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正】《书序》制作与孔子删《书》说新证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2-01-20 14:46:44
标签:《书序》制作、孔子删《书》说

《书序》制作与孔子删《书》说新证

作者:高中正(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辛丑腊月十七日壬申

          耶稣2022年1月19日

 

《尚书》有《书序》一篇,约在汉武帝或更早时期,随同古文《尚书》一起出现。《书序》称“序”,其实是理解孔子“删《书》”之说的一把钥匙,然而前人却多有误解。唐代孔颖达认为“序,所以为作者之意”,至今还有受众。如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金縢》一篇,因末简背面有“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十四字,与今本《金縢》之《序》相近,而被有的学者认为是“序言”。这类意见,用来定义中古以后个人文学作品中的“序”体,自然合适。但是否可以解释先秦之“序”,则要打个问号。今人如果以此立论,认为“序”最重要之处在于强调“所以为作者之意”,那么显然忽视了作为文体之“序”的早期功用和形态。

 

早期文体之“序”

 

“序”在先秦多表“次序”,与“叙”音义接近,常可通用。《说文》攴部以为“叙,次弟也”。作为文体的“序”得名也应当与“次序”之义有关。日本学者池田秀三已注意到《文心雕龙·论说》在分析诸多文体内涵时,认为“序”是“次事”。从《书序》《诗序》篇目看,这种以《诗》《书》“本事”为顺序来编次篇目的形式较为明晰。今天见到的《书序》以《尧典》为首,次以《舜典》《汩作》等,终以《秦誓》,其间大致依时间先后为序,以虞、夏、商、周为类,间或以人物(如伊尹、周公)相属。

 

因此,早期的“序”本就是对文献进行编选或固定其篇次的副产品。先秦时期文献的载体——竹、帛等的物理特质,决定了一部文献的结构是以篇、卷为单位。“序”的出现及撮述文意的序文,则有确定次序、指示篇旨的功用。在此情况下,述说作者之义及篇题,不仅便于经师授学,也利于收藏者辨别诸篇。因此“序”的早期形态均是独立成卷。应当说,在西汉以前,独立的一句或几句说明篇目内容或作者的文字,并不能称作“序”。此外,《书序》的价值不仅仅如一些学者所言,在于说明内容、作意,或者提供一份目录。它的形成,应当建立在当时儒生将存世的众多《尚书》类文献进行编选的基础之上。《书序》所反映的对《尚书》的编选意义,远大于一书目录。从这个角度看,说它是一份《尚书》类文献的选集之目似乎更准确。而真正现代意义上作为叙述作意的序,根据学者研究,大概要到东汉之时。诗人自拟的叙事之序,则可能“在晋代开始流行”,而两汉不少诗、赋之序,真实性都“尚待考究”。可见,这种单独列于诗、赋前的序要晚出得多。孔颖达所代表的观念,可能也是此种“序”体兴起以后形成的。

 

《书序》所反映的战国时书类文献的编纂意义,要远大于它的次序、编排功能。可以想见,在当时的儒家内部,书类文献编选可能也会产生其他类似之“序”。这或许也与孔子删《书》、孔子作《书序》之说的出现有关。

 

孔子删《书》说

 

孔子对书类文献进行编纂之事,至迟在战国中期就有流传。郭店楚简《性自命出》记载有“圣人”对《诗》《书》等进行“论会”“逆顺”的工作,当与整理《诗》《书》有关。学者已注意到此篇简34—35“喜斯慆”段与《礼记·檀弓下》子游语“人喜则斯陶”一段文句相类。《性自命出》中此句可能是对子游话语的摘抄。这与春秋战国间“剿说”“言公”的著述行为相合。《性自命出》的整体成篇年代,定为子游之后不久,应当不至大谬。

 

此外,上博简《君子为礼》简15—16记子贡说“禹治天下之川,子治《诗》《书》”。将孔子治《诗》《书》的功绩与圣人治水相论,也可想见战国以降儒生对孔子整理《诗》《书》功绩的推崇。研究者过去多就《论语》中孔子雅言“《诗》、《书》、执礼”(《述而》),自卫反鲁后,曾“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子罕》),认为他曾整理《诗》《书》。《史记·孔子世家》称孔子编次三代之事“上纪唐虞、下至秦穆”,类似说法还见于《三代世表》《儒林列传》等。这些材料,过去被作为孔子作《书序》的证据,《史记探源》已有辨析。扬雄《法言·问神》“古之说《书》者为《序》也”“若《书序》虽孔子亦末如之何矣”两句,径以《书序》为汉以前说解《书》之人所作,并未明言与孔子的关系。

 

约与扬雄同时代的刘歆所作《七略》则不同:“《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相比《孔子世家》语义的含混,刘歆似乎明确《书序》为孔子作,而且共计百篇,有意将孔子与当时的古文《尚书》加以牵合。到了东汉时,郑玄《书论》依《尚书纬》认为孔子求《书》三千余而“以百二篇为《尚书》”,孔子作《序》之说愈发“清晰”。陈梦家判断“以《书序》为孔子所作,创自刘氏父子,马、郑、王述其义”,大概可信。

 

后学损益与《书序》制作

 

从今古文《尚书》篇目差异来看,孔子以后的儒生可能对孔子的编选有过损益。即就后学编辑的《论语》而论,《尧曰》所录《汤誓》片段,为商汤禳旱之祷辞,与今本《汤誓》非为同篇,前者先秦古书曾多次引用,当符合孔子或后学的选录标准。此外,还有一些未著篇名的称《书》,散见于《为政》《尧曰》等篇。这些篇目如果为孔子摒弃,后学将其编入《论语》,恐怕也难以说通。至于后来儒家文献中所引溢出《书序》的篇目,亦有不少。

 

还可为佐证的是正考父校正《诗经·商颂》十二篇,今本《诗经》仅存五篇。郑玄在《商颂·那》的《小序》下解释说“自正考甫至孔子之时,又无七篇”。可见篇籍随时间推移而流散、淘汰实属必然。以此类推,到《书序》时期,书类文献的篇目也应经历了减损(不排除有增加)甚至改换的动态过程。

 

《诗》《书》等经典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公共知识资源,到了战国末,邹鲁之地的儒生“多能明之”(《庄子·天下》)。可以想见,约在战国晚期,鲁地的《书序》作者应当就是在孔子及以后历代儒生“断远取近”的编选及解说基础上,依照他们心中可为世法的选取原则,按顺序编排《书》篇,简述篇义、说明作者,最终形成了今天我们见到的百篇《书序》的初始版本。如果《史记》所说孔子择取《书》篇时代为尧舜至秦穆的记载属实的话,当时的部分核心篇目可能已经较为稳定,因而才会被今古文《尚书》选本继承。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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