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一件重要的“小事”——关于红十字
栏目:快评热议
发布时间:2011-07-08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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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洪
作者简历:盛洪,男,西元一九五四年生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学博士。现任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著有《为什么制度重要》《治大国若烹小鲜》《在传统的边际上创新》《经济学精神》《分工与交易》《为万世开太平》《寻求改革的稳定形式》《以善致善》(与蒋庆合著)《旧邦新命》(与宇燕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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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报载,2005年12月5日国际红十字会推出了红水晶标志,为的是让以色列能够加入这个国际组织。这个消息在中国被迅速淹没掉了,因为一般中国人很难理解这一新标志的含义。这多半是因为中国是一个非一神教文明,人们对宗教标志并不敏感。一提起红十字,就会想起医院和战地救护,几乎不会与某种宗教联系在一起。按照现在通常的说法,红十字是最先发起红十字运动的瑞士人将本国国旗的图案,红底白十字反转而成,没有宗教含义。其实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从历史上看,瑞士国旗有着很明确的基督教起源。《大英百科全书》指出,瑞士国旗是中世纪时罗马教皇以基督教的名义授予瑞士国王的。今天瑞士仍是基督教国家,有79.3%的人信仰基督教。尽管现代以来瑞士政府对国旗做了世俗化的解释,却仍不能完全抹掉其宗教色彩。正如许多欧洲国家,如英国、希腊、挪威、丹麦、瑞典、芬兰和冰岛的国旗上有十字,而不少的伊斯兰国家,如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土耳其、阿尔及利亚、突尼斯,以及有部分穆斯林人口的新加坡的国旗上有新月一样,都是明白无误的宗教标识。
瑞士国旗 红十字
这是自古以来的文化传统。在原始部落中,人们以崇拜的图腾为旗帜;到后来,众多图腾演变和整合为高级宗教。高级宗教的符号是对丰富的文化精神的提练和浓缩,因而更有文化代表性,更应出现在作为一国文化图腾的国旗中。无奈在国际组织中,由于有众多不同文化背景的成员,采用何种宗教符号就会成为问题。问题在于,在中东先后诞生的三种宗教,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虽然是一脉相承,却因都是一神教而互不相容;又因为上千年的历史恩怨而对彼此的标志过于在意。穆斯林一看到十字就会想到十字军东征,而犹太人会因十字想起一起历史公案,即耶稣之死的责任以及对耶稣本人的评价。因为《圣经》中记载,犹太人要对耶稣之死负责。所以不少伊斯兰国家不会接受红十字符号,她们将自己的同类组织称之为红新月会。而以色列既不认同红十字,也不认同红新月。她至今仍与伊斯兰国家处于紧张状态之中。
在人类历史中,解决不同社会之间争斗的方法,就是社会间的整合,其中包括经济整合、政治整合和文化整合。而文化认同是整合完成的最终表现。文化整合有过多种形式,既可以通过军事征服和暴力迫害,也可以通过谈判,也可以两者兼而有之。在历史上,前者的例子如基督教的十字军东征,宗教裁判所和烧死异教徒的火刑柱;伊斯兰教的喀拉汗王朝强迫佛教徒改宗等等。在中国,虽然在社会整合过程中出现过战争,但文化整合仍然包容了各方的文化符号。例如黄帝部落打败炎帝部落后,仍然进行了和平的文化整合,以至今天我们把“炎”字放在“黄”字前面,自称是“炎黄子孙”。从结果看,用暴力强制虽然暂时有一些作用,但同时引起的仇恨远大于整合的好处。这就是至今三教之间仍然紧张的历史原因。而我们知道,中国的文化图腾是龙,据一些学者研究,这是对各种不同的动物图腾进行整合的结果。龙不仅兼顾了不同原始社会的文化符号,它本身也标志着文化整合过程是和平进行的,有着文化宽容精神和政治智慧。
如今国际红十字会提出了非宗教化的红水晶标志,实际上是一件重大的文化整合事件。它既没有采用暴力手段,也没有借助图腾合并的方式,而是提出了一种与现有文化无关的新标志。有了红水晶,任何国家的红十字会或红新月会都可以在不喜欢自己标志的外国工作。因为人们不仅可以使用红水晶标志,也可以把自己原先的标志与红水晶组合使用,如内含红十字或红新月的红水晶等。这个新标志由基督教背景的瑞士人提出,得到了犹太教以色列的赞同,获得了伊斯兰教人士的好评。据说在红水晶标志得到正式通过的一周前,巴勒斯坦红新月会就同意以色列红大卫盾组织可以红水晶的标志在巴勒期坦活动。既然在存在紧张关系的三教之间能就一个特定问题基本达成一致,这种形式难道不能推广到其它有争议的领域中吗?人类难道不能从中探索出一条解决文明冲突之路吗?
红水晶 内含红新月的红水晶
内含红十字的红水晶 内含红大卫盾的红水晶
中国人之所以对红十字的宗教含义不敏感,不仅因为这个非一神教文明有着宗教淡漠和文化宽容精神,还多少有一些近代以来产生的文化自卑,从而理性地(贬义地说是“势力眼地”)对强势文化的追随。我们把耶稣纪元称为“公元”,把耶稣诞生称为“圣诞”,把向基督教国家的文化看齐称为“与国际接轨”。这在某种意义上有利于推进中国的现代化,但妨碍了中国人对世界的真正认识,也妨碍了中国人重新建立文化自信和对世界的责任感。如果从结果看,直到今天,中国都是世界上文化整合最为成功的文明,她难道不应对解决人类的流血纷争再做一次贡献吗?
此文为《权衡》2006年第1期社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