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愚】台湾陈伯元先生的心愿

栏目:纪念追思
发布时间:2022-01-20 15:02:14
标签:陈伯元先生

台湾陈伯元先生的心愿

作者:周若愚

来源:作者赐稿

          原载于 “愚见世界”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辛丑腊月十八日癸酉

          耶稣2022年1月20日

 

 

2012年8月1日,台湾师范大学教授陈伯元在美去世,享年77岁,其遗言有三:

 

一,嘱咐百余亲传弟子,如南阳语言文化学院有教学需要,须鼎力相助,不可推辞。

 

二,将平生所藏万余册图书,捐赠给南阳语言文化学院。

 

三,将灵骨交付友人带回南阳,安放于南阳语言文化学院。

 

三条遗言,字字句句不离南阳,不离南阳语言文化学院。

 

 

陈伯元,名新雄,伯元是他的字,系当代著名语言学家、语文教育家。

 

有论者认为,清末民初的国学殿军是章太炎、黄侃,而当代的国学殿军就是陈伯元。陈伯元的老师是林尹,林尹又是黄侃的大弟子,称得上是师出名门、传承有序了。

 

陈伯元1935年生于江西赣县,后随父入台,平生仅到过南阳一次,而令他念兹在兹、寄托着他教育理念和教育理想的南阳语言文化学院,目前尚未最终建成。

 

 

2010年10月21日-10月25日,“陈伯元先生文字音韵训诂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南阳师范学院召开,两岸三地与欧美日韩学者百余人参加研讨,中国诗经学会、中国音韵学会、中国训诂学会等负责人与会。

 

这是陈伯元首次、也是惟一到南阳、到河南。

 

相关会议报道称,“与会学者就陈伯元先生在文字、音韵、训诂、诗词等方面的成就及相关语言学问题进行了深层次的交流讨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次研讨会是对陈伯元毕生学术成就的一个总结。会上,陈伯元作了《求学问道七十年》主题报告,介绍了自己70多年求学经历和致思方向。

 

那时他的肝脏上已发现两个肿瘤,会议期间需服用镇静剂抑制疼痛,但兴致依然很高,与天南海北的学者们一起参观了武侯祠、汉画馆、医圣祠、南阳府衙、董作宾先生故居等处。

 

“万里飞来白水溪,南阳胜景早铭碑。”越了解,越喜爱。陈伯元赞叹南阳为龙飞之地、中兴之地、朱光飞荣之地--当年,汉高祖刘邦和平解放南阳,出武关越秦岭,先入咸阳,最终成立大汉王朝;西汉二百年后衰微,又有南阳人刘秀起兵建立东汉;又二百年,刘备到南阳卧龙岗三请诸葛亮,最终建立蜀汉王朝。“朱光飞荣”一词出自汉代南阳人张衡的《南都赋》--“耀朱光于白水,会九世而飞荣”。

 

 

陈伯元结缘南阳,以及其学术研讨会放在这座城市举办,与一个人密不可分。他就是被陈伯元引为知己的聂振弢。

 

聂振弢比陈伯元年少13岁,南阳人,著名文化学者,南阳师院教授。

 

1991年,聂振弢初识陈伯元。

 

那一年,两岸恢复学术交流,武汉华中理工大学中国语言研究所举办首届“汉语音韵学海峡两岸学术研讨会”。当时,聂振弢是中国音韵学会副秘书长,忙于迎来送往的会务服务;陈伯元则是赴台后首次应邀回到大陆的专家。

 

30年后的今天,聂振弢仍记得陈伯元当时的样子:中等个儿,穿着西装,非常儒雅。一登上讲台,整个人像会发光,即兴赋诗,随口吟唱,一时四座皆惊,“我佩服得不得了。”

 

陈伯元来大陆的次数并不多,聂振弢则因学术交流多次赴台,每次赴台必拜访陈伯元,二人相交日深。陈伯元曾撰词赠曰:“初见便觉情于我。人间世,知音莫过。”

 

听闻陈伯元学术研讨会因各种困难蹉跎多年仍无法在台举办,聂振弢一力促成其在南阳召开。他认为,“此举必将对国学之研究、学风之建树,有所鼓励,有所推进,亦为惠我一方之学界大事也。”研讨会没有花费校方经费,全凭他一人前前后后筹措张罗。

 

 

陈伯元是学者,亦是一位教育家,他曾说:“个人之生命乃属有限,学术影响方为无限”,他的一生“矢志发扬中国学术,并传之于生徒。”

 

他将聂振弢引为知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们的教育理念有相通相同之处。陈伯元曾写信给聂振弢,说:“于教育问题,得一知己,尤为振奋。”

 

 

 

陈伯元先生去世后,聂振弢将两人书信结集,书稿定名为《万里飞鸿尺素书——伯元先生最后的通信》。

 

聂振弢曾获评“大国良师”称号,多年来奔走各地义务讲学,足迹遍及海内外。在文化界,许多人都知道聂振弢有一个梦想,“办一所国学大学,让更多人能有机会享受优质的教育,为国学教育扎下坚实的根基”。但少有人知道,这一梦想因陈伯元而更加坚定。

 

