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矣吾衰也
作者:丁纪
来源:“钦明书院”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一年岁次辛丑十月初十日丙寅
耶稣2021年11月14日
万章问孟子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孟子》总章一二八)孟子此际之所着意,乃在与贤与子不异,对于禹衰之语,并未直接置评。必言之,则亦前后章所谓“好事者为之也”、“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之类而已。
至如《竹书纪年》登载“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云云,岂免“非君子之言”之论?其为“齐东野人之书”之归,不亦可知乎?然而朱子有曰:“尧到七十载时也自衰了,便所以求得一个舜分付与他,又自重新转过;若一向做去,到死后也衰了。”(《语类》卷九四,《通书•圣学》条七)亦曰尧衰,惟不是德衰,“到七十载时也自衰了”是年衰,“若一向做去,到死后也衰了”是政衰。年衰系于气数之盈虚盛枯,此在乎天,顺之而已;政衰则在所为,如“求得一个舜分付与他,又自重新转过”,乃成盛世太平之相继,而于暮年为此斡转乾坤、扶颓振疲之大功,正可见尧德之参赞化育,终不以气数决。
然而年岁之暮、血气之衰,又非全然不关乎德。夫子叹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总章一五二)圣人之盛德光辉,亦不与衰朽者亲,故我虽亲之如故,然以甚矣其衰,周公竟不复入我梦来!以我之衰,竟似为天地、圣人一弃人,可不哀哉!故君子之深戒,“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论语》总章四二六),德者得也,而人一旦自得其德,是为不德。毋用衰气,以衰其德,戒之戒之!
朱子亦有甚矣吾衰之叹。《语类》一条:
某自十四岁而孤,十六而免丧,是时祭祀只依家中旧礼,礼文虽未备,却甚齐整。先妣执祭事甚虔。及某年十七八,方考订得诸家礼,礼文稍备。是时,因思古人有八十岁躬祭事拜跪如礼者,常自期以为年至此时当亦能如此。在《礼》,虽有“七十曰老,而传”,则祭祀不预之说,然亦自期傥年至此,必不敢不自亲其事。然自去年来拜跪已难,至冬间益艰辛,今年春间仅能立得住,遂使人代拜,今立亦不得了。然七八十而不衰,非特古人,今人亦多有之,不知某安得如此衰也!(卷九〇,条一〇九,僩录)
人之德不配气,此之气不配德,读之大恸!尧犹曰“到七十载时”,夫子衰也之叹亦尚在七十上下之年,而朱子之衰最早发,中古气薄一至于斯,虽有大德,昊天不吊!
因忆往者读理学家书,尝偶排比诸贤寿数,于一派纷纷殂落间既已惊心于何其寿数之促,而尤浩慨夫德性逝之之易、成就之难:
周子,五十七岁;
邵子,六十七岁;
张子,五十八岁;
大程子,五十四岁;
小程子,七十五岁;
谢上蔡,五十四岁;
游廌山,七十一岁;
杨龟山,八十三岁;
吕与叔,五十三岁(一曰四十七岁);
尹和靖,七十二岁;
罗豫章,六十四岁;
李延平,七十一岁;
吕东莱,四十五岁;
张南轩,四十八岁;
朱子,七十一岁……
朱子每惜吕与叔其“寿不永”,然明道先生所多不多,却不闻为明道先生惜。明道云亡,有谓“天下人无福”,而为天下惜者,盖明道之德大成,其身较可以无憾;与叔更须有进,所以为与叔惜者,适如“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之为“惜乎”(《论语》总章二二五)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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