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之余而已

——中华历代经典读书箴言选

作者：许石林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许石林”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一年岁次辛丑十一月十一日丙申

          耶稣2021年12月14日

费孝通先生说，城市人嘲笑农村人土气，是的，农村人的确土，却不愚。

什么是愚？我理解为时时处处企图走捷径者，即为愚。比如读书，就是世上永远没有捷径的事，就是一件很土的事。

我读书，所幸自来有两个爱好：一是喜欢读辞书，捧着一本字典、词典，津津有味能在火车上从广州读到北京。我读有注解的经史子集，也往往是先读注解，然后读原文，喜欢那种将字词掌握之后的阅读畅快感；二是喜欢抄书，曾经羡慕诗人，一个学期抄诗十四本。

这就是用最笨、最土的办法。

清代人阮葵生有一则笔记——

历城叶奕绳尝言强记之法云：“某性甚钝，每读一书，遇意所喜好，即札录之，录讫，乃朗诵十余遍，粘之壁间。每日必十余段，少亦六七段，掩卷即就壁间观所粘录，日三五次为常，务期精熟，一字不遗。粘壁既满，乃取第一日所粘者收笥中，亦再读有所录，补粘其处，随收随补，岁无旷日。一年之内，约得三千段；数年之后，腹笥渐富。每见务为泛览者，略得影响而止，稍经时日，便成枵腹，不如余之约而实得也。”叶有文采，善剧曲，济南人推为淹洽，其所言真困学要诀。予苦读书不能记，当时所闻此法而不能用，年既衰暮，回忆旧所批览，已无只字。下笔窘索，徒有怅恨。见少年有志者辄述此语之，不惟自悔，亦冀此法不没人间也。

阮葵生所赞赏的这种读书法，就是笨办法，即土办法，可说是世上唯一朴实有效的办法。我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读书不求快、不贪多，每读必作笔记，反复抄写、圈划、批注，不求快、不贪多。记得三十年前，一套现代文学史上名家散文丛书四本，被我圈点、勾划、批注一遍，记忆中只有汪曾祺先生的文字没有被增删编辑过，这种过程对一个人来说非常有用，自问至今受益于此。

动手习惯了，慢慢地用上毛笔，用仅仅小时候一个学期学写大字的基础，结合读碑帖的感悟和领会，勉强用毛笔写，写着写着就有了感觉、就上瘾，也就慢慢就有意识地揣摩前辈名家书翰的笔意。以至于后来将自己喜欢的古诗文名篇，逐个全部换成历代名家的书法版本，愚以为如此则能在读书的同时领会书法之美，以期对自己写字有所裨益。

对写毛笔字，我有一种奇怪的痴迷，在媒体工作时，改稿、签版用毛笔，以为那样才仿佛与新闻前辈接上了脉气；在单位签文件，也用毛笔，好在是文化单位，大家也不觉得异样。新书发布，越来越多的读者要求“豪华签”，即要求用毛笔在新书扉页写一副对联或者一句话，再签名。我基本上来者不拒，每一个都认真对待，绝不敷衍。我给光明区图书馆捐赠了不少图书，最初的一批，每一本上都认真地用毛笔写评注，光明区图书馆为此还专门做个一个小型的展览。我这样写，一是喜欢在各种非毛笔字正式书写纸上写毛笔字，二是希望所捐赠的图书，有亲自为读者继续服务的意思。

这些无疑都帮助我无意中提高了用毛笔写字的能力。

在2021年的读书月期间，光明区图书馆决定将我平时抄写并积攒下的有关古人读书修养箴言约一百则，在图书馆做一个半嵌入式的展览，想到自己所推崇的古人关于读书修养的箴言名句，能让更多的读者看到并影响他们，是一件好事。

就像展出孙犁先生的《书衣文录》一样，这个展览，也不过是抄书之余而已。

对于自己的毛笔字作展览，我是没有压力的，写的时候就没有压力。我从不习惯性说自己写的文字是文章，只习惯说是东西或者稿子，这是内心的坚定的认知。同样，我绝对不敢说自己写的毛笔字是书法。

当然，我内心也追求书法之法，非常尊重法、推崇法、敬畏法，非常希望自己写得像书法，但因为没有系统严格地学法、用法，所以，我的字，必然会时时犯法，而且一时半会还改正不了，须假以时日，我努力做一个知法守法的读书人。

苏东坡云：造意无法。陶渊明有诗：良苗怀新。请读者在观看箴言的时候，得起意而忘其形即可。

2021年10月29日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