南阳研讨会后,聂振弢写信给陈伯元:“弢受教于先生,即决心办一传统语言文化学院。”在他们的理想中,学院是传授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专业大学,培育有扎实国学功底的教师;同时筹办师范小学,集中识字,经典启蒙,诗诵入教,礼乐并兴,再继之初中、高中,以经典古文二百篇为量,熟读成诵,各阶段教育相辅以成。

 

陈伯元认为此事“如能竟其功,真我中华文化复兴之机运也”,他愿以有生之年追随其后,“从今后、君唱我和。流水高山音袅娜。”

 

 

研讨会后,聂振弢送陈伯元离宛赴郑乘机。

 

正逢修路,原有的高速路要扩为8车道。见到繁忙的建设景象,陈伯元很惊讶也很振奋,因为从台北到台南的一条路修了几十年也没修好。这位有家国情怀的学者不免感叹: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也许是受此类场景感染,更或许是出于对聂振弢本人的信任,陈伯元对开办语言文化学院充满信心。“国学之复兴,犹如光武之白水,可能皆当兴起于南阳也。”

 

 

经多方奔波,2011年正月初六,南阳语言文化学院在南阳北郊破土动工。陈伯元当时正在美国求医,闻讯喜不自禁,期盼自己身体复原后,能够“为固有文化尽其绵薄”。

 

开头一切进展顺利,聂振弢遂邀陈伯元出任小学校长及大学荣誉校长。“南阳白水开气象,指点痴迷。不管东西。重振吾华手应携。”陈伯元亲笔题写了南阳语言文化学院和附属小学的校名。

 

2011年9月1日,南阳语言文化学院附小开学。陈伯元正在医院就医,闻此事仍强支病体,写下数千字贺词,“兴学南阳事业新,所欣因得道同人。”

 

陈伯元于病榻上筹划着学科设置、课程安排、教育步骤诸事宜。他一面感叹:“传自先师之教育思想,得从南阳再度发轫,使中华文化复兴,而有一线曙光”,另一方面,他“从来未有像此时之强烈希望上苍再加数年,让我看到南阳之语文教育着有成效,中国文化展现强有力之生命力。”。

 

2011年底,学院主楼竣工,聂振弢寄上数帧照片。病中陈伯元见到,“精神振奋不已,似已痊可不少。”

 

2012年春节,聂振弢给陈伯元拜年,并寄信表达了自己办学的初衷和决心:“近百年来,国人于吾国文化轻之贱之暴之弃之,以致几代人不知诗书,不爱母语,不知吾国文化优秀之所在,不知民族生衍发展枝繁叶茂之所从来,此诚可为痛哭,可为流涕,可为长叹息者!唯斯之故,弢久意在吾乡之南阳建一学校,开一风气,不计得失,不思成败,一意孤行,一尽吾心而后已。”

 

 

 

聂振弢日前接受光明日报旗下《新天地》专访,该杂志以封面位置和6个页码的篇幅对其进行介绍。

 

陈伯元接信后感叹:真期望上苍仁慈,加我数年,令我与先生敲敲边鼓,完成振兴固有文化之大任。

 

此后,聂振弢为学院申请报批一事多方奔走,时向陈伯元函报进程。陈伯元亦随时复信。当年6月初,陈伯元从电视上得知大陆高考结束,不由问询学院是否参加招生。6月13日,还惦记着到南阳一趟:“大概于八月三十日以后就可起程来南阳,到南阳应飞郑州还是武汉,以便早日告知同行诸人预定机位。”

 

谁也没想到,这一封信,竟是陈伯元写给聂振弢的最后一封信。

 

2012年8月1日,美国当地时间7月31日,陈伯元在美去世,留下了那感人肺腑的三句遗言。

 

 

三条遗言,目前仅完成了很少一部分。

 

2012年9月28日,陈伯元先生追思会在台北举行,聂振弢赴台送别。追思会上,陈伯元先生长子跪步向前,将灵骨奉上,聂振弢跪地接过,一时热泪纵横。

 

此后,聂振弢将老友灵骨暂供于书房。而陈伯元的万册赠书,暂存于台湾辅仁大学;其分散在世界各地的111名亲传弟子,亦随时听候着南阳语言文化学院的召唤。一切都在等待着这一学院正式开办的那一天。

 

这些年来,聂振弢常想起陈伯元在一封信中所说的话:如果教育理想能够付诸实现,“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为了陈伯元和自己的办学理想,聂振弢多方求索,四处奔波,曾被人诬告,亦曾遭人冷语,时见暗涡汹涌,又常睹曙光在前,转眼已近十年。

 

后记

 

近读《万里飞鸿尺素书——伯元先生最后的通信》书稿,几欲落泪。

 

书稿由聂振弢编纂,书中所辑,是他与陈伯元于2010年2月17日至2012年7月17日间的通信。除有数封谈论“陈伯元先生文字音韵训诂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筹备事宜外,绝大多数围绕重振传统文化教育展开,内容广涉中华文化诸领域、诸问题在当代、在两岸间的传承。

 

从书稿中,笔者读出了两位学者之间的真挚友谊、知音深情。书稿中时见诗词唱和、展露襟怀,其情深意长辞美,有识者认为,“有不能让古人名函华翰专美于前的感觉”。

 

现以平实文字将二人故事、理想记录于上,期待二人心愿早日达成,亦期待《万里飞鸿尺素书——伯元先生最后的通信》一书早日付梓。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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