眼》等。

     
     
     
    一
    
    
    有故人转告来一些针对东海的恶意攻击之词,劝我拨冗回应一下。我告诉他,孔孟尚且被泼脏水,况东海乎,不回应就是我最好的回应。东海已非当年的一枭,再没兴趣打这类低级无聊之架了,更没兴趣“教育”对方----早有诗友提醒过我:无论你有多能耐,总有些人不可教。
    
    其实也并非故意表示鲁迅所谓的“最大的轻蔑”,只是懒得理睬、不值得理睬而已。苏轼《留侯论》说:“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东海当年对恶人恶势力固然横眉冷对,对小人也是绝不容情,遭到谎谣侮辱的时候,或攥拳而起挺身而斗,或以牙还牙破口回骂。后来长大了一些,仍喜欢冷嘲热讽,即使不予理睬,毕竟心怀愠意。而今忆及,很为过去的浅薄狭隘及轻浮羞耻,同时,也为自己不断成长进步而欣慰。
    
    “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是当然的,我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呢。更重要的是,近几年来,对生命的“本来面目”有了更进一步的觉悟。学者觉也,吾心为悟,觉悟,觉本性悟自心也。陈白沙说:“人争一个觉。才觉便我大而物小,物尽而我无尽。夫无尽者,微尘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爱,死不知恶,尚奚暇铢轩冕而尘金玉耶。”
    
    陈白沙认为,前人云铢视轩冕尘视金玉,那只是表示初学者浮云富豪的清高,真正的觉悟者于轩冕金玉原不挂怀,“尚奚暇铢轩冕而尘金玉耶?”借用陈白沙的话说,觉者对于个人荣辱漫不在乎,尚奚暇“理”攻击而“睬”侮辱耶?某种意义上我应该感谢,那些来自“较高层次”尤其是以儒家自称者的脏水,让我对这个时代环境的荒芜凶险有更深刻的认识,即使得意时也保持某种必要的冷静和警惕。
     
    
    二
    
    
    有句名言:一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三等人没本事没脾气,四等人没本事有脾气。有没有本事另说,东海以前脾气倒是挺大的。现在一般情况下确是没有什么脾气了,不喜欢与人争斗和随便嘲弄训斥别人了。
    
    当然不是完全没脾气,只是脾气针对的对象、“发”的方向不一样了,不会再为一己荣辱、为“无故加之”的污辱而发。怒,有大人之怒,有小人之怒,有圣贤之怒,有盗贼之怒。佛语云:“譬如狮子,百兽之主。为小虫吼,则为众所笑。若在虎狼猛兽中奋迅大吼,则为智人所可。”
    
    大人圣贤之怒,当是为国为民为天下,如狮子在虎狼猛兽中奋迅大吼。严格地讲,这不是什么脾气,而是天地正气、浩然之气,一种大无畏精神。
    
    文王不忍见黎民惨遭荼毒,就对纣王发过大人之怒。“《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孟子》)无论有没有机会和能力“安天下之民”,这种外王追求都应该是儒者生死以之的。
    
    佛教谓佛菩萨不屈不挠地宣示正道、降伏邪说、度化众生为“大无畏”,如释迦牟尼前生为萨埵太子时舍身饲虎,药王菩萨前生烧臂供佛等,均是佛教“大无畏”的表现。儒家的表现形式和方向与佛教不一样,“大无畏”精神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黄宗羲同时代的在江南颇有影响的儒家潘平格认为,儒者应“做个天地少不得的人”,要有“大气魄大承担”,要“以天下生民为念”,救“天下大困”,他提倡的理想人格如是:
    
    “有豪杰之心胸,有英雄之手眼,有武夫健卒之鸷悍,有愚夫愚妇之朴实,流俗不足以入其心,势利不足以动其念,贫贱不能使之忧,患难不能使之挫,誉不能使之喜,毁不能使之怒。盖有成童之年,而浩然塞乎天地者矣。”
    
    潘平格又说:“世界有此豪杰,方能昌明二千年不续之圣学,方能拯救数百万涂炭之生灵,此个担子是吾性分中具足,不是外来,是人人具足,不是他能我不能。虽然,岂概责之农工商贾与下流小人,大约是吾辈事,若吾辈不担当,圣学何时明,人心何时正,生民涂炭何日止,天下太平何日见?岂不诚可哀哉痛哉!诸君子担当世界,即是担当圣学,担当圣学,即是担当世界。千古圣人,只担此担子;千古圣学,只为此担子。担上此担子,才是学问,肯担此担子,方是豪杰。”
    
    这两段话说得真好,特录与此自勉并与各位同仁共勉。
     
    
    三
    
    
    某些无故加之的非礼,正好给我一个反省的机会。孟子说得好:
    
    “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孟子离娄下》)
    
    至于直言指出东海思想、品德各方面的不足,只要不虚构事实,都值得欢迎和感谢。闻过则喜,闻不足则进,这也是一种勇:品德上勇于改过自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思想、学问上精益求精永不满足。
    
    思想异议和理论批判,无论怎么激烈放肆,无论是否如理如实,都不属于诋毁侮辱,而应视为对自己的重视乃至关爱。(对于某些太幼稚的批评和常识性问题,东海不能一一答复,是因为时间精力贫困,并非别的原因。)儒家讲起道理来,有时候也是很凶猛的。
    
    孟子说:“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离娄下》)很多人都理解为:说人家的坏话会有后患。连著名儒家学者杨伯峻也如此解释:“宣扬别人的不好,后患来了,该怎么办呢?”其实,这里所说的“言人之不善”,是就本性角度而言,即性恶,孟子意为:宣扬鼓吹性恶论,后患无穷。
    
    有朋友曾借孟子此言劝东海不要批判当政者和批评不同意见者以免招来后患,令我哭笑不得。批判执政和异端的“不好”,乃历代大儒之常,是儒家政治社会文化责任的体现。孟子一生“正人心,熄邪说,距詖行,放淫辞”,严辨人禽、义利、王霸、夷夏之别,“言人之不善”的言论多着呢,还曾斥杨墨“禽兽也”。孟子可没有丝毫乡愿气。
    
    清初大儒李颙曰:“正大光明,坚强不屈之谓刚,乃天德也。全此德者,常伸乎万物之上。凡富贵贫贱,威武患难,一切毁誉利害,举无以动其心。”(《四书反身录》)孟子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刚勇无双,会在乎什么个人的“后患”。
    
    2011-6-19东海儒者余樟法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